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幾日上朝,蔡攸出班啟奏道:“官家,梁山降將,未效功勞,如今兵馬幾萬之眾,城外紮寨,甚為不宜,當早做遣離。”


    李邦彥又捧笏道:“微臣以為,陛下可將宋江等所部軍馬,原是官府被陷之將,仍還本處,外路軍兵,各歸原所,其餘人眾,分作五路,山東、河北分調開去,此為上策。”


    道君皇帝準奏,言理當如此。


    次日,便命殿前司副都指揮使紀仲,直至城外梁山大營,口傳聖旨,令宋江等分開軍馬,各歸原處。


    眾頭領聽得,頓時三心二意起來,有的心中不悅,有的則暗暗竊喜。


    不悅的自是綠林出身的好漢,竊喜的倒是之前敗陣投降,或逼上梁山的人等。


    那些出身綠林的好漢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雖是封了小官,但哪裏有爵品,又無甚麽賞賜,便要將俺弟兄等分遣調開,俺等眾頭領,生死相隨,誓不相舍,端的硬要如此,我們隻得再回梁山泊去。”


    宋江在前聞言頓時大驚,急忙止住話語,想著此事斷不可著急硬抗,遂將紀仲單獨請去寨內,使了些錢財,商量道:“都是些草莽之人,不懂規矩,還煩乞大人善言回奏。”


    紀仲皮笑肉不笑拿了銀子應下,隨後回朝,卻是心中惱恨眾人無禮,哪裏肯隱瞞半點,便把遭遇詳細,添油加醋,全部稟報上去。


    道君皇帝聞言驚怒,宣了趙檉、趙楷、高俅,並著樞密院眾官入宮計議。


    此刻童貫已經恢複領樞密院事的差遣,思索奏道:“官家,這些匪寇雖降,但賊心不改,唯恐終貽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傳旨,將這些賊首賺入城中,擺下酒宴設計,將這些賊首盡數剿除,然後再分散其軍馬,以絕朝廷之患。”


    道君皇帝聽罷,微皺眉頭,沉吟不語,這時高俅又道:“官家,臣以為童樞密所言有理,臣隨鄆王去往梁山,觀其眾人每每對朝廷不敬,口出狂言,蔑視朝官,就是對官家亦有不滿,倒不如借此齊聚之際,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道君皇帝聞言並不說話,雖然心中同意兩人說法,但此番招安卻是他暗中做主,再將功勞給了趙楷,趙楷前往招安此刻尚不足一月,倘若全都殺了,於趙楷於他的名聲十分折損。


    梁山並不同於那些隻有幾百幾千人的山寨,乃是幾萬之數,就算事情做得隱秘,但這些頭領進來喝酒不見返回,從此消失世間,那幾萬人中就沒誰能猜破其間關節?


    到時一傳十、十傳百,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會天下皆知。


    道君皇帝看向趙楷:“鄆王以為如何?”


    趙楷哪裏肯決定此事,他也知殺了最好,可畢竟是他招安來,轉眼就都殺了,總有些說不過去,就算是鳥盡弓藏可也沒有這般快的道理。


    便道:“梁山賊多,此事重大,還請官家做主。”


    道君皇帝皺眉,可也不好再說什麽,畢竟人乃他召來,讓趙楷決定此事,便是替他背鍋,倒不好相逼。


    隨即又看向趙檉道:“秦王怎麽看?”


    趙檉心想,為絕後患自然是全殺了才好,就怕你老人家非肯擔此不仁的名頭,否則也不會一副愁眉苦臉。


    他想了想,道:“官家,這梁山頭領,既有綠林草寇,又有官軍將領,臣以為朝上李相公說的對,合該各回各處,願意回歸本位不與這些人繼續摻和的,就放回去,至於願意繼續跟著宋江的,那就讓他跟著便是。”


    高俅道:“如此豈不是繼續匯聚?人數怕也不少,恐再生是非。”


    童貫也道:“莫非秦王的意思是殺一半留一半?”


    趙楷望著道君皇帝道:“官家,臣以為殺一半留一半拖泥帶水,反而不好。”


    道君皇帝道:“朕亦這般覺得。”


    趙檉道:“未必去殺,不妨把宋江和願意追隨的頭領,一起派了北方對抗田虎就是,不求剿滅,隻要牽製即可。”


    高俅聞言立刻道:“此事萬萬不能,就算原本的官軍歸位,但梁山怕是剩下也有三五萬之眾,怎能再給宋江如此多人?”


    童貫想了想道:“倒也並非難辦,以賊對賊乃是妙計,讓其彼此消耗,一舉兩得,隻是……須得讓其有所顧忌,不敢於外作亂才是。”


    趙楷臉色有些黑,他征剿田虎大敗,最怕提起此事,眼下趙檉居然想讓梁山去對抗田虎,立即反對道:“官家,那宋江原本是賊,倘若到時懷有二心,與田虎沆瀣一氣,又該如何是好?”


    趙檉搖頭道:“鄆王招安梁山,聲勢浩大,竟然不知那宋江原為押司小吏,並非為賊嗎?”


    趙楷頓時語塞,他哪裏會關注一個山賊頭子的出身。


    道君皇帝這時眉頭微微舒展:“以賊討賊卻是個辦法,之前朝廷亦使用過,但童愛卿說得對,梁山兵馬過多,若無挾製,恐生不軌。”


    趙檉道:“官家英明,正是如此。”


    說完,他便不再講話。


    道君皇帝自是喜功,若能以梁山抵田虎,倘若勝了自好,就算不勝,那麽兩相消耗,對朝廷也是大利,遠勝過都殺了讓下麵降軍人心惶惶的強。


    他心中癢癢,見趙檉不再說話,未免來氣,瞅其他人道:“諸位愛卿可有辦法挾製梁山?”


    眾人你瞅我,我看你,雖說早知道梁山之名,但這次招安急促,並未在朝上仔細研究這些賊寇身份來曆,這時不由都閉嘴不言。


    道君皇帝臉色微微一沉,又看趙檉:“秦王既提出辦法,難道就沒有解決之策?”


    趙檉心中暗笑,依宋江的性子,半生都在求官,若非刀架於頸,鴆擺於前,或者朝廷要倒,那大抵都是不會再反的。


    但此事總要有個說辭,他沉吟道:“官家,我聽聞這山東宋江有個綽號,喚做孝義黑三郎,以孝順義氣名聞綠林,若失了這兩樣,便也無人跟隨,若違了這兩樣,怕是反被唾棄。”


    “孝義……黑三郎?”道君皇帝聞言點了點頭,當日與樂和說話時,樂和曾言過這宋江的諢號,似有這個。


    趙檉繼續道:“臣聽聞這宋江有老父年邁,又有弟弟軍中,不妨將這二人皆扣在京城,至於旁的人若有家眷也都留下,便不怕他們在外生事,與朝廷作對。”


    趙楷道:“又不是個個賊首都有家眷,哪裏能要挾所有人?”


    趙檉笑道:“豈不正好?若是那些無家無眷的生有二心,有家眷的焉能容他?倒省了朝廷動手,何況這群匪類都聽宋江,此番要鬧的緣由不也是要和宋江在一起?所以隻要宋江的老爹弟弟留在東京,宋江投鼠忌器,旁人哪裏敢動。”


    眾人聞言都沉思起來。


    手段很不光明磊落,但卻肯定最好用有效。


    “這個……”道君皇帝也覺得如此辦有些不大光彩,但又起了用梁山對付田虎之心,一時猶豫起來。


    童貫這時道:“臣看秦王之法可行,若官家顧慮名聲,倒不妨先許下官爵,若能平定田虎,就加官晉爵,想來就算真能打勝,這些人又會剩下多少?怕是再無威脅,而如此恩威並施,這些梁山之人還有何怨言?”


    道君皇帝思索片刻,點頭喜道:“愛卿所言甚妙,就依此行事,朕現在就傳旨宋江!”


    下午時,宋江從皇宮走出,一臉的無奈複雜。


    他倒不在乎讓老太公和宋清留在東京,他又不會再次造反,家人留在東京享福更好。


    隻是原本他要去楚州上任,到那邊蟄伏年半,再托人使錢調動,換個位置,便是走上了正經的官途,說不定就此得意將來也能賺個金紫公侯,了結平生夙願,可如今這算什麽?


    居然要帶著梁山的人去打田虎!


    宋江心中哪裏不明白朝廷意思,這分明就是要借機消耗梁山,打勝了更好,兩敗俱傷也不錯,總之於朝廷都是利大於弊。


    隻是這事也不怪朝廷,若不是那些頭領吵著鬧著要與自家在一起,又怎會出這事?


    真是成也梁山,敗也梁山!


    宋江心中懊惱,卻又無可奈何,本就是他借助梁山之力走到如今,若沒有梁山,官家也好、朝堂也罷,誰認得他山東宋公明是何許人也?


    七日之後,軍馬割離,原本頭領裏是官府的,幾乎全走,兵丁亦都如此,就此隻剩下了四五十將,三五萬兵。


    這些剩下的頭領都興奮無比,覺得終是朝廷妥協,始能依舊與哥哥在一起,就算把家眷在京城安置了,也都是哥哥爭來到恩賜,愈發對宋江敬重。


    又三日,道君皇帝加封宋江為破賊都先鋒,吳用為副先鋒,其餘諸頭領待建功之後,再加官進爵,自此整頓兵馬,隨後一路向北征討田虎去了。


    隨著冬日漸深,轉眼已到十一月中旬,這時已經不知下過了幾場雪,東京城家家戶戶屋頂都是白皚皚一片,街路兩旁,宅子中的樹木亦都如瓊枝一般,美不勝收。


    趙檉正和姚平仲在馬廄裏觀看黃馬,這馬最近又有變化,膘沒見長多少,倒生出一身肥肉,而身上的黃毛顏色竟逐漸變深,有些發紅。


    這下姚平仲徹底傻眼,這馬毛怎麽還會變色?一但這黃毛長成了紅色,那可就和他當初說的甚麽汗血、渠黃、黃驃再無關係。


    趙檉背著手,上下打量黃馬,或許是胖的,眼下瞅這馬的身架竟然比照夜玉獅子都要闊上一些,比在廬州時寬上一圈,尤其一隻大肚皮,仿佛吹了氣的鼓鼓。


    他道:“希晏啊,這也過去快半年了,瞅出是何馬了嗎?”


    姚平仲撓了撓頭,這時可不敢再亂說,這黃馬快成紅馬,總不能再這胡嗦之前看的不準,其實是赤驥、驊騮的血脈吧?


    他湊上前幾步,瞅這黃馬,黃馬懶得搭理他,雖是趴坐在地,但腦袋卻搭在石槽子裏的酒糟上,似乎在享受著酒糟的香氣。


    這個時候已經有了酒糟,並且算是好物。


    春天釀造,秋天出售的叫小酒,冬天釀造,夏天出售的叫大酒,釀造好以後密封起來,窖藏很多年後再拿出來喝的叫老酒。


    其中小酒跟大酒喝的時候需要用酒篩子過濾一遍,所謂的“篩酒”,就是指用酒篩子過濾小酒和大酒裏麵殘留的酒糟。


    這時酒糟是可以用來食用的,畢竟都是糧食,若白白扔了則可惜,便研究出許多食物,什麽酒釀元宵、酒釀丸子等等,都算好食。


    姚平仲湊近長歎:“你看看你,這吃得多好,怎就懶成這樣,居然還長了身肥肉,你看馬裏哪有你這般的?這肚皮……嗞嗞,怕不就是吃酒糟吃的吧!”


    黃馬挑了挑眼皮,抹挲了一眼姚平仲,輕輕打個響鼻。


    姚平仲伸手摸黃馬鬃毛,又扒開去看,見就連根處都開始變紅起來,不由哀歎一聲:“真都變紅了,你這算甚啊,到底是個甚球啊!”


    黃馬似乎聽出他並非好話,兩隻耳朵“撲棱”一下就立了起來,隨後腦袋一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含的一口酒糟,直接向著姚平仲噴去。


    隻見姚平仲“噌”地一下便跳去旁邊,嘿嘿冷笑道:“該死的,還來這套!”


    這半年來的,他被黃馬噴了無數次,什麽木頭渣子、竹沫子,草料、口水,一開始他不注意,就被噴上,後來注意了去躲閃,可偏偏黃馬好像能預知他躲閃的方向,還是被噴上。


    他心內鬱悶,便仔細研究這黃馬路數,終是摸出些頭緒,這才慢慢的能躲過黃馬噴射。


    黃馬瞧他躲過去酒糟,倒也不惱,“哼哼”了一聲,繼續橫著腦袋躺在酒糟上,眼睛半睜半閉起來。


    姚平仲瞧它:“夯貨,什麽東西。”


    他實在是弄不明白這黃馬算是什麽,一直賊兮兮不說,眼下居然還換色了,從沒見過這樣的馬,更勿論甚麽血統了,便隻好認慫。


    “王爺,屬下實是瞅不出來了。”


    趙檉知他拿這馬沒轍,便點了點頭,剛想要說話,就見那邊羅金水從遠處小跑過來。


    “王爺,王爺……”


    趙檉皺眉:“甚麽事這般慌張?”


    羅金水來到近前,壓低聲音道:“王爺,聖姑來了,眼下就在綠柳山莊。”


    趙檉聞言雙眉一揚,麗雅娜紮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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