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趙檉起來後沒看到杜壆等人,原是上山的上山,下海的下海,都去漁獵了。


    他洗漱完畢在屋中轉了一圈,昨晚宴會上英雄島主說了,午時去島中心的英雄洞參詳機緣,此刻則無事。


    瞧了眼桌上的魚貝海鮮,卻是吃不下的,畢竟清晨口感清淡,便拿出去曬晾成幹,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無法下口那些魚貝,但早餐還是要吃的,趙檉摸了摸懷內的五十八枚銅錢,歎口氣將鷹從梁上摘下背在身後,走出木屋房門。


    一路上鷹都掙紮,趙檉知道東瀛將鷹分為幾種,有戰鷹、迷鷹、忍鷹等等,有的隻是傳遞書信,有的則能參與戰鬥,在戰場上做為兵將使用。


    不過毫無疑問,他背後的這隻鷹什麽都不是,或許沒有馴化完成,所以才無緣無故躁狂攻擊路人。


    他想到大雕,和大雕的通人性相比,這鷹就是隻蠢貨,可能馴化完後會好些,眼下卻是不成。


    一想大雕,不由就念起蕭敏,大雕跟隨蕭敏去了上京,前次派丁大蟹給蕭敏送信,蕭敏讓丁大蟹傳話,問他什麽時候取回他的大雕。


    可大雕是他的嗎?當時山洞救雕可是兩個人一起救的,隨後便被蕭敏帶去了上京臨潢府,這麽久時間都在上京生活,雕早把上京當成家了吧?


    趙檉邊走邊回憶,大雕確實不凡,當日草原上天空所見,是最雄武的,而且看著禽齡也不大,似乎還能繼續生長,最難能可貴的是雕通人性。


    在天空中挑釁戲耍女真人的情景曆曆在目,雖然最後被射了一身羽箭,落荒而逃,但山洞裏那洞察人機,見勢不妙撒腿就跑,後來抓蛇看似報恩,實則惡心他的狡黠舉動,根本是尋常雕鷹不具備的,乃為天生異種。


    他想到此處不免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向四周看去,已到了中心路上那片小集市前。


    說是小集市,實際上隻有十幾家店鋪酒肆。


    兩家雜貨鋪,賣些日常生活用度,針頭線腦之類。


    三家包子鋪,賣米粥炊餅肉饅頭等吃食。


    剩下的則都是酒肆,便是有酒有菜,蒸煮鹵燒的食物。


    趙檉瞅了瞅,他想喝粥,順便吃幾個包子,就是肉饅頭。


    其實就算他打算喝個早酒也不成,五十八枚銅子,喝粥吃肉饅頭怕是都沒幾頓,更別提喝酒吃肉了。


    三家包子鋪並排,第一家叫做二娘包子鋪,這個不能吃,一聽這名字趙檉心中就犯疑諱,白給都不要。


    第二家叫做八仙燒肉包,趙檉眯了眯眼,心中想了想,這個怕也不是容易吃的。


    最後一家包子鋪門臉最大,器物看起來嶄新,似乎剛剛裝修過,不像另外兩家,見就是幾十年沒有收拾了。


    這第三家包子鋪有個好聽的名字,喚做花香包子鋪,店門兩旁還擺放了不少花籃,香氣四溢,賞心悅目,望之怡人。


    月光使說島上的這些鋪子平日裏並不開放,隻有十年一度英雄大會時才營業一段時間。


    這麽看來,前麵那兩家應該經曆了幾次英雄大會,而這花香包子鋪無疑是新開的,畢竟瞅那店麵木料也全都是新的。


    此刻三家包子鋪前人來人往,持有月光令的二百多名好漢都得自家解決吃喝,大早晨下不去油膩之物,就來喝粥或者湯水之類,再吃些包子。


    雖然身上錢不多,但架子不能倒,趙檉昂首挺胸走進鋪內,裏麵客人太多,小二未來招呼,他自顧自看起牆上的木菜牌,不由倒抽了口涼氣。


    這哪裏是月光使說的和外界價格仿佛,簡直就是外界食物的幾倍。


    一碗粥居然要五個銅錢,一碗海鮮湯竟要十個銅錢,一隻肉包要二十個銅錢!


    想吃飽一頓,怕是他身上的五十八枚大子根本不夠!


    趙檉心中萌生退意,他想要走,但雙腿卻似紮了根般,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啊,進都進來了,再嫌貴出去,可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時小二過來,賠笑道:“這位好漢,要些什麽吃喝?本店新開張,不但東西幹淨好吃,就是價格也比旁邊兩家便宜不少。”


    就這還比那兩家便宜?趙檉腹誹,看來黑店之間的競爭也很激烈啊。


    他眼睛直往木菜牌上瞅,想找便宜的,海菜三個銅錢一碟,雞蛋五個銅錢一枚,小魚小蝦十三個銅錢一碗。


    小二看他目光閃爍,不由道:“這位好漢,小店雖然新開張,但還是有特色的,小店的海鮮湯乃是一絕,裏麵不但有海貨肉菜,而且鮮美可口,好漢不妨點上一碗嚐嚐。”


    “海鮮湯啊……”趙檉目光遊移了回去,落在海鮮湯的菜牌之上,十枚銅板,喝不起啊!


    看他依舊不說話,小二未免有些不耐煩,就在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好漢,我們店的海鮮湯味美料足,保證好漢喝過後再難忘記,下回來還要再點。”


    “掌櫃的……”小二低聲道。


    趙檉聞言心中一動,怎麽聽著聲音有些耳熟呢,他轉頭看去,不由微微一愣。


    身材高大,大眼大嘴,皮膚白淨,這不是方百花嗎?


    他頓時被驚得不輕,就算之前想過方臘等人可能會在英雄島上,可也沒料過會以這種方式見到。


    方百花怎麽成了包子鋪的老板?怪不得這家鋪子叫做花香呢,竟是和她的名字有關。


    方百花既然在島上,那方臘是不是也在?據月光使所說,這島上開店的都是他們英雄島自家人,就是說方臘等人已經和英雄島主聯絡上了,不然方百花如何能被允許開店?


    趙檉心念飛轉,雖然他易了容,但也隻是麵色改成焦黃,容貌微微有些變動,對他熟悉的人還是能夠辨認出來。


    那方百花會不會認出他呢?趙檉暗暗皺眉,好像兩人不算熟悉?見都沒見過幾次,應該不會認出。


    想到這裏他鬆了口氣,不過思想著還是不能大意,畢竟他覺得兩人不算很熟,誰知道方百花的感覺呢,說不定在方百花眼裏,他是極熟之人呢。


    “湯就不要了。”趙檉改變了聲音,沙啞地道:“來一碗粥,兩個雞蛋。”


    “一碗粥兩個雞蛋?”方百花愕了愕,忽地笑起來:“好漢真不嚐嚐我們店裏的海鮮湯?而且這麽點東西好漢能吃飽嗎?”


    趙檉不想多說話,有些猜疑方百花是不是看出了什麽端倪,在出言試探,勉強回道:“一碗稀粥,兩個雞蛋。”


    方百花這次未再勸說,想了想道:“既然小店新開,那就贈送給好漢一碗海鮮湯吧,若是好漢覺得味道不錯,不妨下次自行再點。”


    隨後她吩咐小二前去準備,又衝著趙檉笑了笑,轉身離開。


    趙檉沒有說話,左右判斷還是覺得方百花沒認出他,畢竟誰都不會想到他堂堂的大宋秦王,會來英雄島這種地方,而且此刻隻是粗略照麵,又怎能輕鬆辨出是他?


    默默地喝了一碗粥,吃了兩隻雞蛋,趙檉眼神落在贈送的海鮮湯上。


    說是湯,裏麵卻有不少魚肉蝦貝之類,滿滿一碗,鮮香撲鼻,看著誘人。


    趙檉隻喝稀粥和雞蛋,哪裏能夠吃飽,這時不由端過碗來,稍稍嚐了嚐果然美味,就三下五除二吃個精光,然後摸著肚子,起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出門的一刹那,櫃後算賬的方百花忽然抬起了頭,看著趙檉的背影,臉上露出了一絲慌亂神色,再沒之前站在桌前的鎮定與從容……


    趙檉背著鷹出門,這鷹此刻餓得無力,也不掙紮了,但凡飛禽之屬,必須一日幾次進食,否則便會餓死。


    可他此刻自家都要吃不上了,又哪裏還會管這鷹,回去木屋後,看杜壆幾人一個都沒歸來,心知漁獵雖說簡單,實際哪裏容易,就算身具武藝,但地形不熟總要費些周折。


    不過好在中午之前,武鬆首先回來,拎著兩條蛇苦著臉皮道:“公子,這海島山上別說猛獸,就連小獸都無,除了長蟲打不到其它。”


    趙檉默默不語,臨近中午時杜壆白戰也回來,兩個倒是收獲不小,魚沒有,螃蟹蝦子一大串,於是就架火烤來吃。


    待日頭正中,月光使喊人,說島主那邊安排妥當,請這次上島的好們前去觀看機緣。


    杜壆三個都是武癡,聞言躍躍欲試,趙檉倒沒太在乎,不覺得那所謂機緣有什麽意義,甚至是不是機緣都難說,不過老島主一廂情願認為有武藝隱藏罷了。


    老島主見識非凡,明教本身集合了許多奇門武藝,有不少還是波斯那邊的技藝,這等環境熏陶之下,又身為宗師,眼光自然極為毒辣。


    但這樣的人窮盡半生,都無法破解的東西,每隔十年又召來各色人等集思廣益,卻依舊無所得,那麽大抵隻有一個可能了。


    就是眼光獨到的過了頭,看錯了,誤認成了機緣,當做了絕世武藝。


    所謂高處見更高,正因為見識非凡,所以才可能出現此種謬誤,看山是山,看處處皆是山。


    又由於自身見識廣博,也絕不會認為自己看錯,隻是執拗地一路走下去,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月光使此刻邊走邊介紹,說機緣在島中心的一處山洞之中,當年老島主就是沿著一路死屍,找到那山洞的,然後在洞內發現了機緣。


    後來老島主埋葬了死屍,用心經營島嶼,將那山洞打造成一座石殿,內裏廣大,除了機緣所在的主殿外,另開辟了不少小石室,讓人參詳過後,能就近休息。


    這時眾人走到中心大路,看行人漸多,都被使者們帶著到了昨日飲宴的聯排木殿,又再行不多遠,就見了那石殿入口。


    這石殿原本是山洞,但島上又哪裏有甚麽大山,打造裝飾之後看著倒像天然形成的石宮。


    兩扇原木大門此刻敞開著,中間高寬足有數丈,走進去後,三步一燈,五步一燭,照耀得如外麵明亮。


    眾人往裏走了約莫百多步,就見愈發開闊,前麵再出現一座巨大門戶,進去後一個足足能容納千人的大殿出現。


    這大殿之內亮如白日,地上的一些隆起石塊都被雕琢成了凳子模樣,可以供人坐下歇息。


    大殿四周還有些通道,裏麵應該就是月光使所說石室所在,一但有所領悟,可以在那邊演練或者休憩。


    此番英雄島共發放了三百六十枚英雄令,但並非每塊令牌都收了回來,畢竟有各種意外存在,持令上島的隻有三百四十多人。


    不過又有東瀛二十左右人,高麗十幾人,加上英雄島自家人等,此刻這殿內已經是將近四百人存在了,但卻一點也不擁擠,甚至還有不少空處,能讓武癡們就地比劃比劃。


    而那所謂的機緣,卻是根本不用尋找,隻要一進這石殿就會看到。


    那是一副巨大的彩色壁畫,就在石殿正前方的牆壁上,足足有十丈長,三丈寬,在燈火映照下,恢宏壯觀,就是趙檉看了也不覺震撼。


    這般巨型壁畫,出現在這種海外孤島,簡直難以想象。


    進來的眾人,全都被這壁畫吸引,有的甚至來不及打量四周,就直接望向壁畫,再也挪不開目光。


    老島主這時坐在壁畫旁,身邊四人護衛,就見這位明教老教主伸手一指那龐大壁畫,聲若洪鍾地道:“諸位,這便是那曠世機緣,裏麵所隱藏的,就是老夫小半生精研而不得的絕頂武藝!”


    眾人此刻不用他提醒,也知道必然就是此物,隻是這壁畫實在太過於震撼人心,一時半刻都沒回過神兒來。


    老島主看前方眾人表情,暗暗搖了搖頭,神色間出現回憶,一甲子之前,他初看到這幅壁畫的時候,何嚐不是如此的神態?隨後便如癡如醉,苦苦鑽研,可惜六十年彈指一揮間,依舊無所得。


    他原本是想學了武藝,回去陸上找李憲報仇,可沒等他破解這壁畫機緣,李憲就死在無情歲月之下,如今時光悠悠,已經輪到他了,他大限將至,卻依然沒參透這畫。


    想到此處,老島主長歎一聲,懊惱不甘憤怒種種負麵情緒湧出,胸中陣陣氣血翻騰,臉色愈發紅了起來,旁邊一名弟子察言觀色,低聲道:“師傅,回去吧。”


    老島主點了點頭,在幾人的攙扶下,離開了這山中石殿,隻剩下眾人目不轉睛地瞪著前方巨大的壁畫。


    趙檉這時也在看,這牆上的壁畫……乃是一幅海上搏浪圖!


    隻見滔天巨浪,滾滾如雪,從牆壁之上呼之欲出,撲麵而來,仿佛大海傾覆,殺機凜然。


    那海浪上空,藍天高懸,煌煌大日如拳,白雲似劍,觀之讓人心驚膽戰。


    鷗鳥皆尖嘴鐵翅,劃出怪異弧形,翱翔似刀兵穿風,一往無前。


    三五海船,裹卷白浪,船上有數人站在甲板,姿勢不同,身形舒展,手執兵刃,擺出十八般架勢,有的迎風劈浪,有的互相切磋,有的自顧演練。


    都是些奇形怪態,世上未曾出現過的神秘姿勢。


    壁畫廣大,往前看去,變作狂風驟雨,點點雨珠從天而降,有圓有扁,有長有短,仔細看,竟是各種的暗器形狀,全部打向浪海,那風中搖擺,軌跡多變,仿佛梨花開放,讓人望之不能自拔。


    雨水下的大海之中,一頭巨鯨起伏,噴起衝天水柱,對抗暴雨狂風,一襲巨大的鯨尾撲打海浪,卷起千堆雪。


    再向前看,畫麵突變,依然是在大海之上,但卻不是在下雨,而是變了白色線條的寒風凜冽,海麵之上有斷冰漂浮,鋪天蓋海的大雪紛飛。


    這雪花十分之大,不是那些雨珠可以相比,而且每一片雪花都似一個文字,字字不同,仿佛天書一般,好道是字,卻沒人識得。


    就在大雪下方的海冰之間,一隻巨獸龐大無朋,遠大過之前那隻噴水海鯨,頭尾橫亙這處冰雪海麵,一目如日,一目如月,身軀似世界,上麵衍化眾生,蒼蒼茫茫,無始無終……


    趙檉看得驚訝,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這巨獸莫非是鯤不成?!


    一幅海上搏浪圖,由三個不同畫麵組成。


    人鬥浪,鯨戰風雨,鯤背蒼生。


    似是鬥浪的人想要往去北冥,卻不知除了巨浪千堆外,前方還有逆雨之鯨,未化鯤鵬,海天兩相隔,前途晦難明。


    趙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他努力壓住心中的震動,微微抬頭向上,就在這巨大壁畫上方,還題有一首詩。


    詩名,英雄行。


    詩曰:


    英雄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


    我非竊賊誰夜行,白日堂堂殺袁盎,九衢草草人麵青!


    此客此心屠海鯨,海鯨露背橫滄溟,海波分作兩處生!


    海力號無量,英雄有大誌,人不爭天枉顧一生行!


    離匣牛鬥寒,出袖鬼神驚,斜掛三尺星月斬鯤鵬。


    雪雨不仁為草芥,人殺雨雪於狂風,濤滅雲生奔行九天中!


    趙檉神色凝重,這是一首元微之的樂府,改動了幾句,正應下方大海搏浪的場景。


    從詩裏的意思來看,海船上人應是自命英雄,一路北去蒼溟,意欲屠鯨斬鯤殺鵬。


    他微微定了定神,難怪英雄島主會看重此畫,乃至在島上蹉跎了半生歲月,這詩相合壁畫,確實讓人熱血沸騰,浮想聯翩。


    這一刻,趙檉有些理解道君皇帝為何癡迷神霄教了,想必當時林靈素就是用此類東西給道君皇帝洗腦的,那種神神叨叨的應該比眼前這種,更具有蠱惑性。


    反正他是沒看出這畫裏有什麽武藝隱藏,那些海船上的人比劃出來的動作,就算他的六路蒼穹變都模仿不出來,早就違反人體極限到一個變態的程度了。


    而那暗器似的雨珠,在空中揮灑,倒像潑墨畫法,不似有意為之。


    至於天書一樣的雪花,看著仿佛文字,但連他都不識,又有誰能翻譯出來?估計是拿著筆亂塗一氣罷了。


    就在他思索之際,忽然心中一跳,猛地回頭去看。


    隻見身後一個白衣橙裙的少女,正在悄無聲息地向他靠近,被發現後,立刻尷尬地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再動。


    趙檉瞅著少女,微微沉吟,隨後晃了晃背上半死不活的鳥,眯眼道:“你在幹什麽?想要來偷我的鷹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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