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哭泣,哭著累了,累了就不想了,不想就可以睡著了。難過的時候,不能控製自己的時候,能睡的下算是美好的事情。人活著的過程,多是在記憶中生存,過去的記憶和正在創造的記憶,記憶的交織完成整個生命的過程。此時的秦嵐被記憶所纏繞,內心的混亂是以往和現在的記憶的衝突,被拋棄,被自己珍視的人拋棄,真的沒有辦法無視。連續兩個孩子的離去讓秦嵐產生的悲傷、被拋棄感全部爆發,久遠的被深藏的記憶亦被牽絲尋線,今日經曆的痛苦和往日的難堪相間,讓人在記憶中生死兩難。


    等到丈夫回到自己的身邊,秦嵐緩緩坐起,愣愣看著丈夫忙碌的身影,感覺自己好像有了依靠。伸出手,有氣無力的喊:“來,來……”


    聽見妻子虛弱的聲音,月章轉過身看到妻子耷拉的手臂,似乎想要自己的擁抱。月章一麵整理吃飯的小桌子,一麵伸手握住妻子的右手。小心的把放著飯菜的小桌子拽到床邊,月章用手臂半抱住妻子的身軀,轉頭對妻子說道:“吃點吧,吃了飯才能有力氣。”接著,用筷子夾住剛出鍋的小青菜放到妻子的嘴邊。


    秦嵐懶的進食,也懶得張嘴吃,盡管在嘴邊的青菜讓人感覺無味,但看到丈夫期盼的目光,強迫自己張開口,含住青菜。


    “嚼一嚼,別隻吃不嚼,吃下去才能有力氣。”月章見妻子張開口,十分開心,妻子終於有了回應。


    丈夫炒的小青菜沒有看上去的油膩,吃進嘴裏有一些鹹味,還有一點苦,秦嵐把整片菜葉吞下去。青菜劃過喉嚨,久違的食物刺激喉嚨蠕動,秦嵐不禁打了嗝。內心的排斥跟著打嗝吐出的濁氣排出體外,胃部響起咕嚕聲,秦嵐重新找回自己的腹髒,饑餓感如潮水般衝擊而來。


    月章又夾了一片菜葉,帶著菜汁,放到妻子嘴邊。這一次不用自己勸說,妻子自覺的吃了下去,不過還是沒嚼幾下,就吞了下去。夾起一筷子米飯,妻子也沒有拒絕,直接吞咽到食道裏。此時的妻子像個孩子,全身攤在自己的懷裏,靠著自己一口一口喂才能吃下,月章隻能費力支撐兩個人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將飯菜送到不斷開合的嘴唇中。喂了妻子小半碗飯,月章實在撐不住,扶好妻子,準備換個手抱,然而等月章站起換個姿勢再坐下,妻子又陷入睡眠當中。能吃能睡是好的,吃可以補充肉體的能量,睡能夠恢複精神的能量。月章不敢打擾妻子,自己蹲到小桌子旁,狼吞虎咽的打掃剩下的晚餐。


    看過心理分析方麵的書籍,月章大概能理解妻子現在的狀態,也能共情妻子的情緒,還不能個案概念化,即無法用具體的心理學理論解釋妻子的問題。是應激後創傷障礙,還是驚恐症,抑或抑鬱症,月章不能夠下具體的診斷,現在能做的即保證妻子肉體和精神能量的補充。進入到症狀中的人很難將其帶出來,與其打斷、矯正症狀,不如讓它全部發泄出來,在弄清原因後再想對策。


    收拾完臥室,月章坐到客廳的椅子上,祈禱著妻子能順利走出陰暗。


    月章出了門裝作去上班,在門外等了一會,轉身回家。悄悄打開門,腳步放慢,走到廚房偷偷往裏看,妻子正收拾早上的餐具,寂靜無聲,渾然不知身後丈夫的存在。看了一會,沒發現異常情況,月章退出院子,輕輕帶上門,不知該怎麽辦。


    放假期間,月章不用去學校,在門外站著也不是事情,回家又不知妻子出了什麽問題,自己到底該怎麽辦?沒有辦法,隻能去找嶽父幫忙。問鄰居借了自行車,月章急速向嶽父家趕去。


    “月章,你怎麽來了,秦嵐呢。”嶽父辦了內退,基本在家單著不去單位。


    “爸,秦嵐在家呢,我有點事想請您幫忙。”不知妻子在家會出什麽狀況,月章直接向嶽父求助。


    “怎麽了,是不是秦嵐出事了?”秦風了解女婿平時有點傲氣,不是大事不會向自己開口的。


    月章長話短說把妻子的情況給嶽父說了一遍,想讓嶽父去看看,能不能安慰安慰妻子。


    “啊,你怎麽不早說,你快回去,我交代一聲就過去。”秦風聽了月章說的情況,趕緊催著月章回去照看自己的女兒,可不能出了事情。


    月章答應一聲,又匆匆向家趕去。


    女婿走後,秦風繃不住漏出焦急的神色,老婆子去菜場不在家,兒子也不在,讓鄰居幫忙帶句話,自己騎著車也向女兒家趕去。


    月章到家時候,秦嵐睡在床上,昏昏沉沉,沒有力氣,暈在床上,連丈夫回來都沒察覺。月章看了一眼妻子,在客廳中坐著,心中無奈。


    秦風來的很快,衰弱的身體沒有阻礙急切看望女兒的心。停車,進屋,一眼見到女兒臉色,秦風的心像被糾起來一樣。做到床頭,輕喚女兒,秦風難過不已,自己的女兒從未如此虛弱過,從未遭這樣的罪。


    秦嵐微睜開眼,熟悉的麵孔在自己麵前顯現,淚水決堤流下。


    月章在客廳沒有進去,父女的知心話不應有第三者在場。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傳來,妻子的心或許有所打開。一個多小時的交心,嶽父出門,月章跟著送了出去。回去的嶽父沒多說話,讓月章多休息,別被家裏壓垮了,好好照顧秦嵐。


    月章回到房間裏,妻子哭累了,沉沉睡著,自己能夠做些什麽呢?美好的生活往往帶著各樣的不如意,“生活是一襲華美的長袍,裏麵爬滿了虱子”,月章現在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全部都是虱子,每時每刻都在被叮咬。妻子陷入痛苦的境地,好像每時刻都在忍受驚恐,這樣的狀況不僅使得妻子沉浸在內部世界無法自拔,也壓在自己的心上,壓的自己無法呼吸。每一天,自己都在強迫自己堅強,麵對妻子擠出笑容,至少不讓妻子再從自己身上汲取負麵的力量。虛假的麵具戴久了,月章也會累,可真是的世界又不得不這麽裝。


    整個假期,月章推掉所有事情在家裏陪著妻子,盡力隱瞞妻子的病情,期望妻子能夠盡快好起來。


    假期的時間裏,妻子的驚恐又發作了幾次,每次的情況都不一樣,讓在書本中尋找答案的月章也找不到頭腦。中間有一次,妻子驚恐爆發,自己躲進大衣櫃裏瑟瑟發抖,不敢出來,也不敢出聲,就這麽偷偷藏了一上午。月章早晨出門買菜回來,找不到妻子,心裏焦急萬分,害怕妻子想不開,做出傻事。在房間粗略轉了一圈,沒見到妻子的身影,月章急急忙忙出門找妻子。快到月章崩潰垮塌的時候,秦嵐從大衣櫃中走出來,反過來出門找到了丈夫。當時當刻,月章內心的委屈、憤怒、擔憂一起迸發,狠狠罵了一句妻子,可罵聲剛出口,自己就後悔,生生把接下來的話憋了回去。


    假期過得很快,到了上班的時候,月章遇到兩難的問題,是讓妻子去上班還是請假待在家裏。妻子的狀態不穩定,若是在學校裏受到刺激,可能會爆發出病症;若是把妻子一個人放在家裏,月章擔心妻子會一時想不開,做出極端的事情。好在妻子恢複的不錯,能夠理解丈夫的難處,主動提出去學校,妻子不想麻煩周圍的人,也不想打擾到學校的同事,堅持去學校上課。


    人還是有事做才能忘記痛苦的記憶。上了班的秦嵐,比在家狀態要好很多,月章看在眼裏放心了許多。問妻子為什麽去了學校變得開朗了,妻子的話讓月章陷入沉思。


    妻子說:“我看到學校裏的孩子,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個班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他們每天叫老師好,和自己的孩子叫媽媽好一樣動聽。每當看到這些孩子,我的心裏就充滿感動。失去是正常的,沒有哪個家庭、哪個人不在世界上失去珍貴的東西,可是上帝會為人預備,彌補自己最珍貴的失去。”


    妻子能夠想的通,能夠愛學生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讓月章既欣喜又感動。實話實說,月章不喜歡當教師,特別不喜歡和小孩子打交道,自己耐心太小了,時常忍不住對孩子發脾氣。然而,妻子的轉變讓自己看到作為教師的美好,教師既是教育了孩子,也在教育中被孩子們治愈。有人說,當教師的人特別幼稚,特別愛較真,也難相處。是的,教師正是把自己變的幼稚,蹲下來才能和孩子平等對話;教師正是斤斤計較,才能時刻關注孩子的成長,不放過孩子一點小錯,也不吝嗇讚美孩子的一點進步;教師正是在純真的環境中,才會映射出社會的嘈雜,讓身處渾濁的人看見自己的汙濁。內心的疾病有時候不需要刻意去做什麽,隻要靠近美好,慢慢的自己就會被感染,慢慢的自己就會變的美好。


    妻子的進步出乎月章的預料,可能任何理論或者說法沒辦法完全解釋妻子的愈合,月章看到了人在經過死蔭幽穀的痛苦和重見明媚的欣喜。生命遭受創傷,往往不可避免,能夠挺過傷害,自己才能逐漸變得強大,即是結果不那麽美好,自己也要為自己鼓掌。


    在家的時候,月章才能放鬆自己的心情,工作中的關係再好也是工作關係,跟同事真的沒辦法成為真正的好朋友。在家裏抱著孩子,和妻子擠在一個被窩裏,月章的滿足感從未如此強烈。此時此刻的感覺讓人難以割舍,即是細微的變動也讓人難以承受。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出力氣,不能費心力,秦嵐準備拿本書打發時間,剛翻開扉頁,兩眼開始發暈,眉心好像被冰刺一樣,隱隱作痛。把書丟在床邊的桌子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感受丈夫的體溫,一圈一圈的刺激緩緩消退。孩子的出生不比前兩個,自己懷孕的時候放下心,不管不問,反而生出健康的孩子。也許是在學校中總是與學生相處,自己對孩子的盼望更加熱烈,但自己的心卻不再急躁,跟著感覺,受孕、懷胎、生產,一切都變的自然。


    晚上的時間裏,洗去身上的汙垢,毛孔開始通氣,從頭到腳皆是煥然一新的感覺。閉目一會,秦嵐發出鼾聲,舒服的進入睡眠。月章看看妻子,舍不得驚擾,自己給孩子擦擦洗洗,再給女兒屁屁擦上爽身粉,讓母女倆安穩的睡在一起。起身走到屋外,抬頭望望天上的星星,冷風吹在身上,沒有絲毫的寒冷,讓人更加精神。巔峰體驗並不容易到來,平靜才是常態,站在院子裏讓風吹走自己的煩惱,還自己的清明。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明天還有明天的煩惱。一個人時候才能卸下自己各樣的偽裝,把麵具從臉上摘下,這個醜陋難看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清晨的時候,月章沒有打擾妻子的休息,昨天夜裏妻子起了三次,喂奶、哄孩子,為了讓自己休息好,妻子做事靜悄悄的,盡量不影響自己。一夜的時間不長不短,妻子睡得很不好,清晨的時候就讓她多睡一會吧。早餐炸饅頭片,白米粥,自己吃了,留下飯在爐子上溫著,等妻子起來吃。


    上班的路上,月章的大腦不自覺的轉動,辦公室來了新人,和自己產生了衝突,後麵的日子要在不停的鬥爭中度過了。對方顯然不是好惹的,活動能力很強,一點小事都可以請的動副局長,要是吃了虧,會不會出其他招數。想了一路,沒有太好的鉗製手段,隻能夠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到達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情還是打水,為老郭的泡茶事業添光增彩。老郭泡茶的是個大水杯,一泡就是一大杯,一次就能倒掉水瓶的三分之一,這麽多的水夠老郭吹上半個小時才能喝上一口。老郭平時隻能喝到一半,水就涼了,隻能接著續水,再去暖瓶的的四分之一。第二次衝的水溫剛剛好,老郭才會小口小口的抿,把一大杯水喝的隻剩厚厚的茶葉渣。再出來,老郭會把剩下的水倒完,接著泡自己的茶。月章想喝個水都要計算好時間和暖瓶的水量,要不自己沒的喝,要不老郭會嚷嚷起來催自己灌水。


    老郭這喝茶的功夫爐火純青,定點、定時、定量,真真有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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