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機場新候機樓二樓餐廳角落,坐著灰頭土臉的夏景誌。他要了一份意大利通心粉,吃了兩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那個原來令他極其得意的便攜式電腦,此刻就跟賊贓似的,被他豎在桌下,用兩腿緊夾著。


    他盯著通心粉上的番茄醬,就仿佛那是


    “中國的湯姆·克魯斯”身上濺出的血漿。恐怖充塞著他的心臆,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他已經買下了一張飛往銀川的機票。那裏有他一個叔叔,也許能容他暫避一時。


    班機還有四十分鍾就起飛,他應該去換登機牌,通過安全檢查,到候機廳裏去等著登機了,可是他又猶豫起來。


    ……看來,這不是一樁簡單的凶殺案……甚至有一個集團在背後運作……黑社會?


    原來大家嘴裏總拿


    “黑社會”這個詞兒開玩笑,又是什麽你像龍頭老大,她像虎豹阿姐,嬉笑怒罵,你推我搡,何嚐真正相信有那麽個存在?


    看那些盜版的香港爛劇,黑社會打打殺殺,亂扣人質、濫殺無辜,隻覺得有趣,有時甚至還覺得殘忍怪戾得不過癮;跟圈裏的編劇、導演們侃起山來,也淨瞎給他們出主意,要他們在警匪戲裏把黑匪們表現得更生猛、更陰鷙、更毒辣……誰知今天黑社會真的把觸角伸向了自己,隻輕輕往自己身上一點,自己就魂飛魄散、六神無主了!


    ……到公安局報案?怎麽說得清楚呢?萬一公安局裏就混進了他們的人呢?


    給查錳攢那本小說,不就得安排這樣的情節、人物麽?否則誰愛看?你要有那印起書來跟印鈔票一樣的效果,就還得更神更絕!


    ……真的呀,那兩個戴長簷旅遊帽的人,他們並不算神也並不算絕,可我真的是暈菜了!


    ……停了報道,撤了個人主頁,關了手機,腳底抹油、腋下生翅,三十六計,這是上策!


    可,明天怎麽辦?後天呢?…………廣播裏傳來催促搭乘他那趟班機的旅客抓緊登機的聲音,播音小姐的聲氣總那麽和藹,和藹得有些個無精打采……夏景誌卻挪動不起沉重的屁股……如果不走呢?


    ……已經把她的電話號碼,家裏的和手機的,都說出去了!潑出去的水,怎麽收回?


    ……他們已經給她打電話了嗎?他們為什麽要掌握她的電話號碼?……她很危險?


    對不起她?怎麽保護她呢?給她打個電話,提醒她注意?不不不,不妥……我沒做錯什麽事,我很誠實,從幼兒園的阿姨開始,就一再教導我們要誠實,不能撒謊啊……我是個軟弱的人,軟弱無罪,上帝原諒弱者……可我又為什麽非這麽樣去想?


    ……他們不能不防著她,一定有他們的道理!……知人知麵不知心!怎見得她就肯定無辜?


    那


    “中國的湯姆·克魯斯”怎麽會倒在女廁所裏?也許,是他自己摸進去,找她去的!


    甚至於,是她把他勾引進去的!而那兩個行凶者,說不定是預先藏在女廁所裏的!


    ……她漂了幾年,總出不了道,也許,人窮誌短,百無聊賴中,她就接了這個活兒!


    那一定能拿好多好多錢!……太離奇?查錳想要的,得比這個更離奇才行!


    ……查錳還在曼陀羅咖啡館裏嗎?先付一萬,多乎哉?不多也!可是我如果去了銀川,又哪裏去找現現成成的一萬塊?


    ……我跑什麽?倒好像,那


    “中國的湯姆·克魯斯”,是我殺的!……夏景誌站起身,提起便攜式電腦,朝樓下走去……下了滾梯,他望見登機安全入口那裏,已經沒什麽人影……廣播在繼續,在對他那趟班機的旅客做最後的催促……他在休息椅上坐下,不去銀川的念頭占據了上風……應該打開電腦,恢複報道;開通手機,再蹈沙場!


    無毒不丈夫,軟弱非君子……對,他要在網上宣布:據消息靈通人士告知,


    “中國的湯姆·克魯斯”被刺地點是在女洗手間,這並非偶然,那位所謂絆倒在他身上的女士,實在令人狐疑!


    對,就這麽發稿,讓網上立刻出現,讓明天的小報刊登為頭條,讓在車站路口兜售小報的無照小販滿大街嚷嚷:“看報看報看報!中國的湯姆被刺!中國的梅麗兒可疑!”……嘿,多妙啊,這對她而言,反而是個出名的機會嘛!


    也等於給她提了個醒!她要跟我剛才那樣,害了怕,那她就回家去,或者飛銀川!


    對那些黑社會的人來說呢,我也算是幫他們警告了她一下!……唉,差點把幾年在北京打出的地盤拱手放棄,何必何必……快,快去退票,等航班起飛後再退,那就損失太慘重了……夏景誌騰地蹦起來,朝退票處跑去,把旁邊正坐著看報紙的一位男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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