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小旋風,把些早落的秋葉刮到馮團長身上,令他更感迷茫,不,是更感孤獨,深深的孤獨。半年前,開園區和市區間班車的聶哥沒辭職的時候,他還算有個談得來的伴兒。叫起來是聶哥,其實隻比他大三個月。也隻有初中學曆,也參過軍,也闖蕩過南方,也是混到三十啷當歲還沒立個業,沒娶上媳婦。所以共同語言很多,能私下說些驚心動魄的、丟開麵子露光腚子的話。但是,畢竟聶哥還是比他強,比如,他活到這麽大,就真還沒嚐到過女人的滋味,聶哥卻嚐過,並且不是到發廊廝混,不是跟幡爺那樣包小姐同居,那樣地嚐,是正經搞對象,跟女朋友來真的,豈止摟著親嘴,是痛快淋漓地在床上發生關係。聶哥告訴他,那女的瘋起來,會使勁地把舌頭,伸進對方嘴裏,又抖又攪,還跟吸鐵石似的,拚命把男的舌頭往外吸,直到也伸到她那嘴裏……他聽呆了,原來他以為那瘋勁兒全在下頭,沒想到上頭也熱鬧到這地步,就羨慕得不行,有回夢裏向往,把他宿舍裏那張單人鋪搖得嘎啦嘎啦響,離他最近的王茂就坐起來揉眼睛跟他答“到”,以為是集合哨響了呢……


    聶哥那對象都跟他那樣瘋過了,最後卻還是甩了他,據聶哥說在最後一次通電話時她跟他直道歉,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那人有房子,有小汽車,她爹她媽說她要不答應就跟她斷絕關係……聶哥就說祝她幸福,就掛斷了電話……後來班車在路上就出了事故,再後來有一天馮團長去聶哥在園外村裏租的房子裏找他,那房已經空了,房東說頭天夜裏就走了,也沒說搬到哪兒去;馮團長回到園裏就遇上新來的司機,原來聶哥跟經理遞上辭職報告轉身就走,欠薪都不要了……


    自聶哥走了後,馮團長便完全置身在一群比自己小十來歲的渾小子裏,連個能說說私房話的同伴也沒有了……而比他小的,比如謝超節,居然就要抱孩子了;何凱呢,晚上就要借所謂生日宴,跟笑梅當眾訂婚了……他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嚐到……那個滋味?……


    尤其是,這天傍晚發生了大門口那場衝突以後,馮團長心緒更壞。他此刻是在查崗嗎?不是,他完全漫無目的地在小區裏轉悠……


    忽然,他眼光被一樣東西撩撥。那是一棟樓的二樓,一扇閃爍著菊色燈光的窗戶,那窗台上,擺放著一隻花瓶,瓶裏的花顏色看不分明,但輪廓清晰,那是幾株鬱金香,沒錯,那種花叫鬱金香……


    那個單元裏,住著個單身女人。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多大年紀。反正,不年輕了。她的屋子裝修得很特別,是西洋古典式,木製牆圍上麵的牆壁,糊著銀褐色的綢子,被一些帶枝葉形裝飾的曲線木框包圍著。她屋裏滿鋪地毯,也是褐色為主。總之,她喜歡褐色,連衣服也總是褐色。當然那些褐色深淺不一,也不都是單純的褐色,有些偏紅,有些偏黃,也有些偏藍。她的起居室裏有鋼琴,但沒人聽見她彈過。她沙發特別多,更多的是沙發上的靠墊,也就是腰枕,多到堆砌的地步,當然也是褐色為主。她屋裏牆上掛著、到處擺著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她自己,從還是小姑娘的她到幾年前的她,那些照片的鏡框都特別講究,有的挺大,有的小小的、圓圓的,隻有茶杯蓋那麽大;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絕大部分是劇照。對了,她是一個演員,或者說,曾經是一個演員。一度很有名嗎?不好說。有關中國戲劇電影史的資料索引裏,必有她出現,偶爾她演過的電影,還會在電視台的專門頻道裏播出,就是幾年前,她也還在幾部電視連續劇裏露過麵,字幕上會特別在她的名字前標出“特邀”字樣,但如今大概除了研究中國戲劇電影發展史的,一般俗眾都不知道她。她結過婚也離過婚,有子女,但她的這個居所裏至少在表麵上,找不出絲毫關於她以前那幾個丈夫或子女的痕跡,也不光是沒有那些人的照片,整個兒的氛圍,是她極度地離群索居。


    馮團長頭一回進入她那住房,大約在半年前。那時榆香園的管道煤氣還沒開通,保安隊兼管為業主換煤氣罐。一般情況下,業主把電話打到物業,物業轉告到他,作為隊長他自己是支嘴不動手的,但那天他眼前能支使的隻有大尾巴,那小子本來瘦弱,又剛得了場感冒,看見大尾巴把煤氣罐搬到三輪車上已經喘個不住,他就揮手讓大尾巴一邊待著,自己蹬車到了那樓,把煤氣罐送到了那業主家。馮團長也曾在裝修隊打過工,這些年見到的豪華裝修不算少,但這家的裝修還是讓他吃驚,是他在現實生活裏未曾見到過,卻能聯想起電視裏那些外國古裝電影某些場景的怪模樣。廚房也很奇怪,不鏽鋼水池上頭,吊著一盆植物,枝葉往下垂,一大蓬,也不是正經綠顏色,帶出芝麻醬色,安放好煤氣罐,他就伸手去摸那葉片,問:“阿姨,這是真的嗎?”那女士就說:“當然真的。不過別叫我阿姨。現在不是時興叫老師嗎?我在大學教過書,大學老師就是教授,對不對?你叫我雪教授好啦,雪,就是天上下雪的那個雪。”他笑了:“還有姓雪的啊!”雪教授就說:“小夥子,你牙齒很整齊,刷得很白。這很好,你要保持。”


    收了換罐的錢,馮團長要把用完的罐扛出去,雪教授說:“小夥子,別忙,先幫我坐壺開水,我實在累得很了,你幫我灌完暖水瓶再走,好嗎?”這當然不成問題。可是雪教授要他到衛生間先把手洗幹淨,廚房那水壺本來就很幹淨,她也還是要他衝洗一番再灌水放到灶孔上。


    等水開的工夫裏,雪教授請馮團長在起居室沙發上坐下,馮團長猶豫,她就自己先坐下,強調說:“小夥子,再不坐下,就是不禮貌了。”馮團長便落座,隻覺得那沙發既柔軟又有彈性,心裏想原來沙發的真滋味竟有這麽美妙!雪教授說:“小夥子,陪我說說話……”馮團長於是說:“您別叫我小夥子了,我姓馮,您叫我小馮好啦。”雪教授自然問他叫什麽名字,自然是他一說出來對方就先挑眉驚異,聽他解釋後則笑了起來。雪教授說:“我以後就叫你團長。這名字很好。很有力量。是個男人的名字。”後來又隨便聊了一會兒,廚房的開水壺火車鳴笛般叫了起來,馮團長就幫雪教授灌暖水瓶。雪教授還要留他沏咖啡一起喝,他說打擾太久啦,雪教授也就讓他扛空煤氣罐走了,他噔噔噔往樓下走的時候,聽見雪教授對著他的背影說:“團長,慢些,別閃了腰!”他大聲回答:“雪教授,我是鋼筋腰,沒事兒!您休息吧!”


    那以後沒多久,有天傍晚馮團長在樓外甬路上遇見雪教授,不由得雙腳一並,挺起腰,甩起右手到右眉,給她行了個禮,嘴裏自然呼“雪教授”,雪教授很高興,對麵站著聊了幾句,雪教授就說:“團長,遇見你正好,來,幫我做點事!”馮團長就跟著她往她那個單元去,一邊說:“您還是叫我小夥子吧!”雪教授哪裏聽他的,隻管“團長”“團長”地叫。進了屋,雪教授跟他說,想把起居室裏的沙發和電視機換換位置。馮團長聽她指點完位置,就說:“我再叫個戰友來吧。”雪教授皺眉:“不必。如果你一個人搬不動,那就算了。”馮團長再用眼衡量了一下,就說:“我試試吧!”一個人搬弄起來,雪教授一旁幾次忍不住要搭手,馮團長都用語言和眼神以及麵部肌肉運動製止她,幹到一半馮團長脫下製服,後來更脫去襯衫,隻穿個汗背心,連最沉重而且最難辦的長沙發,也硬是當腰抱持著移動到了指定位置。整個幹完了,那背心濕透了緊箍在馮團長身上。雪教授就讓他去衛生間擦洗身子,他有點不好意思,雪教授就把他推進去,指給他,哪條毛巾可以用,那個液態香皂怎麽擠接,然後從外麵拉上毛玻璃門,告訴他她且到那邊陽台透氣,他擦洗完了她再過來。他很快擦洗完,出來咳嗽了幾聲,雪教授就返回了起居室。他們坐到沙發上,試試新位置看電視合不合適。馮團長拿著遙控器,一下子點出個“樣板戲”,雪教授擺手:“不要!不要!”又點出個f4在那裏唱什麽“流星雨”,雪教授依然擺手:“不要!不要!”馮團長對這些節目倒無所謂,要不要都行,甚至也可以不要,但他不理解雪教授怎麽就那麽厭惡。後來點到一個頻道,正在講關於電燈的發明過程,兩個人都看下去了。雪教授就說:“團長,你也接受這種節目?”他說:“是呀,您以為我是隻能接受《鳳在江湖》什麽的嗎?”雪教授就盯著他說:“好呀好呀……剛才我喜歡看你搬東西,現在,我喜歡你說這個話,還有說這話的表情……你出乎我的想象啊!”就這麽樣,他們親近起來了,雙方都覺得待在一起能聊出不少話來。後來馮團長的對講機發出呼叫聲,馮團長接聽,一個正巡邏的保安要向他匯報什麽情況,問他:“隊長你現在的位置?”馮團長不假思索地答出另一座樓的樓號來,雪教授點頭微笑。馮團長要走了,雪教授跟他說:“我希望你常來,幫我做事,陪我說話……這樣吧,你注意我這扇窗戶,如果我把鬱金香花放到了窗台上,就表示在希望你來。如果沒有,那你可別自己跑來。”他很高興。他發現雪教授家裏基本上沒有假花,隻有這瓶木頭製作的鬱金香是個例外。


    那天以後,馮團長一度非常注意雪教授家的窗戶,卻很多天都沒有鬱金香花瓶擺放到那窗台上。也沒能在園子通道或中心綠地等處遇上過她。隻是有回正在吃晚飯,聽見老板娘接電話,好像是雪教授在叫菜,老板娘一再地對著話筒說豬肝保證新鮮,中午才買來,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的……後來笑梅去送那魚香肝尖,馮團長望著笑梅背影,心裏頭竟有些個羨慕……


    忽然有一天那窗台上的鬱金香出現了,馮團長應約而去……那天細看了那些掛著、擺著的照片,才知道原來雪教授曾是個挺有名的演員。接二連三,鬱金香出現著。馮團長有一天在雪教授家聊到晚上十點四十五,十一點他必須去主持交接班,真是戀戀不舍地離開。當隊長的好處之一,就是如果沒有特殊的呼叫,你在換班時出現就行,一般隊員不會去想:這會兒隊長在做什麽?蔡憲和那保安主管一般沒事也不會想到他。雪教授會饒有興致地聽他講自己的身世。他甚至講到小時候,家裏窮,母親好不容易買回一塊豆腐,還沒下鍋,他就圍著母親轉,母親就切下了薄薄一小綹給他,他嫌少,扔到了地下,母親一氣之下就把他抱起來扔到大門外,把門閂插得緊緊的……他在門外凍餓了幾個鍾頭,愣不哭,到頭來還是母親打開門來找的他……當他講到在南方某省被收容的那些遭遇時,雪教授眼裏湧出淚水,握住他的手,喃喃地說:“受苦了,團長……謝謝你,把這樣的事都告訴我……”雪教授沒有跟他講自己身世,但零零碎碎的,講到些演戲中的甘苦,引發出些對人生的感悟,他聽起來有種在雪天裏,用舌頭接吮雪花的感覺,心裏頭酥酥的……


    但在夏天的一場大雨以後,鬱金香又不出現了。也看不到雪教授的身影。有回在食堂,老板娘接業主叫餐電話,他正在旁邊,忍不住說:“是那雪教授嗎?”老板娘說:“不是出國去了嗎?我指著掙她的?貓兒食,頂多要份魚香肝尖……”他就覺得心裏頭空蕩蕩的好荒涼。


    ……此刻,鬱金香卻突然出現了!馮團長迫不及待地去樓門旁的呼叫板上按了房號,一個懶懶的,卻極富吸引力的聲音問:“哪位?”“我,小馮……團長!”“啊,那上來吧。”似乎並不怎麽熱情。上麵按了電鍵,門鎖彈開了,馮團長旋風般來到二樓,再按單元門鈴,門稍微過了一會兒才開。“我……打攪您了嗎?”“怎麽會?不是有鬱金香嗎?”進了屋,就覺得有種溫馨的氣息撲來,迅速裹住全身,而且往皮肉裏滲……


    開頭都說了些什麽話,事後全不記得,大概無非互問沒見麵期間的情況……雪教授坐在長沙發那一頭,斜倚著,馮團長坐在單座沙發上,朝著她。雪教授這天穿得特別洋氣,連衣裙上身露出很多,再用一塊有長穗子的大披肩裹住肩膀。當她站起來走動時,那長長的裙裾拖在地毯上。恍惚中,馮團長覺得雪教授不是一個真正存在於眼前的人,而自己也不是在真實的生活裏,倒像是電視裏的某一個外國電影裏的鏡頭,跌落到了這榆香園裏。雪教授總要求他:“再說點有趣的事,你自己生活裏經曆過的……”他能有多少能讓這麽個女士覺得有趣的事呢?但他努力滿足她的願望,搜索枯腸,把這樣一件童年往事也想了起來講了出來:那還是上小學的時候,有回他爹得了感冒,從衛生所拿回家一盒藥,裏頭是一排塑料的針管形水狀藥,他爹吃了一半就沒再吃,可能是感冒好了吧,他就偷偷拿了一管到房後頭……不是想偷吃,凡藥總離不了苦味,哪個孩子會偷苦東西吃?他是把那藥管盡上頭掐開了,用手指頭把那裏頭的藥水擠出來,看見那醬油湯似的藥水滋出老遠,他心裏特痛快,擠擠滋滋的,他自己咯咯咯笑個不停……結果被他爹看見,揪過去掀翻差點把他屁股打爛!雪教授聽了以後就揚眉毛、聳肩膀,感歎說:“好孩子,你竟能記得自己這樣的事情……你很敏感啊……這應該用弗洛伊德學說解釋……”他聽不懂雪教授那最後一句話,但能讓她感覺有意思,這就好……


    後來他聞見一種奇怪的甜味,雪教授說:“呀,我都把烘爐忘了!我自己做巧克力黑莓派呢!這就熟了,我去取出來,我們一起品嚐。”……後來他們就坐在沙發上,吃端到茶幾上的那甜點。雪教授喝咖啡,本來也讓他喝,他說不習慣,就給了他紅茶,其實他也不習慣,包括那“派”,但他很高興,出外混飯這麽多年,為什麽隻有這個雪教授能這樣平等地對待他?豈止是平等,真的,比他自己母親,待他還好,但雪教授又分明不是母親,站遠點,吊燈光下,看上去隻該叫聲姐姐哩……


    再後來,雪教授拿來一堆照片,還有一個空的照相簿,讓他幫著把那些照片插進去,拿到哪張插哪張,不必考慮次序。他就邊看邊插。原來都是前些時候在國外照的。大多數照片上,背景上不相幹的人影不算,拍的都是雪教授本人,有的則是她與別的人合影,跟她合影的有洋人也有中國人,有老人也有小孩,還有跟她很親密地靠在一起的男士,當雪教授發現他對那些合影表現出好奇,特別地停下來多看時,便說:“不要管別的人!你覺得我怎麽樣?”他就說:“真好,顯得這麽年輕!”雪教授問他:“看出來了嗎?這是在哪國呢?”他想說美國,又不敢肯定,後來他看出來照片背景上有個東西,猜:“埃及……吧?”雪教授誇獎他:“了不起!在你來說,能這樣判斷就不容易了!這是金字塔,不過是玻璃金字塔,埃及的可是石頭造的,那要大得多,而且在沙漠上……這是巴黎,paris,法國……這是巴黎盧浮宮前的廣場,這玻璃金字塔是後建的,是貝聿銘設計的,造它的時候,嗬嗬,好大的爭議,激昂的反對派在廣場組織了糾察線……”那些照片終於一一插完,雪教授問:“累嗎?”他說:“不累。這算什麽活兒?隻是……”雪教授走到那大盆的鳳尾竹旁的安樂椅上,優雅地坐上去,輕輕晃動,搖搖頭發說:“我倒真有些累了!”又叫:“團長,你過來,坐在這兒,告訴我,你剛才想說什麽來著?你不覺得累,你隻是……什麽?”


    馮團長坐到那安樂椅一側的沙發墩上,告訴她:“我想說的是……我在您這兒一點不累……隻是,我覺得,我們離得實在太遠太遠了……”


    雪教授懂得他想表達的意思,但順口說道:“怎麽會遠?我們從來沒離得這麽近過!”一邊說一邊稍稍偏頭朝他一望,這一望不要緊,雪教授隻覺得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撓了一把,不由得呼出一個名字來,馮團長聽出來那分明不是叫他,很驚訝,就把頭伸過去,意思是我是這個人不是那個人呀,這樣兩個人的距離更近了以後,雪教授的心完全碎了,她覺得馮團長那滑動著的隆起的喉骨,就是那個人的,這麽多年過去,那個人竟奇跡般地又來到她的身邊,而且是保持原樣地,仍然處在青春期裏……而馮團長在一瞬間裏,看見披肩滑落後,雪教授裙衣上身開口非常之低,那起伏強烈的乳房完全不像上了年紀的女人那種,特別是那深裂進去的乳溝,仿佛是能吸入他整個身體的磁石……雪教授就伸出雙臂把他的脖頸攬了過去,忘情地吻他的喉骨,他就俯在她的胸脯上,鬥膽吻她的乳溝……最後他們瘋狂地接吻,他率先把舌頭伸進了她嘴裏,她喉嚨裏發出驚喜的聲響,也回敬給他……


    是他先驚醒過來的。他一下跳開,眼睛發黑……


    “對不起,雪教授……對不起……”他扣緊衣領,立正,覺得腳底下在陷落……


    雪教授卻仍意亂神迷地仰臥在安樂椅上,閉著雙眼,眼角有淚水,卻淌不下去,雙臂自然下垂著,那安樂椅以漸次減緩的頻率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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