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仔細看過之後,倒也沒有發表什麽評價。


    雖然當時有“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的說法,可這時的謝遷早就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閣臣了。在被迫致仕之後,他整個人雖說看起來還很是樂觀,但了解他的人明白,他心裏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消失了。


    在謝遷的生涯中,像周侯燦這樣跳出固有學說的自然也不是沒有見過。就比如說他同鄉南京吏部尚書王華的兒子王守仁,再比如說乙醜科二甲第三名湛若水。


    他們兩個人都和周侯燦類似,都提出了一些不同於主流觀點的見解,所以謝遷並不覺得這是什麽稀奇罕見的東西。


    但他卻對周侯燦這個人感興趣。


    要知道,就連湛若水的老師——白沙之學開創者陳獻章陳白沙,都沒有拒絕翰林的官職。老師如此,湛若水自然也沒有放棄庶吉士的選拔,而是毫無疑義地成了庶吉士。


    可周侯燦卻沒有多想,甚至冒著得罪劉瑾的風險拒絕了自己的遠大前程。


    雖然最後劉瑾弄出來的詔書上還是確認了周侯燦的翰林身份,但周侯燦拒絕的時候肯定不知道這一點,所以謝遷很佩服他的膽識。


    在這樣一個具有強烈本心的人這裏,說出“人心即是天理”這句話也不是什麽震撼的事了。


    謝遷並不看好他們這些人的學說,但他看好他們這些人。


    他喚過家仆,寫了一封信,讓家仆寄了出去。


    做完了這些事情,謝遷走到了院子裏,讓仆人倒了一盞茶,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後生可畏嘍,老夫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了。”


    處在旋渦風暴中心的周侯燦絲毫不知道自己學說的傳播情況,這一兩旬他都在研究怎麽高效地處理政務,根本沒有時間做別的事。


    忙起來之後,他就暫時把吳家的事丟在腦後了。畢竟吳家現在還沒有鬧騰到他頭上,他也沒有掌握什麽決定性的證據,自然犯不著去搞吳家,畢竟事情有個輕重緩急。但他不知道的是,陳廣泰在安排人員對吳家摸底的時候,特意有針對性地讓這些人收集吳家的一些資料,為的就是在周侯燦有需要的時候能夠快速派上用場。


    在周侯燦忙著處理政事的時候,他的理論同時在兩個方向上傳播。北上的順著謝遷寫得那封信繼續向北,南邊公開或是暗地裏認同白沙之學的士子則在快速探討完周侯燦的學說之後開始布局更長遠的事情了。


    現在看起來,周侯燦的這個學說理論上來講和陳獻章的學說有聯係,而陳獻章早在死前就已經把自己的衣缽——所謂的“江門釣台”傳給了自己的學生,也就是弘治十八年乙醜科進士湛若水。


    而此時此刻,雖然湛若水正在京城做庶吉士,但二者都是翰林係統,湛若水並不比周侯燦高到哪裏去。因為雖然湛若水的科舉名次要遠遠高於周侯燦,可世事就是這麽無常,周侯燦就是能直接進翰林,要不二甲最後一名的曹深就不會鬧了。


    這些士人們明白,在官場中,周侯燦的號召力要遠遠強於湛若水。


    畢竟在現在這個大環境下,敢硬剛劉瑾的人本來就沒有多少,而周侯燦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把自己在官場上的前途全搭進去了。


    就這一點,就沒有士人敢做到。


    而湛若水畢竟剛通過殿試三年,也沒有做出特別突出的事,隻有一個陳獻章傳人的虛名,自然在官場內部的號召力遠遠低於周侯燦。


    周侯燦自身則對自己的感召力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他隻是從劉瓚的叮囑中和在南京遇見胡鬆時有所感受。但到了縣裏之後,隨著接觸圈子的固定,他並不能感受到這種事情,也就難以談起了解了。


    嶺南,尤其是廣東布政使司裏修習白沙之學的士人更是興奮。


    在陳獻章去世之後,白沙之學呈現出一個青黃不接的局麵,就是朝中並沒有影響力足夠的人員扛起大梁。而此時的周侯燦就讓這些人看到了弘揚白沙之學的希望。


    雖然周侯燦的理論和陳獻章的“天地我立,萬化我出,宇宙在我”這個理論還是有不同的,但大方向沒有錯,就算把周侯燦拉進白沙之學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何況這些士人既然能去學白沙之學,也都不是什麽迂腐之人。他們很清楚這個學說肯定是要演變的,而且已經做好了相關準備。所以即使周侯燦要對白沙學說進行一些調整,也在大多數士人的接受範圍之內。


    何況他們並不認為周侯燦的理論和陳白沙在本質上有什麽根本性的區別。


    周侯燦的所謂“心即理”雖然聽上去要比陳獻章的那個低級一點,但在內核上卻都是在講人自身的事情,所以在本質上都是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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