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竹林。


    第五先生的心情其實不錯,談不上太好,也談不上太差。


    他得了想得的,卻也殺了不打算殺的,既是得償所願,又是錯算了些。


    有得有失,總是如此。


    縱橫之道,核心莫過於‘交換’二字,所謂縱橫捭闔,就是以小換大,以利動之。


    六裏換一城,是狡詐,是奸計,也是謀略。


    無商不奸,縱橫道便是以國為棋盤的大氣魄。


    可惜,如今中洲四域已經沒了戰國時代的風采,沒了棋盤,縱橫家就像失去了水的龍,自當沒落。


    縱橫家更渴望的,或許是亂世。


    既然沒了棋盤,那便自己造一個。


    他肆意落子也是如此……縱橫家行走天下,少不了多枚棋子,可以不用卻不能沒有。


    但這枚棺材不同,那是他必須得手的東西,若是失了,不免要走一圈彎路。


    修行不易,縱橫一道提升艱難,不得不借用一些外物,這也是一種交換。


    他提起鞭子抽打在老黃牛的後背上,聲音清脆。


    正悠閑趕車著,忽的聽到馬蹄疾揚聲。


    心生不妙。


    遊方道士猛地起身,始終保持著幾分悠哉的青衫男子一拍黃牛後背,離開牛車,飄往十步之外。


    在他雙腳落地前,原本座椅上有一道刀光炸開。


    如同刀刃切入安靜的水麵,上一刻風平浪靜,下一刻銀光飛濺。


    悍然的刀氣在月光下四散,竹林兩側葉子簌簌飄落。


    牛車被當中截斷。


    黃牛背上卸掉繩索,沒了指揮,就此僵在原地,如同木牛馬。


    駿馬急停,青年踩踏馬背,飛來虎躍斬,截斷牛車後,靠在隻剩下半截的座位上,右手上的兵器也從銀光中還原而出,本該鋒芒畢露的刀也不知何時按回了刀鞘。


    第五先生想到……或許根本沒出鞘。


    他站在小路邊緣,背後是青竹成林,此行往來就一條直徑,退路去路分明。


    縱橫家抖了抖衣袖,青葉飄落,他認出對方是誰了,這把刀,這份氣勢。


    “臥虎。”


    他喚出對方身份,心頭一沉。


    ……麻煩了,此人不再我預料當中,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不在棋盤之上,卻屢次在棋盤外殺了我數枚棋子。


    白離大刀金馬的坐在隻剩下半截的牛車上,背後是那具棺材。


    他說:“你既識得我,也該知道,我為何而來。”


    青衫道人語氣和善道:“何不各退一步?我許你把人帶走……”


    白離嗤笑:“你以為我是跟你談生意?”


    他右腳踩踏著地麵,泥土地承受不住這股力道而凹陷數寸。


    “你知道我是臥虎。”


    “那就該知道,我出現在這裏,意味著什麽……”


    “斬妖司不是衙門,而是維護人道底線的最後一把利劍,要麽不需要管,要麽……斬無赦。”


    左手持鞘橫於前。


    白離語氣低沉:“我從不跟恐怖分子談判!”


    第五先生太危險了,更遑論他是個縱橫家。


    聯想到薑東山中的縱橫術以及他的悲慘下次,白離就不禁頭皮發麻,這種術法根本是防不勝防。


    得殺!


    必須得殺!


    兩人之間本就不存在妥協餘地,哪怕是第一次見麵,但雙方之間已經暗暗交鋒了好幾次。


    種下了因,結下了果。


    每次都能捕風捉影到縱橫家在背後下指導棋的影子,這種對手如果不早早按死,遲早是一條要命的毒蛇。


    白離打心眼裏一點都不想跟這種對手拚個你死我活,他寧可去和白骨道耍心機,再來一發玩家自爆……


    雖然但是……


    沒得選擇。


    異世穿越,與天爭命。


    隻要白離還佩戴臥虎腰牌,注定是逃不開這種宿命。


    死過一次,所以更怕死。


    因為怕死,才要拔刀向更強者。


    真是矛盾。


    心頭多番念想,在拔刀的那一刻便心若止水。


    廝殺當中不可分神,一個念頭的走神,都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他吸納吐氣,兵煞之氣流轉,目凝一線,臥虎刀法·巡山架勢,震鞘拔刀。


    拔刀橫切,大巧不工,卻也是武夫獨有的優勢,一力破萬法的境界太高明,尋常達不到,所以最理想的狀況,便是近距離遭遇戰,這種情況下,武夫的優勢方能發揮的淋漓盡致。


    縱橫家又如何?一張口是半個春秋又如何,你用唇槍舌劍還是鐵齒銅牙來擋這一刀?!


    青衫的遊方道士擋不住。


    他沒那本事,縱橫家不是儒生,浩然正氣不長存,護不了周全,縱橫術的精妙算計也僅限於棋盤之上。


    有心算無心的遭遇戰,輕而易舉的讓他捉襟見肘。


    但僅此而已……這還不足以讓他身陷囹圄感到絕望。


    噹——!


    刀斬中了什麽,落實的手感回贈了一陣力道回來,被白離強製壓住,虎口稍顯刺痛。


    繡春刀在虛無的空氣中摩擦出火花,如同斬上了結實的玄武岩壁,火光迸射。


    旋即,危機感襲來,白離察覺到了什麽,在生死角逐的演武中,他對死亡的嗅覺愈發靈敏,很多時候,視覺已經不能追得上極快的攻防,更多時候靠的是感知和直覺。


    竹林小路裏有看不見的東西在活動,破空襲來,擦過他的肩頭,劃破衣服和留下一道輕微擦傷。


    如果不是低頭偏頭,可能現在他腦門已經開了個洞。


    都是生死一瞬間。


    白離單手一拍地麵,腰部發力,身體螺旋往後,靈活的身形如同貓,往後躍去,與此同時,他剛剛險些倒地的位置上開了一道溝壑缺口,像是一把斧頭劈砍後留下的痕跡。


    這次沒掛彩,但白離後頸有冷汗溢出,一次試探,險些丟了兩次腦袋。


    多虧係統給他安排了詳細且實用的路線和技能,不然剛剛他就交代了。


    他看不見藏匿在四周的東西,確信大概有兩名左右。


    白離拾起刀鞘,左手握住,當做護臂和斷臂實用,他再度嚐試兩次前撲,卻都被打斷。


    看不見的怪物左右兩隻將第五護的密不透風,但他也沒有動彈,更沒有離開。


    要麽是不能動,要麽是舍不得到手的棺材。


    又是兩聲鏗鏘,白離後背撞上了青竹,一口氣咳出,氣機潰散了七成,再度後退。


    過往絕殺,能一招結束絕對不拖延到第二招,幹脆利落的同時也隱藏著他其實不擅廝殺的事實。


    而為了補全這方麵的弱點,係統著重給他補了一種心法,給予他更持久作戰的能力。


    這時遊方道士似乎在說什麽,但他完全沒聽進去。


    白離默默的換了一口氣,調整氣機,繼而額頭有青筋暴起,像是壓製著什麽似的,然後青筋很快散去,真氣轉化而成的獨特氣機環繞在繡春刀上,不同於純粹可見的臥虎兵煞,這種氣機的流轉,具有獨特的規律,如同雲煙般縹緲難尋,是屬於白離自身獨有的炁。


    他改成雙手持刀,刀尖懸停在距離地麵九寸高度。


    這條不死不休的單行道,僅有一人能活著回去。


    龍吟訣運轉,刀上氣機輪轉,雲煙中隱約有龍形輪廓,氣書狂草,連綿不息。


    可惜,還沒細細掌握,隻少許皮毛,最多三刀。


    三刀,也該夠了。


    “今日,你我活一個。”


    決意透過聲音散開。


    是告誡對方,也是告誡自己……反正是暴擊流,三刀下去,你不死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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