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拿錢完全沒有必要這麽早,人多了要有管理,發工資也要按月發,若不是上次臨時工要錢過生活,月章也不會咄咄逼人。村裏的賬是要還的,工人的心也要安撫,月章自己不想吃虧,隻能麻煩工地趕快把錢發下來。


    不愧是組織單位,第二天錢來的很快,比月章想的快很多,本以為嘴上說說的明天,誰知說明天就是明天,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月章沒到,會計先到了,工地上的水泥、黃沙、石子、鋼筋,送貨的人工錢,一個接著一個結賬。


    月章沒有抱希望,磨磨蹭蹭的去工地轉一圈,沒想到會計能來,真是意外之喜。擺著屁股,腳後冒煙,小跑到會計的麵前,殷切等待會計拿錢出來。也就是在農村呆了一段時間,要不以月章以前的個性,哪會為這點錢折腰,太有損知識分子的麵子了。


    看著小黑包裏的錢一張一張的往外掏,月章怕輪到自己的時候沒錢了,不自覺得往前擠,可是前麵的工人兄弟太壯了,倒是自己被擠的越來越外,絲毫沒有縫隙留給自己。


    既然擠不進去,不能先拿到錢,月章幹脆來個眼不見為淨,往後退幾步,抱著胸,顯示出領導幹部的做派。裏子拿不到,麵子不能一起丟了。


    前麵的人領的差不多的時候,會計大聲喊:“臨時工的頭頭來了沒,過來零錢了。”


    月章一時沒反應過來,臨時工的頭頭,這是什麽稱謂,叫的哪一個?再一想,不就是自己嘛,工頭,臨時工的工頭。真想不到,堂堂機關幹部也有成為下裏巴人的一天。


    “來了,來了。”月章不等會計喊第三遍,趕快答應,晚了,錢都沒了。


    “你們的人,天數,你看看對不對。”會計把表格遞給月章看看。


    “嘿嘿,您算的沒問題。”話雖這麽說,月章快速瀏覽一下,和自己算的出入不大。


    “那行,你簽個字,把錢領了。”


    月章履行手續,簽字拿錢,數一遍,心情真好。接下來是發錢的事情,要好好想一想。會計按照約定給的是七毛錢一天,上次給臨時工是按五毛錢一天給的,中間差了兩毛錢,算是月章這個工頭的中介費用。工頭拿錢到沒有問題,隻要和臨時工說好價錢,不少給就行,問題在於差價要怎麽分配,給誰分配。前進村的書記肯定要占一份,會計也要有,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去一份,再去一份,剩不了多少,月章的心理非常不舍得,自己跑前跑後,拿不到幾塊錢。


    雖然心裏知道還有長遠的事情等著做,可自小的窘迫使得月章把錢看得比較重,即使小錢也不舍得花。除非是給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花錢,其他的能省一定要省下來。望著手裏的錢,月章歎口氣,白白得來也要白白舍去,過手的流水注定留不住。


    先把村裏來的臨時工聚集起來,說一說拿錢的事情,前幾天隻顧著要人,沒把規矩說清楚,今天趁著發錢的機會,把規矩給定了,省得以後鬧矛盾。


    “來來來,都聚到一起,咱們今天有好事。”月章趁著中午的時候,把人聚在一起,“快點,別耽誤回家吃飯。”


    臨時工們稀稀拉拉走上前,有站有蹲,圍著月章,想看這位嘴上沒毛的小同誌要幹什麽事情。農村工作就是這樣子,欺負老弱,欺負新來的,管他來的人多大官,不是咱們村的就是外人。


    “今天趁著大家中午時間說個事情,剛才工地的現金會計來過了,把咱們的賬先結了一部分,大家有錢拿。”月章故意隻說話不拿錢,等著人來問。


    “錢哪?”果然有人忍不住。


    “快發,快發,等著回去烤火吃飯暖身子。”


    月章四周看,說道錢,一個個都跟餓狼似的,跟剛才有氣無力的聚集好像兩幫人。


    “錢在我這裏,發錢之前,咱們先說說規矩。”


    “規矩,啥規矩?”


    “錢可以拿,隻是進來幹活的時候,沒把每天的錢說好,你們隻看見前麵先幹的人拿錢,那麽後來的也有按著前麵的標準來。”


    “憑啥,我們力氣都比那幾個癆病鬼強,怎麽能拿的一樣,我們要多拿。”


    “憑啥,就憑人先來,相信村裏,相信書記,沒有他們在前麵蹚雷,你們能來?既然來了就按照規矩辦事,我也不讓你們吃虧,原來他們是五毛錢一天,你們不比他們少拿,也是五毛。”


    後來的人互相看看,雖然沒多拿,但每天五毛比在家裏閑著強多了,五毛錢能在村裏買包花生、打瓶酒,喝上一頓的,還能有點剩餘。


    見沒人出聲,月章接著說:“錢就這麽發,我也不計較。第二項是既然在工地上幹活了,就好好幹,別想著偷奸耍滑,給前進村丟臉,要是被工地上逮著不好好幹活的,都回家抱孩子去,哪都不要。”


    “放心,力氣活,缺不了。”


    “咱們說好,按順序拿錢,簽字。”


    “簽字,字都不會寫,簽啥字。”


    “不會簽的過來按手印。”


    一窩蜂的上,月章麵前都是手,大家都要錢。幹活的時候可沒見這些人爭先恐後,要錢都是一把好手。


    “慢慢來,都有,前麵又不能多拿幾個。排好隊,不排隊的沒錢拿。”


    有獎勵比沒獎勵來的要好,至少說話能聽,排隊也算快。


    “你是兩塊,按手印;你是兩塊,按手印……”一個接著一個,月章手裏的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發完眾人的工資,月章剩下的差不多就是還村裏的錢。減去要還的錢,月章心裏估算著差不多還能剩下二十三塊錢多一點,差不縮相當於自己一個月的工資了,當工頭真是暴利,即是自己每個人隻抽兩毛每天的利,不到兩個星期就是自己四個多星期的收入。當然,這錢不僅是給自己的,鄭前進和月章都有一份,問題是現在給還是月底再給。


    跟拿錢的臨時工說說話,勉力他們在工地上好好幹,月章揣著剩下的錢村裏還錢。


    還錢要還到村裏的賬上,在村裏會計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會計的手裏掌握著兩本賬,一本是給上麵看得,一本是給自己看的。兩本賬意味著很多事情不是坐在明麵上,需要在桌子底下悄悄的做。月章從村裏借錢明麵上是借拆遷款,暗裏從村裏小賬本劃出的錢。這麽做主要為了規避風險,同時省去很多不必要的事情。


    拆遷款不是小數目,村裏出地換錢,拆遷款變成了集體所有,若是從公賬上走,需要村裏打申請,再到鎮裏找主要領導批準,再從財政所過一趟,查查用錢是不是符合標準。月章通過私人借錢的方式給臨時工發工資,事情是好的,但絕對不符合標準,一定會被鎮裏拒絕。這個時候,暗賬就派上了用場,自己的錢自己用,隻需要心裏記住錢出去多少,回來多少,不留痕跡,除了核心的人很難知道錢從外麵轉了一圈。


    至於上麵來查,這種事情太普遍了,若不是做的太過分,上麵也懶得查。畢竟事權和財權不對等,很多事情走正規途徑,根本來不及做。比如每年都要做的鄉村綜合治理,環境要治理、安全要治理、人員要治理,要是把這些“治理”的小賬加起來,財政所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夠忙的,鎮裏領導不用做事,每天坐在辦公室簽字就行了。


    既然不可能麵麵俱到,鎮裏幹脆放權給村裏,默認村裏賺點外快,隻要不出大問題,年底的賬能對的上,鎮裏就不會下力氣查。再往深了說,村裏幹部想進步,不得往上麵表示表示,表示的費用不可能拿私人的錢,最後還不是從這些暗賬裏出。事情肯定不合規,甚至有暗藏的腐敗存在,但現實是各方博弈的結果,這種方法總體達到了上下平衡。


    月章找到會計,稍微聊兩句,把錢還了,當初寫下的借條拿回來,事情就此結束。月章暫時沒把轉中間錢的事情說出來,和會計的關係還沒到一定的深度,要是出問題,不可想象。金錢的社會,中間人拿錢,刮一層屬於正常現象,畢竟信息也是賺錢的必要條件。現在跟村裏說這個事情就不行了,超出村民的認知太遠,他們隻會認為這是當年打倒的二道販子又起來剝削老百姓了。


    轉一轉沒見到書記,月章從村裏的小賣部買點花生米和一瓶好點的酒,晃蕩著往書記家裏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能把錢還上,還有小結餘,這是多美好的事情,值得好好的喝一場。上次是心情不好,和書記一起喝的多,今天心情好了,再好好的喝回來。


    酒桌上,月章和鄭書記喝的很高興,比上次高興,能喝上平時不舍得買的好酒,更高興。喝的差不多的時候,月章悄悄的塞了五塊錢到鄭書記口袋裏,當是鄭書記的分紅,村裏的人還要在鄭書記手裏出。


    酒喝幹,人盡興,月章習慣的跑到廂房裏去睡覺。也許是太興奮,這一次月章在鄭前進家裏搞出不小的風波。


    酒喝的不比上次多,心情好,上頭的快,月章覺得差不多了就自己去休息。鄭前進也是不清醒,被酒精迷惑了頭腦,也沒意識到要出事情。


    月章進了屋,隱隱約約問道一股不一樣的氣味,好像很好聞,很舒服,和自己妻子身上的味道有點相似,自己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麽地方。站在屋裏搖搖頭,努力看清眼前的情況,課眼前除了隆起的花被,沒什麽東西。再搖搖頭,月章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回家了,心裏把眼前的情景和家裏的環境慢慢重合,熟悉中帶著陌生,一樣好像又不一樣,慢慢的走近床鋪,坐下,擁抱著藍花被,滿意入眠。


    大中午,院子裏靜悄悄的,沒人,偶爾幾隻覓食的麻雀落下來,在塵土裏搜尋一粒兩粒吃食。鄭前進喝的多了,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歲月不饒人,當年連隊喝酒從沒慫過的,如今被一頓好點的燒酒打敗。


    月章舒服的棉被上蹭來蹭去,自己好像回到十七歲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會衝動不已,好懷念那個時候,無窮的精力無處發泄,時時刻刻都充滿著力量感。月章非常舍不得這種氣息,多希望自己能重新擁抱這個美好的時節。


    迷迷糊糊的,半睜眼看見一張青春的臉頰,充滿生命的氣息,月章閉上眼睛用鼻子蹭蹭這個嫩白的臉,再次昏昏的睡去。


    還在睡,還在睡,睡的很踏實,睡的很不安慰,好像身邊的不是自己家的。伸手摸摸看,肚子上光滑一片,和妻子大學時肚子一樣緊實有彈性,沒有挌手的妊娠紋,是當年的女子,不是現在妻子。


    月章硬撐著坐起,搖搖頭頭,模糊的實現智能看到圓圓的輪廓,和自己平時的枕邊人不一樣,努力聚焦視線,確實不是自己的“枕邊人”,完蛋了!


    “砰”一聲,月章從床上摔下去,劇烈的疼痛讓自己清醒很多,憋著氣,咬著牙,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床上的人要是醒來就真完蛋了!


    月章輕輕側翻身,手伸到屁股後麵慢慢的揉一揉,這下摔的可不輕,尾椎別摔壞了。


    側身肉了兩下,感覺頭頂有聲響,翼翼小心抬起頭,一個包子臉映入眼簾,白嫩的腮鼓鼓的,中間櫻紅的嘴唇發出聲音:“你是誰啊?”


    明顯對方還沒睡醒,靠著本能發出疑問。接著對方的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瞳孔跟著放大,嘴巴隨著整張臉的擴展而張開,就像小包子變成大包子,掙開了口。


    “別叫,我不是壞人。”月章第一時間判斷出問題,趕緊出聲組織對方。


    語言的力量在這種時候是如此脆弱,隻有嚎叫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


    “啊……救命啊!”聲音清脆悅耳又震耳欲聾。


    叫聲驚走幾隻正在刨食的麻雀,剩下的聲音在空蕩的院落裏回蕩。


    月章顧不得疼痛的屁股,一躍而起,用剛才揉屁屁的手封住了包子臉的櫻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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