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回丐幫門徒


    世上沒幾人知道,賈員外夫婦的財富是如何得來的,隻知道他是為數不多的大善人。


    自打暴富之後,賈員外的產業遍及各行各業,上到湖廣各級衙門的采辦買賣,下到各街各巷的商鋪,便連殺豬屠狗的行當,都算是賈員外的買賣——但凡會些殺豬屠狗、拔毛掏腸的手藝,隻要你開口,賈員外都會出資幫你,張羅地皮圈地修房,或者租賃場地申請文書,然後開起鋪子,幹起你的事業,三五年內,你就會賺得盆滿缽滿。而賈員外隻是抽取利潤,或一二成,或三四成,總之,賈員外的原則隻有一條:有錢一起賺,有財一起發。


    賈員外是個有良心的人,富貴了之後仍不忘本。幾年之內,他的善事一刻也沒有停息過,修橋鋪路,蓋廟施粥,接濟讀書人,凡是襄陽城內,幾乎都受過賈員外的好處。


    聽了算命先生的話,賈員外懷著忐忑的心,定居在了襄陽城這塊福地,還給自己取了一個大號:賈富。雅不雅的無所謂,他本身就沒有什麽學問,在經曆了死生起落後,他明白,這個世道隻有錢和權才是最重要的。他出生貧寒,早年間也做過修仙求道的荒唐夢,這輩子也不可能撈個一官半職的,直截了當的玩弄權勢,決定一下別人的生死。數來數去,這輩子唯一能擁有的,還是錢財,所以賈富這個大號,再好也沒有了。


    富貴了之後,不僅要感謝神明垂護,更要感謝祖宗庇佑。所以賈員外花了大本錢,請有學問的先生幫忙探訪考究,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祖宗家譜,並且為列祖列宗修起了祠堂,還將自己在世上唯一的遠房侄女養在了府中,並指望著她招贅女婿,將來養老送終。


    賈員外的原配夫人,在他們夫婦發財之後竟然破天荒的信起佛來,用她的話說,這場富貴全是佛祖保佑,才得來的。


    但賈員外是不全信這一套的,神明是該感謝,單說自己的富貴是佛祖保佑才得來的,這是荒謬滑稽的,因為自己殺過人,做過惡。這在佛家來說,是重罪,佛祖連這樣的人都保佑的話,那這個世上怎麽還有那麽多的窮苦人,他們都沒做過大惡,佛祖怎麽不保佑他們個個富貴?相反,自己的這場富貴,全是靠當年提劍殺人,作惡偷來的。


    當然,他們夫婦在行善做好事這一點上,是完全一致的。這些年下來,他們前前後後已經收養了整整兩百個孤兒,男女各一百,全都是他們夫婦的義子義女,他們全都在賈員外辦的學堂裏讀書識字,安樂成長。


    賈員外夫婦做善事,就少不了會接觸到乞丐,一來二去的,竟然還和丐幫的攀上了交情,加上賈員外早年求道入關內,後來曾在仙山洞府裏跟仙女學過一些打坐練氣的法門,也算是也懂武功的半個行家,稀裏糊塗地居然跟威震天下的丐幫幫主相熟了。丐幫周幫主更讓幫中的長老高手,親自教了賈員外幾手武功,賈員外由此更對丐幫感恩戴德。


    丐幫幫主是個爽快人,這點也很對賈員外的脾氣。賈員外出手大方,隻要是丐幫的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能安排到自己的買賣裏麵,就盡量安排,不能識文斷字,沒有一技之長的,賈員外也不惜花了重金疏通官府得了許可,在城外為他們買了耕牛開了荒地,花了多少錢、開了多少荒,除過賈員外自己,誰也不清楚。


    賈員外千好萬好,隻是有兩樣愛好,一是出入勾欄瓦舍,一是收藏名劍利器。尤其喝花酒聽小曲這一條,著實讓賈夫人頭疼。


    賈員外原本也想做些青樓生意,以他的實力來說,這本就是隨手就能做起的買賣,但賈員外還是有底線的,有些缺德倒黴的買賣,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參與的,這個有損陰德,時間長了,一準兒會報應到自己頭上,所以賈員外寧願在勾欄瓦舍之間一擲千金,按著他的思路來講,這也算是對那些可憐可愛的尤物們的另一種布施。


    這一日,本縣之內最有資曆的兩位捕頭牛虎、馬彪在本縣最大的酒樓上置辦了一桌酒席,並差人來請賈員外赴宴。


    賈員外深知這二位捕頭的底細,乃是隨著大老爺王文貞從隨州調任到此的。不僅是王老爺的左膀右臂,還有著另一重身份,那便是洞庭湖以南的名門大派嶽陽門的高徒,不僅武藝高強,身後的勢力更是不容小覷。


    日頭向西,賈員外一不騎馬二不坐轎,孤身一人走著前來赴宴。他明白這準是兩位捕頭又有什麽好買賣要找自己商議,帶個人去,反而是不便。


    正值夏秋相交之際,天氣涼爽了下來,賈員外心情也好極了。牛虎、馬彪迎著賈員外上得樓來進了雅間,卻見正當心高坐著一位衣著華貴威風凜凜的大漢。賈員外正自疑惑間,牛虎、馬彪二位捕頭介紹道:“這位是我二人師門裏的師兄,姓蒯,久慕賈老的善名,此次公幹到我襄陽,我兩個就自作主張,與賈老介紹認識。”


    說話間酒宴擺上,又有妙齡歌姬在旁撥動絲竹嬌聲歌唱,四人推杯換盞,已經飄飄然。賈員外久與官差打交道,眼界自是高明,借著酒勁問道:“我看蒯先生氣質高貴,實在令人傾倒,想必蒯先生一定是公門中的大官吧?”


    那姓蒯的回道:“在下名喚廣貞,托了師門的洪福,現在省都指揮使司混碗飯吃。”牛虎接道:“賈老,你還不知道吧?我這位蒯師兄官居都指揮僉事,位在正三品,管著湖廣一省的兵馬呢!”


    賈員外驚掉了手中的酒杯,他雖與省裏各級衙門都有買賣往來,但打交道的都不過是六品以下的官員,堂堂正三品的將軍,還是頭一遭見到。賈三郎緊張地站起身來,狗一樣趴在了地上,不住地磕頭行禮道:“草民不知將軍駕到,失禮之處,恕罪恕罪!”


    蒯廣貞笑著叫賈員外起身,賈員外偏偏酒勁下潛,雙腿發軟爬不起身來。牛虎、馬彪二人笑著將他扶起,又將他按到了桌上。


    蒯將軍笑道:“這年頭,手裏有兵有權的,遠不如手裏有金有銀的自在,別看我管著一省的兵馬,可是上頭盯得緊,想伸手撈些銀子花花,又怕脖子不夠硬。賈員外,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聽見這位蒯將軍張口就是金銀,賈員外想到了自己富甲一方,膽氣便瞬間足了,笑著道:“將軍說笑了,手裏有錢,遠不如手裏有權穩當!”


    蒯將軍道:“聽說賈員外喜好收藏名劍,想必也身懷絕技,懂得劍術了。”賈員外謙虛道:“將軍笑話了,草民雖然拜在了丐幫的門下,可武藝是沒學到一招半式,自是比不上三位師出名門,藝承名師了。”


    蒯將軍冷笑道:“賈員外好大的口氣呀!丐幫是天下第一等的門派,上三門之一,專門管著武林外九門,我嶽陽門近幾年才擠進了外九門的行列,哪裏比得了?賈員外是丐幫長老的高足,若論武林規矩,今日坐上席的該是賈員外了。”


    眼見蒯將軍言辭不快,賈員外剛剛鼓足的膽氣又泄去了一半,但仍然沒有站起身來,說上一兩句賠禮賠笑的軟話。


    蒯將軍哈哈大笑,道:“都知道你賈員外是湖廣一省的首富,手中的銀子不比當年的閑雲莊少,不僅攀上了省裏大大小小的衙門,更是拜在了武林三甲的丐幫門下,蒯某人幾句玩笑,賈員外不必在意。”


    聽見了“閑雲莊”三個字,賈員外嚇得驚跳而起,急忙抱拳道:“哪敢哪敢,草民隻是運氣好,攢了點散碎銀子,至於投身丐幫門下,也隻是逢場作戲,混個人緣兒,混個人緣兒!


    蒯將軍屏退了歌姬,命牛虎、馬彪二人關好了門窗,神秘地道:“賈員外,在下是個粗人,就直說了。聽說賈員外喜好收藏名劍,我們嶽陽門倒是有件玩意兒,不知道入不入得你賈員外的法眼?”說話間從身背後取出了一個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把三尺往上的寶劍。


    蒯將軍抽出利刃,霎時間寒光一閃,劍吟不住,賈員外心驚肉跳。


    牛虎、馬彪二人抽出了腰間佩刀,二刀交叉舉了起來,那蒯將軍手腕輕輕一翻,牛虎馬彪的鋼劍已經被齊齊砍斷。


    賈員外目瞪口呆,心道:“真是好劍,隻怕我收藏的那柄魚腸劍也沒有這般鋒利。”蒯將軍回劍入鞘,將寶劍遞給賈員外,笑道:“賈員外可還看得過眼呢?”賈員外心跳加速,顫抖著伸手接過,隻見劍長三尺有餘,劍鞘之上嵌著五個金字:“天下第一劍”。


    賈員外收藏名劍利器,全因為自己的這場富貴是自己當年手提利劍殺了人才得來的,他一直以為寶劍利器能帶給自己好運。出於這個緣由,這麽多年來,他不知花了多少金銀,收集了不少名劍寶器。


    望著手中的這把寶劍,賈員外心跳的厲害,隱隱有種不安地感覺,便低聲問道:“嶽陽門是收徒教武、走鏢押運的大門派,這把寶劍留著鎮山多好,怎麽……怎麽要賣給我呢?”


    蒯將軍哈哈大笑,伸手請賈員外坐下,道:“問得好,問得好!你若無此一問,這把寶劍,我還不敢賣你呢!”


    賈員外將寶劍放到桌上,尷尬的賠笑。


    蒯將軍道:“實不相瞞,我嶽陽門脫自武當派,幾輩子傳下來,已經算是自立門戶,得不到宗門的庇護了。這些年來雖然有些實力,但也架不住武林中的風雲變化。拚不過各大門派不說,自你賈員外發家之後,我嶽陽門洞庭湖以北的產業,都被你賈員外擠得所剩無幾。這些年來,你賈員外勢大,結交各級官府,又拜在了丐幫門下,洞庭湖以南,便連我嶽陽門原來的兩大支柱之一的酒樓買賣也所剩無幾。我們嶽陽門在官府鬥不過你,在江湖上也不敢跟丐幫的翻臉,沒奈何,隻能找你做筆買賣了。”


    賈員外聽出了一身的冷汗,又聽蒯將軍說道:“賈員外你不是江湖門派中的首腦人物,對武林中的一些機密知之甚少。自打十年前白蓮教被滅、閑雲莊出事以後,武林中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了一股子勢力,連著收拾了各大門派,便連武林中為首的少林、武當、丐幫也未能幸免。這夥人極為神秘,自稱是什麽‘飛玄門’,連著拜會了各大山門,以比武定約的形式,一連打敗了各大派的不少高手,各大門派雖然有不少宗師耆宿,但也架不住這夥人高手層出不群,一翻比鬥下來,各大門派都是敗多勝少。這夥人得勝之後,隻提了一條要求,那就是各門各派都要嚴守門規遵紀守法,不得隨意在江湖上挑事端動刀劍,如有不從,便要廢了該派的掌門人。八年以前,我嶽陽門與青城派弟子因為爭地盤火並,兩派的掌門人都被殺死在家中,而凶手則留下了‘不遵約定,言出必行’的字樣,殺人者正是那神秘的‘飛玄門’。”賈員外算不得江湖中人,聽得雲裏霧裏。


    那蒯將軍接著道:“年景變了,我嶽陽門還練什麽武功,藏什麽名器,有心經營產業,卻爭不過你賈員外,沒奈何,隻能找你賈員外做筆大買賣,掙幾個銀子花花了。”


    賈員外聽明白了,試探道:“這把劍確實是珍寶,但不知是什麽來曆?尊駕出銀幾何?”


    蒯將軍深思了一陣,道:“這把寶劍大有來頭,賈員外隻管收藏,不能張揚賣弄,便連寶劍的名稱也最好不要打聽。”


    賈員外聞言懷疑這寶劍來路不正,推辭道:“有道是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我一不會劍術,二識名器,以往收藏寶劍名器,隻不過是嫌自己拳腳低微,又守著些許家財不大放心,充個高手行家,唬唬心懷不軌之人罷了。如今麵對這真正的寶劍,是在怕是埋沒了名器,配不上,不敢要,實在不敢要……”


    牛虎馬彪見他推脫,便道:“賈員外不是不識器,是舍不得銀子吧?”“我看是不敢要吧?”


    蒯將軍伸手攔住二人,道:“賈員外是什麽人,來路不正的萬貫家財都敢要,更何況是區區一把寶劍呢?”


    賈員外一聽對方似是知道自己的底細,嚇得連忙作揖央求道:“我要!我要了還不成嗎?”蒯將軍三人相視大笑,道:“怎麽,賈員外不問價,就包圓兒了嗎?”


    賈員外抱起桌上的盒子,道:“你……你們嶽陽門出價幾何?”


    蒯將軍伸出了右手來,張開五指道:“白銀五十萬兩!”


    賈員外驚叫而起:“什麽?五十萬兩?”


    蒯將軍點頭道:“這個價,不虧!”


    賈員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著懷裏的劍盒子,咽了一口吐沫,顫聲道:“是不虧……是不虧!這些年……這些年來,我也學了一些金石之學,還算是識貨的!還算是識貨的!”一句說完,賈員外定了定神,擠出了一堆笑,利索地道:“五十萬兩,也算是封口費了,還得把寶劍,值了!”


    蒯將軍和牛虎馬彪相視大笑,道:“什麽封口不封口的,咱們做的隻是一筆買賣!”


    牛虎馬彪又斟了酒強勸賈員外,幾杯下肚,賈員外心懷稍暢,主動問道:“五十萬兩銀子,不是筆小數目,敢問蒯將軍,咱們是怎麽個支付法?是要銀票,還是……?”


    蒯將軍一聲歎,道:“我原想著帶銀票回去,可掌門有令,非得要現銀,沒奈何,隻得遵命行事了。”


    賈員外也疑惑道:“若是銀票,明早即可交付,可若要現銀子,可得容我兩三日,方能湊齊。另外,這……這麽大的一筆銀兩,該如何交付呢?”


    快將軍回道:“這也不難,我已經帶來五百官兵,隻等你的銀兩準備齊全,就可命軍馬押運,保證萬無一失。”


    聽見有軍馬押運,賈員外放心不少,當即回道:“好!既如此,咱們就約在三日後的清晨交銀。”蒯將軍點頭道:“好,咱們對外放出風去,就說你接了都司衙門的采辦差事,都司衙門差來兵馬押送。”賈員外點頭應下,幾人又商議了一陣,當夜留宿不提。


    次日清晨,賈員外懷抱著寶劍,又牛虎、馬彪二人護送回府,便開始準備銀兩。


    到了交付銀兩的頭一夜,牛虎、馬彪突然引著蒯將軍來拜訪,賈員外急忙從被窩裏爬出來,那蒯將軍卻道押運銀兩的事情已經驚動了京城的錦衣衛,軍馬隻能返回營寨,如今隻能另想辦法押運銀兩了。


    賈員外慣於盤算,此刻卻裝起糊塗來,東拉西扯了半天。蒯將軍道:“為今之計,我看隻有一條路了。”賈員外應付道:“什麽路子?”蒯將軍道:“如今沒了軍馬的護送,我看隻有賈員外請丐幫出馬護送,方能確保萬無一失。”賈員外道:“你嶽陽門便是開鏢局的,如何不能自己護送?”蒯將軍回道:“實不相瞞,我們嶽陽鏢局哪有個像樣兒的高手?這麽多的銀兩,出了岔子實在擔待不起。”


    賈員外沉吟良久,道:“要丐幫派高手也得等幾天,這樣吧,你要麽住我家裏,等我找好了押運的人,再請將軍你一道押車,將銀子運往嶽陽,你看可好?”蒯將軍道:“這幾日我先住在衙門裏,你請來押運的丐幫高手,我就跟著銀車一並出發。”


    幾人商議妥當,賈員外送走了三人,連夜來到了自己侄女賈瑩瑩住的後院。他這位侄女年方二八,是自己花了八九年的功夫功夫才訪來旳。賈員外祖籍關外,老家破落,叔伯兄弟奔走逃亡,而這位遠房侄女,則是在洛陽的一家妓院裏找到的。


    賈瑩瑩年方十歲,便被人販子賣到了一家妓院,找到她時,她靠著彈唱技藝已經小有名氣。千裏還家,過往的經曆自然不為外人所知,這與賈員外的聲明無所影響。賈瑩瑩長得不算出類拔萃,但也不算太差,對賈員外夫婦更是心存感激,事事也乖巧順從,女工廚藝樣樣拿得出手,體貼他們老兩口不說,平時便連頂嘴瞪眼也沒有過一回,賈員外對此極為滿意,原指著她招一床乘龍快婿,好為自己養老送終。


    唯一讓賈員外不滿意的就是,這位侄女偏偏看上了一個丐幫的叫花子。小夥子姓韓名叫筱鋒,二十出頭,人長得挺拔威武,頗有些丐幫幫主周大雷的影子。平日裏讓他擔水劈柴、飲馬幹活頂的上好幾個壯勞力,隻是站在跟前不言不語,活似個榆木疙瘩。


    丐幫的人都說,這個韓筱鋒是丐幫周幫主的親傳弟子,但也是周幫主最瞧不上眼的一個,除了聽師父的話外,沒有一點好處,二十多歲的人了,周幫主還常常當著幫裏徒眾的麵,對他拳打腳踢,在丐幫裏不受待見,便被派到了賈家大院來幹活謀個生計。


    這小夥子倒是個老實後生,隻是為人也太過死板,賈老員外對此極不滿意。縱然是侄女瑩瑩看上了他,但要入贅賈家大院的人,將來是要繼承自己的萬貫家財的,非得要精明能幹不可,看他這股老實巴交的勁頭,是達不到自己的擇婿標準的。


    但是侄女瑩瑩卻對他青眼有加,老兩口沒奈何,隻得將他留在府中,做些小廝的活計,原想著慢慢調教,總能有所長進,但觀察下來,他壓根就不是個經營這麽大個家業的材料。賈員外越想越氣,平日裏對韓筱鋒沒個好臉色,但這後生卻不是一般的憨傻,將賈員外的諸般臉色渾不放在心上,笑容與禮貌一樣也沒落下。


    賈員外來到了韓筱鋒的門前,見房內的燈還亮著,卻止住了腳步,要他去求這個自己素來瞧不上的人,實在是不好張口。


    “也不知道這路貨色,是怎麽樣混成周幫主的徒弟的?”賈員外心底又嘀咕了一道,但如今是有求於人,無論這韓筱鋒再怎麽不濟,總歸是丐幫幫主的弟子,總更夠跟周幫主搭得上話。


    不等賈員外伸手敲門,“吱呀”一聲,韓筱鋒已經打開了房門:“老爺,這麽晚了,您還不睡嗎?”


    賈員外走了進去,盡量用柔和的語調說道:“筱鋒啊,我有個事兒想麻煩你。”韓筱鋒趕緊請賈員外坐下,替他倒了半碗涼水之後,便像鐵塔一般杵在了一旁:“老爺有事兒就直說唄!”


    賈員外盯著他粗衣不能盡遮的腱子肉,愣了一愣,隨即開頭道:“這兩天我有一批貨,要送到嶽陽門去,都是些要緊的東西,絲毫馬虎不得,所以想請你師父派些高手來,沿途保護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說得上話呀?”


    韓筱鋒撓了撓頭,爽快的答道:“老爺要幾個人?要是需要高手的話,我連夜就去請示師父他老人家,後天一大早,準保找來丐幫的好手!”


    聽見韓筱鋒說了大話,賈員外心中不悅,但也隻得強忍著問道:“幫主現在何處啊?你連夜去請示來得及嗎?”


    “幫主此刻在西安府,老爺需要多少高手,我連夜給你請來就是!”韓筱鋒一邊說話,一邊開始往身上穿外套。


    襄陽道西安府一千多裏以上,兩夜一日就能跑一個來回?賈員外有些壓不住火氣了,沒好氣地道:“要高手二十餘位,其餘趕車的也要三五十位!”


    韓筱鋒已經穿戴整齊,回道:“趕車的就在咱們莊子裏找吧,會拳腳的也不少。至於二十來個高手,我這就連夜去請。”說著已經出了門去。


    眼見這愣頭貨真要連夜出發,賈員外有些後悔了,正要阻攔時,韓筱鋒的步子已經邁進了側跨院。賈員外來不及阻攔,吹了韓筱鋒房中的蠟燭之後,再去追趕,他已經叫開了門揚長而去了。


    賈員外著實無奈,第二日一大早,便差人從大小商鋪裏挑了五十個會拳腳的,又張羅了三十輛大車,跑前跑後,置辦停當時已經日頭向西,賈員外周身酸痛,倒頭既睡,第二日天還未亮,便聽見宅門裏人聲吵鬧,翻身起來忙奔上大堂時,亭中已經擠了二十來號大漢,一個個蓬頭垢麵,五大三粗,韓筱鋒擠在人後,衝著自己傻笑。


    賈員外大喜,顧不得什麽規矩,當即吩咐家人置辦酒宴,整整擺了三桌,趁著黎明將至,為丐幫前來的高人擺酒接風。


    天黑時分,眾人準備妥當,便當即差人請來蒯廣貞,清點完備之後,連夜出發了。


    過了十數日,賈員外算準腳程,該是到了丐幫眾高人歸來的日子,賈員外差人守在城門口,一連三日仍不見回報。


    賈員外著急了起來,喚來韓筱鋒詢問,韓筱鋒回道:“老爺放心,這次我請來都是我丐幫中的高手,是師父他老人家親自挑的人,絕對出不了亂子的。”賈員外道:“會不會是嶽陽門的收了銀兩扣下人去,再盤算著來日死不認賬?”韓筱鋒道:“絕無可能,這回領隊的乃是八袋長老,為人老成武功卓絕,單是他一個人,就能橫掃了整個嶽陽門,我看老爺你是多慮了。”賈員外見他說的堅決,又果真在兩夜一晝之內,請來了丐幫的高手,便將信將疑的回到了臥房。


    當夜,賈員外躺在床上心神不寧,便又悄悄起身,拿出了裝劍的盒子,一陣焚香參拜之後打開盒子一看,裝劍的盒子內空空如也,把柄重金換來的寶劍,竟然不翼而飛,盒子內隻留了一張字條,上書:“劍名鎮嶽,當值千金;就此放手,斬斷貪心。”


    賈員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久久方才緩過神來,當即找來火盆,將裝劍的盒子聯通紙條一並焚燒幹淨,當夜跑到菩薩麵前,整整念了一夜的阿彌陀佛,這才鎮靜。


    有道是水漲船高,賈員外已經不是當年賈三郎了,如今他坐擁萬貫家財,眼界心胸也自然高了。區區一把寶劍,丟了也就丟了,五十萬兩的銀子,沒了也就沒了,總歸有掙回來的一天。眼下他隻盼著前去送銀子的丐幫眾人全都平安回來,隻要不得罪這些真正練把式玩刀子的江湖勢力,他的富貴日子,便能夠保住。


    又等了三日,仍然不見丐幫眾人歸來,賈員外的心可就真的提到了嗓子眼兒上,這便趕緊打發韓筱鋒,要他南下去迎接一翻。


    韓筱鋒起初覺得賈員外實在多餘操這些閑心,這些年天下災禍不斷,但老天爺偏偏眷顧這湖廣一省,加上本地各級官方治理有方,湖廣地麵上最是太平,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門派都不敢胡作非為,除過一些遊魂野鬼之外,武林各大派門下的弟子,也沒有敢動武鬧事的,更何況這次領頭出馬的是本幫中的八袋長老,外加二十餘位好手,又有哪個吃了豹子膽的,敢打丐幫的主意?


    韓筱鋒極不情願地騎馬出了襄陽城,有心無意的過了洞庭湖到了湖南地界,找來了幾波丐幫弟子亮出了身份,一翻打聽之後,得知從未有什麽本幫的人馬押著貨物南下。韓筱鋒隱隱感到有大事發生,這才打起了這十二分的精神,仔細探訪了起來,一直到了越州府境內,卻仍舊沒有什麽蹤跡,便連夜找到丐幫在越州府的分舵,一麵請越州分舵的撒出人馬多方探查,一麵差人上報了正在陝西西安分舵蹲點的丐幫幫主周大雷,自己則隻身前往嶽陽門打聽。


    韓筱鋒師承丐幫幫主周大雷,一身的絕技奔雷手,已經盡得師父的真傳。隻是他的性子有些隨師伯,不願過多過問幫務,除非是幫中有急務硬是攤派到他頭上,左右躲之不過,才會答應辦差,這一點倒叫他的師祖和師父極為不滿,早就將他排除在了下一任幫主的人選之內,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得到這樣一份在財主家做工混日子的美差。


    韓筱鋒雖然不願過問幫務,但打小因為學武的天分極高,早年間受到了師祖瘋丐吳老宗師的喜愛,帶著自己逛了不少地方,也認識了不少武林同道。丐幫是當今武林的上三門之一、專管著外九門、師祖吳老宗師更被封為當今的兩大武林泰鬥之一,平日裏自是少不了跟各門各派大叫道,江湖各派之間的應酬聚會、乃止哪門哪派有什麽婚喪嫁娶、過壽收徒的宴會,師祖、師父都會帶著自己,直到自己長大成人,漸漸地在師祖、師父跟前失寵,這才少了這些人情世故的往來。


    嶽陽門是湖廣一省的霸主,單在湖廣地麵來說,除了武當派之外,就屬嶽陽門地位最高,加上武當派一向少問世事,嶽陽門在民間旳勢力稱得上是最大的,幾年前更是力壓川蜀唐門,擠進了武林外九門之列,韓筱鋒不敢貿然前往,先是備了禮物,又差人通報了門號,規規矩矩的地等在了嶽陽門總壇的門口。


    山門大開,迎麵走出來一個身量高大的老者,看樣子當在八旬開外,白發白眉雙耳闊大,頷下一捋銀髯足足兩尺有餘,活脫脫是一位美髯公,這股威嚴與英氣,更在自己的師祖吳老宗師之上,韓筱鋒忍不住心底一聲讚歎。


    那老者人領了徒眾小跑而來,人還未到近前,便已經抱拳躬身,笑道:“不知是丐幫的朋友來了,小老兒駱千海,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韓筱鋒趕忙抱拳躬身行禮,道:“有勞老宗師降尊出門,晚輩實在罪過。”駱千海朗聲一笑,伸手相肅,口道:“少俠快請,少俠快請!”韓筱鋒又抱拳向著駱千海身後的大小徒眾行禮,這才微微頷首,跟著進了門去。


    來到堂上分主客落座,韓筱鋒客氣道:“久聞神拳太保駱老宗師的威名,晚輩今日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駱千海擺手笑道:“老夫隻是活得長久些罷了,少俠不必客氣。但不知少俠怎麽稱呼,是丐幫哪位宗師門下,在丐幫中現居何職啊?”韓筱鋒道:“說來慚愧,晚輩韓筱鋒,是周幫主門下的最不成才的一個,學無所成,至今還沒有混上個什麽位子,隻是一個在大戶人家做工的花子!”


    駱千海再三打量了韓筱鋒一翻,捋髯笑道:“周幫主果然是高深莫測,連錘煉弟子也是如此不拘一格,佩服,佩服啊!韓兄弟少年成才,前途不可限量啊!”韓筱鋒不善言談,一翻客套之詞說的倒是順溜,麵對一句溢美之辭便沒了答對,隻好尷尬一笑。


    下人奉茶,韓筱鋒飲了一口,正不知該如何詢問丐幫押貨的人馬是否來過時,駱千海率先問道:“韓兄弟此來,可是周幫主有什麽差遣嗎?”


    韓筱鋒正在盤算措辭,駱千海卻瞧出了他的神情有異,便屏退了左右,徑直道:“自本門先掌門故去後,就由老朽暫管嶽陽門大小事務,韓兄弟有話不妨直說。”


    韓筱鋒清了清嗓子道:“不久前,貴派是否與襄陽的賈富賈員外做了一筆買賣?”


    駱千海聞言臉色一變,兩隻眼睛一翻,死死地盯住了韓筱鋒。韓筱鋒被他盯的極不自在,便解釋道:“哦,駱老宗師,晚輩正是在賈員外府上做些小廝活計。半個多月前,賈員外說是與貴派有一筆買賣,由於貨物貴重,需要丐幫派出高手護送,晚輩便請了幫主的命,請來我幫中的二十三位高手護送,另有會拳腳的腳夫五十人,會同貴派的一位前輩,一同押送貨物,可是到了返回的日子,我幫中的兄弟仍然不見回來,賈員外便差晚輩出來迎一下。晚輩一路打聽而來,聽我幫中的叫花子們說,他們不曾見到有人押著貨物南下,晚輩鬥膽,這才來貴幫問問,他們是否已經來過了?”


    韓筱鋒盡量周到客氣的問完,駱千海卻已經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了椅子上。


    韓筱鋒覺察到了有異樣,急忙問道:“駱老宗師?駱老前輩?”


    駱千海回過神來,喃喃地道:“他們不曾來過,我派人一直到了洞庭湖畔迎接,至今都沒有回來!”


    韓筱鋒暗叫不好,急忙道:“駱老前輩,咱們得趕緊派人去找啊?”


    駱千海猛然坐直了身子,凶狠地盯著韓筱鋒,陰陽怪氣地道:“該不會是你們丐幫殺了我嶽陽門的人,卷走了東西,又跑到這兒來訛人的吧?”


    韓筱鋒聽了拍案而起,又克製住了自己,道:“駱老前輩,您老這話可不能亂說!”


    駱千海低頭沉思良久,方道:“姓賈的沒有告訴你,這次要押送的,是什麽東西嗎?”韓筱鋒道:“賈員外有恩與我們丐幫,他老人家要押送什麽,我們隻管聽吩咐就是,哪裏還去管別的?再說了,我隻是賈員外府中的一個跑腿的,替賈員外給師父傳個話還可以,賈員外押送什麽貴重東西,又怎麽會跟我講呢?”


    駱千海飽經世事人老成精,他見韓筱鋒不是個有城府的,便道:“賈員外沒告訴你,我來告訴你,他們押送的,是整整五十萬兩的白銀?”


    韓筱鋒聽得目瞪口呆,顫聲問道:“什麽?五十萬兩白銀?”


    駱千海盯著韓筱鋒的表情,點頭道:“是五十萬兩白銀。我最近搭上了一條往海外販運茶葉絲綢的買賣,本錢不夠,便將手中一件寶物賣給了賈員外,價值整整五十萬兩。本來是可以兌換銀票的,省事方便不說,還安全。但一來囤貨就需要散碎現銀,二來需要跟官府的人打點疏通,當官的拿著銀票提錢,手續繁瑣不說,更容易被錦衣衛、禦史言官給盯上,送他們現銀,能少了不少麻煩!”


    韓筱鋒也沉思道:“難道真是我們丐幫的叫花子沒見過這麽多銀兩,在半道上害了你們嶽陽門的人,然後分了銀子跑路了?”


    駱千海盯著韓筱鋒的每一個表情,長舒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這話是不能亂說!”韓筱鋒純厚年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倒是駱千海老道穩重,隻見駱千海一捋銀髯,道:“這樣,韓老弟這幾日就像不要離開嶽陽府了,我即刻派出嶽陽門的弟子,全力搜索,一有消息,立刻知會與你。另外,我這就修書一封,煩請你上呈周幫主,一切等我與周幫主商量之後再行定奪吧!”


    駱千海轉身入內,不一時已經寫好書信封存嚴密交於了韓筱鋒,韓筱鋒接過書信匆匆告辭,一麵差人將書信交於丐幫弟子上呈幫主周大雷,一麵差人北上報告賈員外,便找到了丐幫嶽陽府的分舵,與舵主商議加派人手,全力搜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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