霍青讚歎道:“姑娘真是一條好漢子,巾幗英雄!”木嫣兒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又籠上了麵紗。


    這時眾士卒紛紛圍攏到聶遠身邊,將他圍個水泄不通,連連稱讚道謝不已。聶遠推辭兩句,徑直尋著李望州道:“李兄,兩年多未曾見麵,卻不想在這大漠裏相逢。”


    李望州哈哈大笑道:“當年回雁峰上,聶兄弟你一人敗盡劍法正宗絕劍門八大劍客,威震武林,愚兄我沒能親眼見著,可真是大大的憾事。這一回也是聽說朝廷派人出使沙州,索性無事,隨行去西域看看……


    唉,想當年先祖也曾是跨過大唐最西端的蔥嶺,和黑衣大食打過仗,子孫後代卻連中原腹地都沒出去過,豈不羞愧?你呢?在中土好好的劍魔不做,幹什麽也跑來這大漠上吃風沙?”


    聶遠苦笑道:“所謂一劍敗盡八大劍客,皆是以訛傳訛罷了。非但我最厲害的劍癡師兄未曾出手,再者我也是得了一位高人相助,否則早就身死回雁峰上。這之後我就一直在找人,一直從河東找到河西,又找到隴右。”


    “可曾找到?”李望州問道。


    聶遠搖搖頭道:“一路上我各處打聽,但凡是有些線索的地方,不論是山匪還是馬賊窩點,甚至是朝廷地牢,我都想盡了辦法進去尋找。可除了耽擱時日,她的影子我半點也沒見著。”


    李望州嘖嘖歎道:“那妹子也真是倔強,我聽說……在南嶽助你破陣的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柴家妹子定是吃了一大壇醋,處處躲著你吧。”


    木嫣兒在人群後麵聽見這話,不禁心中一顫。霍青見狀扶起她道:“木姑娘,你的傷口老夫已經包紮好了,還需好好將養,休要落下了隱患。不過眼下倒是沒大礙了,你先去謝謝那位大俠的救命恩情吧。”


    木嫣兒透過層層人影,看見人群中心聶遠的臉龐,心中就悸動不止。然而她隻是背過身道:“霍大叔,我的腿疼得厲害,走不動路的,你替我去謝謝那位大俠吧。”


    霍青見她始終不摘下麵罩,隻當是她害羞,便對她道:“那姑娘就坐著,你可否將閨字都是哪幾個告訴老朽?老朽去替你答複了就是,以後姑娘再去拜訪那位大俠謝恩。”


    木嫣兒脫口而出道:“木頭的……”隨即她想起了什麽,忽地改口道:“姓是肅穆的‘穆’,燕兒是天上飛的燕子,我就叫做‘穆燕兒’。”


    霍青笑道:“姑娘要是不說,老夫還隻當姑娘姓木頭的‘木’。姑娘等著,我去叫他過來。”


    木嫣兒剛想讓他別叫,霍青已經快步走開,來到聶遠身邊向他抱拳道:“老夫也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聶遠一拱手道:“老伯不必多禮,在下隻是恰巧路過,舉手之勞。隻可惜晚了幾步,沒能更早製住那些賊人。”


    霍青應道:“唉……大俠過謙了,大俠剛才從那惡徒手裏救下一位姑娘,那可真是英雄救美,瀟灑得很呐!大俠,那位姑娘現在就在後麵坐著,她現在行走不便,想屈尊你過去一趟,她好當麵答謝。”


    聶遠奇道:“老伯可否告訴在下那位姑娘芳名?”


    霍青答道:“那位姑娘名叫穆燕兒,穆是肅穆的穆,燕兒是天上的燕兒。”


    聶遠不知是柴嫣有意回避於他,推辭道:“不必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


    李望州勸道:“何不與我等同行,一路躺在車上看日月翻轉,豈不痛快?”


    聶遠神神秘秘地來到李望州身邊,對他悄聲說道:“我在來此地的路上找柴嫣時,得罪過官府的人,有懸賞在身,隻怕跟你們一起會被認出來。再說我一直要四處探望,就不跟駝隊同行了。”


    李望州猜測道:“或許柴姑娘已經在沙州了也說不定,也讓我和你一同尋找罷。”


    聶遠答道:“總之我一路找去便是了,你且先去沙州,算是和我分頭去找,咱們到沙州再見。”


    李望州應道:“如此也好,那我就在沙州備好葡萄美酒,等你帶著弟妹來見。”


    聶遠苦笑道:“如此最好……好了,我不多留,咱們短暫告辭,沙州再會。”


    李望州也慨然道:“沙州再會。”


    說罷聶遠告別那些士卒,翻身上馬朝北麵跑去。他馬蹄去處,沙塵飛揚,月光照在馬蹄之上,有如踏白而去,甚為瀟灑。


    木嫣兒靜靜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幽幽說道:“木嫣兒啊木嫣兒,這到底是是你的真名,還是你的假名?”


    原來“木嫣兒”本是她原本姓名,後來偽裝做了柴嫣。那一次渡河時聶遠偶然取了假名叫‘木焉’,便讓她吃驚了好一陣子。


    霍青正和李望州談天說地,相聊甚歡。他方才聽見李望州說自己先祖曾在安西打仗,便興致勃勃地問道:“不知你先祖是哪一位?老夫高祖父也是安西軍中一人,或許你我祖輩本是戰友,也說不準。”


    李望州答道:“我那在安西軍打過仗的先祖,名諱喚作李嗣業。”


    霍青大驚道:“原來是李將軍之後,失敬失敬。”


    李望州卻慘笑道:“所謂將門之後,卻流落江湖成了一個寂寂無名的遊子,愧對先人也。”


    霍青道:“老夫看公子你武功過人,何不投靠明主,博取功名?”


    李望州沉默一陣,霍青又接著道:“光宗耀祖,也不枉九尺男兒在世間走一趟。老伯年輕時大唐尚在,也曾做了十幾年隴右兵,隻可惜不能匡扶大唐。朱全忠篡唐以來,老夫就逃回鄉裏了。”


    說了半晌,李望州仍不應答。他愈發躊躇不決,取下酒壺欲要借酒沉醉,又不想一味逃避,隻好朝霍青搖搖頭道:“到了沙州再說吧,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說罷他走回一輛大車旁,若無其事地躺在上麵倒頭就睡。


    霍青還想再和他聊上幾句,卻聽他旋即鼾聲如雷,隻好不再理他。


    霍青看看周圍死去的士卒和馬賊,啐了一口道:“天殺的狗賊!要是老夫再年輕個二三十歲,輪得到你們撒野?”


    說罷他攙扶起木嫣兒道:“穆姑娘,你不便再騎駱駝,也坐在車上吧。”


    木嫣兒答應道:“多謝霍老伯照顧。”


    霍青又帶著士卒們將死去的士卒挑了背風處埋葬下去,舉起一碗酒道:“兄弟們,咱們雖然素不相識,老霍也敬你們一碗。大夥晚幾年投胎,生到太平世道罷!”說罷將碗中酒揮灑在了眾人墓前。


    待到諸事料理完畢,他又擔心大漠七狼殺個回馬槍,便登上高處眺望。大漠上一望無際,隻能隱隱約約看見聶遠越來越小的身影,大漠七狼的人馬則走得連影子也不剩了。


    霍青隨後騎上了駱駝,和眾人再次踏上行程。路途枯燥無聊,霍青又對木嫣兒道:“穆姑娘,我兒子也和你差不多歲數,不過他膽子可沒你大。”


    木嫣兒正沉浸在剛才看見聶遠的那一麵中,這兩年來,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成熟和滄桑,身子也愈發消瘦。


    這時聽見霍青同自己講話,便搭話道:“令郎在何處高就?”


    霍青重重歎口氣道:“說起那個不肖子孫,老夫就來氣。他現在是在朔州當一個小小伍長,分明是契丹人的走狗。那時朔州被皇帝割讓給契丹人時,小兒為了一個飯碗不肯回來,老夫一怒之下將他逐出家譜……”


    木嫣兒勸解他道:“這都要怪在皇帝頭上,令郎也沒有辦法的。”


    如此每天聽著駝鈴聲聲響動,五天之後,駝隊來到了甘州城外。回鶻可汗稱臣納貢於後晉,派出使者迎接,又在城中親自去接見使者。


    使者傳來石敬瑭的旨意,再封原“順化可汗”為“奉化可汗”,可汗謝恩領命。


    問及歸義軍時,奉化可汗倒是和顏悅色,對眾人講述道:“歸義軍是大唐的忠臣,我們回鶻人也對大唐也向來仰慕,自當以禮相待。隻可惜幾年前,我愛婿去世……就在前年,他的長子也不幸去世了……”


    木嫣兒聽得明白,自從歸義軍被曹議金執掌以來,和回鶻、於闐聯姻,他本人娶了奉化可汗之女聖天公主,便是奉化可汗的女婿了。


    曹議金和周邊部族互相聯姻,漸漸罷了殺伐戰事,又遣使前往中原王朝納貢,同時用舊日大唐之威望,使得各部族仍尊歸義軍為正統。沙州因此一時承平,民眾安樂。


    而曹議金死後,歸義軍由他長子曹元德執掌,正是他兩年前再派使者來到中原。隻是不想後晉的使者還未回去,他就先離世了,目前是他兄弟曹元深繼承。


    眾人都傷感不已,奉化可汗對歸義軍使者道:“兄弟盡管放心,元德雖然去世,但我們早已立下了盟約,互不侵犯。”


    眾人會談之後留了兩日,奉化可汗又送使節隊伍出城,繼續往西北而去。


    過了甘州回鶻地界,眾人便去往沙州敦煌。


    歸義軍為安民心,曆代尊崇佛教,在這裏有著以後舉世聞名的莫高窟,記錄了茫茫大漠中曾有過的那一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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