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走到外麵,夜風吹得人臉頰幹澀。


    “要說什麽說吧, 不要浪費我時間。”


    喻嗔吸吸鼻子, 讓自己不要有哭腔, 她從前什麽都相信, 可現在, 她什麽都不信,隻信柏正的愛。


    “我今天換了裙子來見你, 好看嗎?”


    柏正努力控製,不讓眼眶發紅,視線淡漠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穿著淡紫色裙子,像紫荊垂落時, 最淺的那一抹色彩。他連多看她幾眼都不敢,直到此刻,她俏生生站在他麵前, 他才發現,她究竟有多好看。


    她從來都是美的,以至於, 要離開她,他心都快碎裂掉了。


    喻嗔說:“我不知道你怎麽了,但是我知道我怎麽了。柏正, 很久以前, 你問我願不願意在身上文一個你的名字,我想我現在能夠告訴你的答案。我可以。”


    我願意為了你,不怕痛, 不怕世人的眼光,勇敢一回。


    把你烙印在心裏。


    柏正嗓音幹澀冷漠:“不需要。”


    他轉身要走,喻嗔連忙拉住他。手指擦過他的指尖,他觸電一樣,收回自己的手,衝她吼道:“我都說對你不感興趣了,你還這麽固執做什麽!”


    如果她握住他的手,就會發現,他的掌心早就被掐得鮮血淋漓了。


    喻嗔也想哭了,他第一次這樣吼她。


    “可是我不相信,你一定發生什麽事了,是上次去漣水嗎,你哪裏受傷了?柏正,你痛不痛啊?”


    你痛嗎柏正?


    他痛啊,痛得快死去了,然而他站在無望的深淵裏,怎麽舍得拖著生命裏的最後一縷光下地獄。


    他髒得連自己都沒法正視自己。


    “你那個自閉症哥哥沒告訴你嗎?我什麽事都沒有。去你們那個破地方,讓我後悔了,喻嗔,你沒有哪點,值得讓我險些丟了命。我越想越覺得沒意思,現在你聽懂了嗎?”


    她搖搖頭。


    下一刻,她捧住少年冰冷的臉,墊腳吻了上去。


    她的吻又輕又溫柔,離開他,她才認真又固執地說:“如果我以前沒有,以後會有值得你對我好的地方。我心裏為你空出一片地,為你種上一輩子的花兒。我會保護你,體諒你,永遠不放棄你,珍惜你。”


    這些美好的設想,讓他疼得瞳孔輕顫。


    那天晚上。


    他問徐學民,你知道世上最可怕,最殘忍的事情是什麽嗎?


    近在咫尺,卻隻能握住空氣。明明得到,卻又無形失去。


    柏正推開了她。


    他轉身:“你走吧,別惹我發火。丁梓妍早就說過,我厭煩了,她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喻嗔再也忍不住,聲音哽咽:“你不喜歡我了嗎?”


    “對。”是要不起,不敢要了。


    她抽泣道:“你回頭看著我說,我就相信。”


    柏正腳步頓了頓,其實這時候,他已經看不見了。


    然而這條路,他練習過。


    為了與她相愛,他學著成長,為了與她分開,他閉著眼,演練過無數次鐵血的心腸。


    即便看不見,柏正依舊一步一步,走向會所裏麵。他並沒有聽她的話回頭。


    “別讓她跟進來。”他語氣冰冷地說。


    然而他背對著她,眼眶是紅的,眼淚滾落了下來。


    工作人員訥訥道:“好。”


    柏正走了,再也沒有回頭。喻嗔想進去,被攔在了門外。


    喻嗔記得這一天,天空墨藍色,這晚沒有流星雨。他說不再愛她,連天空,都不肯賞光一回。


    她一直哭著,從慶功宴外,哭到家門口。這輩子第二次哭這麽傷心。


    家門口站著出來找妹妹的喻燃。


    “哥哥,他是個騙子,嗚嗚嗚……”


    “什麽?”


    “他騙我說,不喜歡我。”


    一個男人嘴上帶著決絕,卻連看她一眼都不敢,演技拙劣爆了。但她永遠都想不通,柏正為什麽突然不要她。


    她哭的整張小臉通紅,喻燃都快看不下去了。


    他把妹妹帶回家裏,喻嗔還在嗚咽哭泣。


    萬姝茗嚇一跳:“嗔嗔怎麽了?”


    喻嗔:“嗚嗚嗚……”


    喻燃淡淡道:“考差了。”


    “不是沒有出成績嗎?”


    “對了答案。”


    喻嗔抽泣著說:“考、考差了,媽媽。”


    看喻嗔這個模樣,萬姝茗慌了,這得考多差,才讓心態平和的女兒,哭得這樣傷心啊?


    沒多久,高考成績出來了。


    上次喻嗔的痛哭,讓萬姝茗很關心她的成績,萬姝茗已經在心裏做好了,女兒要複讀的心理準備。


    沒成想一看,萬姝茗傻眼了。


    “不是考得很好嗎?隻比哥哥少十來分。”


    喻燃可是市裏的狀元,喻嗔這個成績,全國的大學都可以隨便選了。


    喻嗔低頭,說:“我計算錯了。”


    萬姝茗簡直哭笑不得:“嗔嗔啊,人這一輩子長著呢,高考隻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以後回想起來,也會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有為它奮鬥的這段時光很珍貴,可以回味很多年,老了記憶釀成酒,努力過的酒又香又醇。”


    喻嗔輕輕應:“嗯。”


    沒有什麽是大不了的,但柏正就是那麽大不了。


    她不缺人疼愛,可是最疼愛她的,就是柏正了。喻嗔收拾好心情,沒有急著填誌願。


    “哥哥,我出門了,我答應過柏正,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要去問問他,想去哪裏。”


    喻燃:……


    他實在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


    明明要被拒絕,要被虐,偏偏像隻小牛犢子似的。


    家裏的小牛犢子前幾天可憐巴巴痛哭一場,今天又恢複精神,出門了。


    要讓喻嗔放棄一件事,著實不容易。她聰明又執著,騙都不好騙。


    柏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她和徐學民說話。


    他今天聽力不好,即便站得近,也聽不見少女說什麽。


    連她的身影,在他眼裏,都是一團模糊的光影。白色的、好看的光。


    喻嗔說:“徐叔,柏正到底怎麽了?他生病了嗎,還是上次受傷了?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我怕我將來什麽都沒有替他做,也沒有陪著他,會感到後悔。”


    徐學民道:“他沒事,您回家吧,他不想看見你。”


    少女嬌小羸弱,眼裏彌散著低落失望的情緒。索性徐學民這段時間看多了柏正的痛,免疫得很好。


    徐學民淡然地看著遠處的青草地,嘴巴像是嚴實的蚌殼。


    喻嗔走了幾步,又回頭:“那請您問問他,將來想去哪所城市呢?”她笑起來,唇邊兩個小小乖巧的窩窩兒,淺得幾乎看不見。


    徐學民:“好的,我會轉達。”


    少女精神振奮了些,離開了。


    徐學民上樓,看見柏少依舊站在落地窗前,他什麽都看不見了,可是固執地看著喻嗔離開的方向。


    知道他聽不到,所以徐學民什麽都沒說。


    他不必說什麽,柏正心中那盞燈火,已經熄滅了。


    填寫誌願的最後一天,喻嗔依舊沒有等到柏正和徐學民的回信。


    她不願輕言放棄,再次去找柏正,然而公寓空空蕩蕩。


    喻嗔想來想去,最後隻能找到牧原。


    天上下起雨,喻嗔有幾分狼狽。她擦了擦臉頰,牧原連忙給她遞毛巾。


    喻嗔擺擺手:“不用,我來就是想問問你,你知道柏正去哪裏了嗎?”


    牧原頓了頓,低聲道:“出國了,前天的飛機。去了美國。”


    喻嗔愣住。


    她抿住唇,好半晌才站起來,眼睛裏浮現出霧氣。


    牧原有幾分驚慌,安慰她道:“喻嗔,說不定他有什麽急事,畢竟徐家在美國,也有不少產業。”


    喻嗔低聲道:“他就是走了。”


    最急的事,就是丟下她,不要她了。


    “外麵下著雨,我送你。”


    喻嗔謝絕,牧原不放心。喻嗔手背擦幹淨眼淚,雨水和淚,她都分不清了。


    但是這段時間渾渾噩噩,實在不應該。


    她本來也是個堅強的姑娘,喻嗔道:“我不會出什麽事的,我要回家填誌願了。”


    她借了把傘,自己乘車回家。


    喻嗔發現,即便難受,可她依舊得好好生活。失去了柏正,原來她也能夠好好生活,是不是她不夠喜歡他,所以他才消失在她生活裏?


    喻嗔填誌願的時候,填上了s大。


    她想,柏正知道這個地方,如果有一天,他記得自己曾經多麽愛這個少女了,一定還會回來的。


    她不走,她在s大等他四年。


    償還一個少年青春時最炙烈的愛意。


    他命都快獻給她了,不輕易忘記他的感情,約莫就是對這段過去最好的贈禮。


    九月份大學開學。


    喻燃先喻嗔一步去學校,他和喻嗔報的大學不在同一所城市,在b市,是一所著名的科技大學。


    喻燃的頭腦,和孤僻的性格,搞科研挺適合的,家裏十分支持。


    喻嗔報的植物學。


    盡管喻中岩他們,不明白女兒為什麽要報在他看來雞肋的專業,本著尊重孩子的想法,他和萬姝茗都沒阻止。


    喻嗔其實就是隨便報了個專業。


    她沒放棄自己的夢想,依舊想繼續調香,植物係是最貼近原材料的專業。


    一雙兒女去上學,花費不小,尤其是喻燃,要去帝都。


    畢竟操著老父親的心,喻中岩暗暗發愁,要努力賺錢。


    沒想到一個教育機構主動找上來。


    “我們這裏缺老師,給一個孩子補課,他比較調皮,成績也不太好,今年快上高中了。一個月補六天課,給的薪酬一萬,喻老師你看可以嗎?”


    喻中岩嚇一跳!


    一、一萬!


    該不是騙子吧?他當老師的本職工資,一個月還沒有五千。而且才補六天課,天呐,哪裏來的好事,天上掉餡兒餅了嗎?


    機構的老師無奈,還把自己教育機構的正規證明給喻中岩看了一下。


    喻中岩這才知道不是騙子,連忙高高興興應了。


    真是愁什麽來什麽,至少有這筆錢,一家人經濟瞬間寬裕起來。


    喻嗔的大學麵臨大海,因為城市白天炎熱,所以s大軍訓時間相對其餘學校來說,要短很多。


    軍訓結束一個星期,喻嗔出名了。


    有人拍了她的照片,發到學校貼吧上。


    #大一小學妹,像不像angel#


    標題夠吸睛,點進去一看,一個穿著黛青色裙子的女孩,站在s大的花叢裏。


    他們在上植物課,然而拍照人刻意把除了喻嗔以外的其他人模糊掉,隻剩她一個人,這顏值自帶美顏濾鏡,確實好看得不像話。


    帖子一下火了。


    “哇好看,想追。”


    “媽媽我戀愛了!”


    “我們s大新一屆顏值擔當。”


    ……


    遠在美國的徐學民,拿著這張照片,走進了房間。


    別墅裏沒有開燈。


    一個雙眼失明的少年,坐在陰翳的角落。


    “柏少今天怎麽樣了?”


    “沒怎麽說話,但他情緒還算穩定。”


    對喻嗔他們來說,這個九月,意味著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但是柏正徹底失聰失明。


    他的世界沒有一絲光明,也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那是種明明活著,世界裏卻沒有一個人的孤獨感。


    徐學民走過去,他想告訴柏正,眼角膜正在匹配。


    然而柏正聽不見。


    徐學民把照片塞到柏正手中。


    少年手指動了動。


    他安安靜靜地,沿著照片邊緣,觸碰輪廓。


    徐學民看見,他緩緩笑了。


    一個很蒼白的笑容,難得充滿生氣又溫柔。


    明明看不見照片裏的人,卻打從心裏滿足。


    “您要盡快好起來。”


    柏正聽不見,也就沒有回答,他摸索著把照片放進相冊裏,相冊中已經收集了好幾張照片,全是喻嗔。


    徐學民沒有刻意去打擾喻嗔的生活,也不允許人**。


    這些照片,都是從s大流傳出來的。


    被如今已經看不見的柏正,一張張收集起來。柏正退出了喻嗔的生活,然而喻嗔卻沒有退出他的生活。


    柏正聲音微啞:“謝謝。”


    徐學民頷首。


    “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瞎了眼前依舊全是她的畫麵,聾了耳邊時常會有一個人的聲音。我想殺了她,讓她和我死在一起算了,這輩子都沒法再喜歡上別人。”


    “可是,我更想她好好活著,愛一個能給她幸福的人。”


    他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把槍。


    這把槍,一直留存在美國,是當年徐傲宸自殺的槍。


    “如果我好了,我肯定會忍不住回去找她。說不定還會讓她同情我,可憐我,求她繼續愛我。多自私卑鄙。”


    柏正淡聲說著,一麵緩緩地,把槍抵在了自己太陽穴上。


    徐學民瞳孔一縮。


    柏正已經按下了板機,清脆一聲響,徐學民失態撲上去。


    “主子!”他恍然以為看見當年的徐傲宸。


    柏正彎唇,他扔了沒有子彈的槍。


    “我不會死,我要活著,活著保護她一輩子。徐傲宸死了,牧夢儀也沒活得多好,她想報複都找不到對象。”


    “徐學民,有一天我治好了,我們回去。”


    “我遠遠的,守她一輩子。”


    也算和她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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