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漣漪在微雨的藥院子呆了一小會兒,又被微雨拉著診了脈,被她絮叨了幾句。


    微雨知道楚漣漪不愛吃湯藥,便想著方兒的把那些藥安在了膳食裏,讓疏影和雲柳、雲桃幾個記在心上,每日給姑娘做。


    這又少不得耽誤了一陣子,直到晚飯楚漣漪才回到屋裏。


    今日上的是碧粳粥,三碟主菜並三樣小菜,分別是酒燒香螺、五葉炙小雞、醃鴨肉脯,和薑辣蘿卜、鹽漬蘿卜翠、香油拌豆芽。


    疏影、暗香伺候楚漣漪淨了手,為她布菜,不過那三碟葷菜她動也沒動,隻就著小菜用了小碗粥就放下了。


    暗香捧了香茶伺候楚漣漪漱了嘴,楚漣漪讓她二人就著剩下的沒動的菜也用了飯,才輕輕地問:“嚴家的事調查得怎麽樣了?”


    暗香快嘴地道:“聽來回話的人說,嚴家那邊什麽動靜都沒有,嚴三兒成天關在書房用功,並沒什麽特別之處。”暗香看起來對嚴家極為不滿,連曾經被她抬得高高的嚴三公子如今也成了嚴三兒了。


    楚漣漪垂了眼皮看著自己的手指,“這就奇怪了,無緣無故,也不怕得罪父親,非要退親,你們再繼續打聽,我就不信沒有貓膩。”


    “是,明日晉師傅要來,指不定她那裏有消息。”疏影道。


    “嗯。”楚漣漪點點頭,“雖然要入秋了,但還是悶得慌,伺候我沐浴吧。”


    “是,今日準備薄荷金銀花湯可好?”暗香細細地問了。


    第二日一大早,楚漣漪的師傅們就挨著來了。上午學了半時辰的《論語》,一個時辰的書法,下午安排的是刺繡。


    “姑娘,你這麽累做什麽,反正,反正現在咱們又不急……”暗香後麵的話沒敢說下去,這又暗示了楚漣漪的傷心事了,所以她不敢往下說。


    反觀楚漣漪卻笑得燦爛,“別藏著掖著了,那件事又不是咱們不說就會發生的,那嚴公子是嫡子,我要是嫁過去少不得要伺候公婆過日子,未必就能舒坦,如今我這樣在家裏,什麽事都是自己做主,日子過得好不愜意,比起嫁人來說不知道好多少倍。”


    暗香也笑了,“姑娘能想開就是最好的,我和疏影姐姐還怕……”暗香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姑娘也用不著這麽逼自己啊,天怪熱的,還要一動不動地練字。”


    “我這也是沒事找事做而已,閑著也是閑著。”楚漣漪覺得這輩子難得有機會得到正統的書畫教育,挺值得珍惜的。


    午飯後,小歇了片刻,就聽見暗香來說晉師傅來了。


    晉師傅本是宮裏繡房的宮女,到了二十五被放了出來,容貌又一般,一直沒嫁出去,她也沒那個心思,當初楚夫人還在的時候請了她來教楚漣漪刺繡,這一教就是許多年。


    楚夫人還在的時候,楚漣漪因怕母親的嚴厲,所以還跟著學了些,等楚夫人一去,她就隻是應個卯,正兒八經地跟著晉師傅學刺繡的卻是疏影、暗香二人,乳娘也在旁聽著。


    到後來,楚漣漪當家作主,十一歲上麵,鼓動晉師傅去開了個繡品鋪子,出了一千兩銀子盤了一個極大的鋪麵,晉師傅又收了十幾個小丫頭,領著做繡品,因為她的手藝是宮裏的,花樣時新,針法細密靈動,所以在京城的圈子裏很有市場,常有繡活不好的姑娘、媳婦去她那裏買繡品做嫁妝或做日常衣服的。


    到如今,晉繡閣的繡品已經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繡品鋪子,一般人根本買不到她家的東西。晉師傅念著楚漣漪的好,如今每旬總也要抽半天過來指導一下她們主仆的手藝,並聊聊家常。


    “晉姑姑,你可知道嚴家的事?”楚漣漪讓疏影親自捧了茶給晉師傅。


    晉師傅是從楚漣漪五、六歲時就看著她長大的人,自己無兒無女,拿她當半個女兒看待,這次出了這樣的事情,她自然是要打聽的。


    “我今日這麽急匆匆地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事。”晉師傅降低了音量,“嚴家那邊倒沒什麽動靜,但王國公府的大小姐卻在準備嫁衣了,還是王夫人親自到晉繡閣來挑的,我問是要嫁給哪家的公子,她卻支支吾吾,後來我跟其他家的夫人打聽,也都說沒聽見王家跟什麽人定了親。”


    “這倒是奇怪,親都沒定,選什麽嫁妝呢?姑姑,你確定是在給王家大小姐選嫁衣嗎?”楚漣漪有些奇怪,這王國公府同嚴家有何關係。


    “怎麽不是,王夫人選的可是一張鳳戲牡丹的大紅蓋頭,還選了兩個鴛鴦戲水紅枕頭,怎麽看,都像是準備嫁妝。再說能讓王夫人親自挑選嫁衣的定然隻有她的獨生女兒,不是王大小姐又是誰。隻是奇怪,平日家,有小姐出嫁,夫人們都是要帶著小姐親自來挑嫁衣的,隻王大小姐是個例外。”


    “這也沒什麽,可能王大小姐不愛出門吧,同咱們姑娘一般。”疏影道。


    “這可不,王大小姐我在鋪子裏見過幾次,最歡喜出門的一個人,這次不見她所以我才納悶兒。”


    “可這同嚴家有什麽關係啊?”暗香著急了。


    “說來也奇,就在嚴家退親前不久,我還聽嚴府裏的桂姨娘說那嚴三公子好像和王大小姐有什麽牽扯,說是有一次宴會見著了王大小姐,就跟丟了魂似的,回家不吃不喝的。可後來嚴家退了親之後,我再問桂姨娘,她就什麽也不肯說了,問急了就矢口否認嚴三公子的事,姑娘你說奇怪不奇怪?”


    楚漣漪想了想,便笑了,“的確奇怪,隻怕顧嚴家是封了桂姨娘的口。”


    “天哪,有這等事,姑姑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家姑娘啊。”暗香是個急脾氣。


    晉師傅一臉尷尬,這等事兒哪裏好拿來告訴姑娘,就怕傷了姑娘的顏麵,又怕今後十二姑娘同嚴三公子成親後想起這事兒在心裏埋下疙瘩就不好了。


    “暗香,晉姑姑也是一片好意。”楚漣漪輕嗔了暗香一句,又同晉師傅聊了一會兒花樣子,她雖然不愛繡東西,但在想花樣上總能別出心裁,所以晉師傅也愛同楚漣漪交流。


    晉姑姑走後,乳娘就急急地拉了楚漣漪的手說,“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委屈的,那嚴三公子根本就是中山狼,自己看中了王大小姐,想要退親,卻把一切推到姑娘身上,壞了姑娘的名聲,我這就去找老爺,讓他替姑娘做主。”


    “乳娘,你急什麽。”楚漣漪輕拍乳娘的手,“這事咱們也是道聽途說,不過他們總有露馬腳的一天,我看這情狀,他兩家的親事也拖不了多久了,你現在去說咱們沒憑沒據的,別人隻會笑話咱們,等他們露了底咱們再去,這才占了個理字。”


    “可是……”乳娘是真心心痛楚漣漪,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這輩子就被嚴府那衰人給毀了。


    “好了好了,其實我不嫁也沒什麽不好,嚴公子另有心上人,我即使嫁過去,日子也難熬。”楚漣漪反過來安慰乳娘。可是這事,楚漣漪覺得未必有那麽簡單,如果僅僅隻是男歡女愛,嚴大人那樣的老狐狸怎麽可能同意退親。


    雖說那王國公府,世代簪纓,比楚家隻好不差,且還有爵位,但退親可是一件大事。隻怕內裏還有玄機,隻能等慢慢查來了。


    夜裏休息時,楚漣漪讓疏影卯時初刻叫她,明兒又逢五了。


    “姑娘,你身子不好,太夫人也吩咐了,你可以不必去請安的,這立了秋,早晨天氣也涼了,姑娘要當心受了寒。”疏影擔心楚漣漪的身體。


    “哪裏就那般矜貴了。”楚漣漪笑了笑,她其實是明白疏影的心的,她擔心自己的身體,擔心她這個姑娘能不能活得長久,隻有自己長久了,她們也才有好日子。可是楚漣漪自己也會有擔心,擔心哪天太夫人心情不好,就要將她隨便嫁了出去。


    暗香為楚漣漪將白地繡粉桃雲紗帳裏的蚊子用蒲扇趕了,掖好帳子,又用艾草在屋子裏薰了一周,關上窗戶,隻留了一盞角幾上的海晏河清小燈,這才同疏影輕悄悄地下樓。


    楚漣漪靜靜躺在床上,眼睜得大大地看著帳子上掛著的一個銅鏨金杏花鏤空香球,想著自己今後的打算。以前總想著訂了親遲早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太夫人雖然不喜歡大房,也奈何不了自己,所以也難得去應酬那一家子帶了麵具的夫人。


    可如今卻是身不由己了,太夫人耳根子又軟,隻怕一個不小心,她的下半輩子就得毀在那群女人的手裏,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為她這個女兒做主。想著今日傍晚去請安,父親依然避而不見,父女兩人半月也難得見麵一次,再深厚的生養之恩,感情也會淡漠。所以必須打起精神去應付那一大家子人。


    一想到這裏心裏就煩躁,楚漣漪起身推開窗戶,斜靠在臨窗美人榻上,吹著涼風,半夜裏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次日清晨,暗香扶了楚漣漪去宜蘭院,一路上見楚漣漪麵無表情,隻當她早起心情不好,便笑道:“姑娘,奴婢看太夫人可是真喜歡你,連那金絲翡翠鐲子都肯給你。”


    楚漣漪也明白暗香是在逗她開心,便笑了笑,“可是太夫人耳根子太軟,如果被其他人在耳邊挑唆幾下,又得怨上我了。”


    所以,楚漣漪並沒有想出什麽好辦法,能讓太夫人不會成為自己頭上的那柄懸劍。無論你怎麽討好她,可對她總也放心不下。


    太夫人身邊的小丫頭鳴鸝見楚漣漪來了,趕緊打起軟綢簾子,“十二姑娘來啦,六姑娘和九姑娘也剛來。”


    楚漣漪停下來對鳴鸝笑了笑,“看來我來得還不算遲。”


    暗香一見楚漣漪的做派立刻就跟了上來,也不進屋,就拉著鳴鸝開始說話,讚她腰上的荷包繡得漂亮,兩個人嘰裏咕嚕地擺談了起來,最後走的時候,少不得要彼此招呼有空互相找著玩兒,暗香還送了鳴鸝一條自己打的五福絡子。


    且不說這邊,隻說疏影跟了楚漣漪進屋,屋裏的婆子早稟了太夫人,說十二姑娘到了。


    楚漣漪從一進宜蘭院開始就未語先帶三分笑,見了太夫人,自然笑得更濃麗些,甜甜地叫了一聲“祖母”,偎了上去。


    “咦,祖母可用了什麽吃食,怎麽這麽香?”


    “你這鼻子可是狗兒鼻子,怎麽這麽尖,我不過用了一碗花生漿,你也聞得出。”楚太夫人刮了刮楚漣漪的鼻子。


    “可我那裏的花生漿怎麽沒見有這麽香,祖母定是哄我,怕我吃了。”


    “你這丫頭。”太夫人笑著拍了拍楚漣漪的手,側頭喚了大丫頭寶荷去拿一碗花生漿來。


    楚漣漪從寶荷手裏接過花生漿,輕輕啜了一口,眯著眼睛,翹起唇角,仿佛覺得不過癮,又喝了一大口,在嘴裏回味了良久,才睜開眼睛笑道:“怪不得祖母屋裏的花生漿這般好喝,也不知道是哪個人心思這般巧。”


    “哦,你說這花生漿如何好了?”太夫人定眼瞧著楚漣漪。


    “這漿裏除了花生,還有黃豆,這都是尋常,最香的是加了核桃、芝麻、紅棗,這兩樣對咱們女人最是好,《開寶本草》裏說,核桃仁,潤肌,黑須發,怪不得祖母的頭上現在都找不出一根白發來。”


    “你倒是個人精,才加了一點子核桃、芝麻也能吃出來,還說出這一大番道理來。”太夫人點了點楚漣漪的額頭。


    “這樣好的方子,孫女兒也想要,隻不知道是哪個靈巧人想出來的。”


    “不就是寶荷嗎,你要方子,讓她拿給你就是了,你倒真是要補一補,看看這小臉,血色都沒了。”太夫人捧了楚漣漪的臉細看。


    其實這方子是寶荷想出來的,楚漣漪早料到。太夫人最信任的人就是寶荷,連箱子鑰匙都交給寶荷在管,至於吃食上麵就更是隻信任寶荷了。楚漣漪這般做作,不過也是想借機向寶荷遞出橄欖枝,因為她在太夫人麵前的一句話,隻怕抵得上別人十句話。


    “到底還是祖母房裏的人最靈巧,那孫女兒以後要常來祖母房裏蹭湯喝才行。”楚漣漪笑著在太夫人懷裏拱了拱。


    “我瞧著十二姑娘也最是個靈巧的人,當年大嫂就是個最靈巧不過的人了。”一旁冷眼看著楚漣漪與太夫人祖孫和樂的三夫人旁氏笑著開口。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太夫人的臉頓時就冷了些,楚漣漪也識時務地從她懷裏坐了起來,這三夫人為著六姑娘的事才高興沒幾天,又開始四處攪風攪雨了,生怕有人奪了她在太夫人麵前的風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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