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雨雪紛飛,寒風瑟瑟,這天,郭老爺命人燒旺爐火,殺豬宰羊,請來郭老秀才給大家講說當下三晉之地發生的大事以解乏。


    “上回說到沙陀部朱邪父子因剿滅龐勳叛軍而立大功,深受皇恩隆遇,唉!花無白日紅,天有不測風雲啊!沙陀朱邪父子,北方蠻族,雖受皇恩但不通朝中錯綜複雜的權貴關係而得罪了國舅段文楚和皇叔李弘源,今年遭到兩位構陷,讓唐皇聽信其讒言,於是以沙陀朱邪父子恃功傲慢,有反叛跡象為由,重新重用段文楚為大同節度使,任命太仆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予以防範,同時暗調幽、並兩州之兵討伐沙陀。”


    符存聽得好奇,追問道:建功立業看來也並非好事,要想保有功名,朝中關係還有這麽重要啊!這父子身居晉北,不在朝中為官,怎會得罪到那段文楚和李弘源的呢?


    老秀才押了一口茶,捋一捋花白胡須,慢悠悠地說道:這話還得細說那國舅段文楚和皇叔李弘源,身為朝廷重臣,享受著榮華富貴,卻貪得無厭,利用戍邊職務之便,屢屢克扣軍餉,巧取豪奪,讓兵民怨聲載道,再加上當時南蠻戍邊的是徐州悍卒,他們遠離家鄉,約定的戍邊期又到,而當時的徐泗觀察使崔彥曾聽從親吏都押牙尹戡的話,以“軍帶匾乏,難以發兵”為由,要求戍卒再多留守一年,引起戍卒思鄉心切,對朝廷言而不信和克扣軍餉,怒不可揭,許佶、趙可立等九人,更是一怒之下殺了都頭王仲甫,擁立糧料判官龐勳為都將,於是,龐勳率領戍卒奪取了監軍院的兵器、鎧甲,一路攻城拔寨,奪關斬將,連克數州,所到之州,流民紛紛響應,一時聚眾數萬,從桂林橫掃大半個江南,又攻占宿州,徐州重鎮,朝廷聞之震怒,對段文楚和李弘源貶官罰俸,任命康承訓為義成節度使、徐州行營都招討使,王晏權為徐州北麵行營招討使,戴可師為徐州南麵行營招討使,率兵三萬前往都梁城鎮壓,龐勳指揮義軍乘夜退出都梁城,留給戴可師一座空城,第二天,大霧迷城,龐勳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命令王弘立引兵數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殺回,官軍四散逃竄,被淮河淹死無數,此役殲滅官兵兩萬多人,戴可師單騎逃走,途中也被擊斃,龐勳大獲全勝,繳獲器械、資糧、車馬數以萬計,賊勢正盛,無人能擋,朝野上下一片惶恐。


    “龐勳好厲害啊!那朝廷打不過,最後是不是滅亡了呀?”


    眾人一聽此話,驚嚇出一身冷汗,如此詛咒朝廷,敢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正是年紀輕輕的小孩兒郭崇韜。


    老秀才嗔怒道:童言無忌啊,小孩兒今後說話可要小心呐,話說不好,可是有殺頭之罪喲!當然,那叛賊龐勳最後倒是滅亡了啊!


    郭崇韜不知錯在哪,摸摸腦袋,眨著大眼睛又問道:那龐勳怎麽可能被滅了呀!不是很厲害嗎?不好玩!


    老秀才笑道:你這娃兒,好好聽我講來,常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正當唐皇一籌莫展之際,內常侍張泰養子張承業獻計,晉北沙跎騎兵驍勇善戰,朝廷若遣使挾重金玉帛前往邀約令其出兵,則賊軍可破也,於是,唐皇依計以張承業為使,到晉北搬得救兵,果然沙跎騎兵所向無敵,最後一舉剿滅叛賊,朱邪赤心父子功成封爵,一時大紅大紫,占盡風頭,相比之下,段國舅和李皇叔被降職罰俸,灰土灰臉,由此,二人心生嫉妒怨恨,心想這蠻族胡虜,休要張狂,戰亂平息,你們功勞越大,倒黴就越大,你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啊。


    符存聽到這裏,好奇地打斷老秀才,問道:功勞越大,倒黴越大,莫非就是《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講的‘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嗎?我想知道這國舅皇叔是怎樣構陷朱邪赤心父子的啊?


    老秀才拍拍符存的肩膀,豎起大拇指說道:小小年紀,就知曉這些,前程無量啊!老夫佩服!話說國舅皇叔這二人是皇帝身邊的人,深知皇帝的致命弱點,那就是嚴重缺乏安全感;有一天,在皇帝開心賞花之際,這國舅上言道:‘稟明吾皇萬歲,據延邊來報,那李國昌父子,恃功傲慢,常有非臣之想,三晉之地流傳當年龐勳連破大唐主力節度使軍,要不是沙陀軍揮師南下,恐怕大唐早已傾覆,要說沙陀軍那才是天下無敵,一出兵就把叛賊打得七零八落……’唐皇越聽越氣道:‘夠了!夠了!一派胡言!國舅啊國舅,那李國昌父子的確對大唐有恩,建立不世之功,定是有人嫉妒,編造這些流言中傷有功之臣!你拿這些流言來蠱惑朕,也真是糊塗啊!’說完,唐皇拂袖而去,段國舅見唐皇不再理睬他,著急下跪,忠心耿耿諫道:‘萬歲不可不防,需早做打算啊!’段國舅見皇帝走遠,自個兒站起身來,暗暗慶幸奏效了。


    “怎麽奏效了啊,唐皇不是訓斥他了麽?”符存納悶道。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人性啊!別人之觀念立,人之人格顯,人處於憂患之境,難有安全感,他人起惑亂之心而言之有理,推人及己,你會不會考慮別人這個衷心諫言呢?‘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唐皇訓斥之言,並非真想訓斥,此乃迫切想求證於人,試圖讓明智之人佐證自己判斷之言的正確性,可唐皇潛意識知曉當下無人能證實,終以訓斥之言作無用表態而已,嗚呼哀哉!唐皇拂袖而去,那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不安和惶恐,所以,第二天,段國舅就官複原職,並且加授大同軍防禦使,任命太仆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予以防範,同時暗調幽、並兩州之兵討伐沙陀。


    符存憤憤不平,怒道:那沙陀朱邪父子得知朝廷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朝廷如此為淵驅魚,狗急了也會跳牆啊,那他們肯定給反了!


    今天飯菜油水很重,又吃了許多肉,老秀才感覺講得有些口幹舌燥,咕嚕咕嚕大口喝著水,嚼著茶葉,有滋有味繼續道:是啊!就在今年立秋之後,沙陀朱邪父子被逼反了,這一反,要知道那沙陀騎兵可是勇猛善戰,天下無敵,你們猜最倒黴的會是誰?


    “佞臣段國舅……段國舅……”大家異口同聲。


    “非也、非也!”


    大家倍感意外,符存也好奇地說道:沙陀軍反,首當其衝是大同防禦使段國舅啊!如果段國舅禦敵不力,恐怕又要貶官罰俸,如果戰敗被俘,恐怕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橫豎都是段國舅最倒黴了!難道還有比此更悲催的?


    “是啊,是啊!”大家齊聲附和。


    老秀才捋著花白胡須,一幅學富五車,洞察世事而又懷才不遇的複雜神情,緩緩說道:最倒黴的應該是天下百姓!


    “啊?”


    “人呐,就喜歡站在自己立場上選擇性記憶和取舍,你們想想,那段國舅善於巧言弄權但又無真才實幹之能,朱邪父子反,他會巧言強調他諫言的前瞻性,要不是他諫言提前防禦,也許大家在睡夢中,一朝醒來,滿城盡是沙陀軍了,沙陀軍無敵天下,人人皆知,如是這般,若段國舅戰敗,那也是唐皇預料中的事,最多把他撤職調回來享享清福,然後集結舉國之兵討伐沙陀;若段國舅戰敗被俘,隻要沙陀與唐軍僵持不下,段國舅安全無憂,如果沙陀戰勝,段國舅留著無用,才死無葬身之地!但無論如何,沙陀一反,大唐滿盤皆輸,如同大器,一傾難安,從此天下再無寧日矣,悲哉!哀哉!”


    “如此說來確有道理,但如今官府苛捐雜稅,民不聊生,盜匪蜂起,社會也是動蕩不安啊!”郭老爺認為反與不反都一個樣。


    “沙陀扯起反唐大旗,雄居各州的節度使覬覦大唐久矣,唯恐天下不亂,對於唐皇詔令討伐叛亂,自然是陽奉陰違,各鎮諸侯為了擴充勢力,相互兼並爭戰,如此一來,動蕩加劇將導致社會中低層階級加速破產,社會更加荒涼凋敝,流民難民鋌而走險,揭竿而起,這時的天下可謂是四分五裂,世人再無清靜之所矣!嗚呼哀哉!”


    老秀才講到此處,哀歎不已,垂下頭去已是老淚縱橫,符存小小年紀見此,卻也眉頭緊鎖,整個屋子裏的人再也默然不語。


    窗外,朔風怒號,夜雪茫茫,日星晦曜,經久不開;塞外山嶽潛形,商旅罕至,牆傾屋摧;今宿此地,則有去國懷鄉,滿目悵然,感極而憂天下之忡忡…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來,來,來!大家有茶喝茶,有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郭老爺端起一杯溫酒,搖搖晃晃地放聲大唱起來。


    屋子裏氣氛一下子又活躍起來,大家都附合著郭老爺唱起歌來……


    歌罷,小孩兒郭崇韜居然還惦記著今秋以來那朱邪父子反唐的結果,扯扯老秀才衣襟問道:老師,那朱邪父子反唐被鎮壓了麽?


    老秀才見大家又安靜下來,好奇的眼光看著自己,於是,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在邊塞聚居著眾多強悍的少數民族,比如土穀渾族、鮮卑族,黨項族、契丹族以及沙陀族等,要知道沙陀族在其他部族虎視眈眈之下生存發展,並非易事,因此,沙陀族一直臣服於李唐王朝,為大唐戍邊,借大唐的金字招牌鞏固在邊疆各族中的地位,讓北疆邊塞保持和平穩定,那可是功不可沒,而早在龐勳叛亂,唐軍不能平定,還是沙陀騎兵南下一掃叛亂,才讓大唐化險為夷,大唐如此中梁頂柱,朝廷不細心維係,卻聽信讒言,貿然自拆頂梁柱,今秋兵伐沙陀,唉!真是庸人自擾、作繭自縛啊,那沙陀朱邪父子久經沙場,與大同軍一開戰就旗開得勝,一舉攻占雲州,囚禁大同軍防禦使段文楚,而振武節度使、太仆卿盧簡方所領兵馬與幽、並兩州之兵馬,也不能敵沙陀騎兵,節節潰散,沙陀乘機占據代州以北的地區,唐廷上下一片恐慌。


    那正是:江山欲墜君王憂,饑寒交迫百姓愁;借酒指點千秋業,一宿話遍長安恨。


    沙陀軍與唐軍戰後各自都需休整備戰,邊塞的年關難得一派詳和氣氛。


    年關一過,又迎來一年元宵佳節,隻是今宵再無昔日‘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的盛況,為驅饑寒,邊塞村民早早入睡,但願臘梅芳香入夢來,黃梁一夢再盛世……


    在雁門郭村逗留許久,不覺邊塞冬雪消融,一陣春雷過後,樹枝泛綠,行均方丈和符存辭別郭村鄉親,前往五台山清涼寺。


    到了清涼穀中,一路隨處可見三五白骨,令人毛骨悚然。


    正當師徒二人驚愕間,符存發現不遠處一個小和尚一動不動、奄奄一息,匍匐在已經逝去的老和尚身上,瑟瑟發抖。


    符存快步上前,扶著小和尚坐起,發現小和尚骨瘦如柴,像一攤軟泥,痛苦抽搐也不咽下最後一口氣。


    行均方丈瞅了一眼小和尚,把脈道:阿彌陀佛,忍極痛以待極樂,今留一口氣與我等相見的緣分,必有遺囑之言,否則,死不瞑目。


    “但他瞳光漸散,已不省人事,縱有未盡之言也不得而知了。”


    “非也,人虛極但隻要留一口氣在,可運功用拇指點壓相應穴位,匯集周身氣血於一時充分燃燒殆盡,以達回光返照之效。”


    方丈讓符存扶著小和尚坐起,先用拇指運功用力掐陷小和尚的人中穴位,然後又拿起小和尚左手,在拇指和食指山根間虎口處的合穀穴位,運功點壓,推動天部層次的氣血運動,向天部層次輸送水濕雲氣。


    這樣來回點壓持續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小和尚輕哼一聲,微微睜開雙眼,望著師徒二人,吃力地說道:西……門……鬼……


    小和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斷斷續續說完這三個字就氣絕身亡。


    “西……門……鬼……”


    符存反反複複琢磨這幾個字,不知其用意?


    師徒二人把這個小和尚就地掩埋後,繼續向清涼寺走去,一種不祥之感撲麵而來。


    “五台山外山,清涼寺外寺;佛塔香燭熏,灶台寒煙愁;試問今佛在?文殊清涼石;鎮國道場冷,普天蒼生苦。”


    忽然,有人在清涼穀中放聲吟唱這首詩歌,山穀歌聲回蕩,倒也增添了許多熱鬧,詩歌由遠及近,過了好一會兒,從大道轉角處出現一樵夫,隻見他擔著一捆柴禾,依舊搖搖晃晃放聲大唱,此人中年模樣,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看到行均師徒二人後,就由唱變成哼哼唧唧。


    待他走近,行均問道:施主可是從山上寺院而來?


    樵夫回道:和尚豈不聞山上有山,寺外有寺,五台山主峰有五,次峰何其多,寺院大大小小,數不勝數,不知和尚您所指哪山又哪寺?


    “老衲所指為翠岩峰文殊道場的清涼寺。”


    “清涼寺?”樵夫大為驚訝,然後搖頭歎道:和尚豈不聞‘試問今佛在,文殊清涼石;鎮國道場冷,普天蒼生苦’啊?當今的清涼寺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囉!山民常聞寺中出了狐仙,凡人進寺,十之八九屍骨無存,外地僧侶入寺,十之八九筋骨斷裂而亡,附近童男童女皆被狐仙擄走,現在的清涼寺真夠淒涼了喲!


    樵夫說完,依然哼哼唱唱地下山而去……


    符存望著樵夫遠去的背影,惶惶不安地說道:師父,清涼寺看來不能前往了!咱們趁天黑前趕緊下山吧!


    “非也,行百裏者半於九十。如真像那施主所言,咱們更應上山向方丈問個究竟,也好幫他除妖降魔,怎能聞知他人危難而置身事外呢!人生在世,能為多少人所需所倚重,其價值就有多大,比如一般平民百姓,往往隻能為家人所需所倚重,他們就是家的天;如果一個人能為當地排憂解難,那他就會成為當地德高望重之人,大而言之,大丈夫在世欲有更大作為,在成為自家所倚重的同時,力所能及地為世人排憂解難,還應增益其所不能,成為世人所需所倚重,其價值就在天下矣。”


    “哦,師父之言莫非如孟子《告天下》之名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要擔大任必先有磨礪,是吧?”


    “正是如此,如果麵臨困難險阻就退避三舍,那麽,哪來的機會曆煉以增益其所不能呢?如果不為世人排擾解難,那麽,哪有機會像舜任用於田野間,傅說舉於築牆中,膠鬲從販賣魚鹽中被啟用,管夷吾從獄官手裏釋放後被舉用為相,孫叔敖從海邊被舉用進了朝廷,百裏奚舉於市井而登上了相位呢?所以,如果世人無從見識你的價值,你就無法擔起世人所倚重的大任。明白了麽?”


    “嗯,徒兒明白了,定會謹記師父教誨。”


    師徒二人不知不覺已來到清涼寺山門,隻見山門洞開卻無僧人迎來送往,此時,天色漸晚,從山門望進去,格外的陰森怕人。


    符存正要舉步踏入寺院,卻被師父拉住說道:進入他人領地,無論是否有人,都應遞上名帖,報上姓名字號、來自何方、前來叨擾為何,然後,經他人應允後方可,切不可非請自入,否則,這與蟊賊悍匪行徑又有何異。


    正說話間,寺院前來兩個小和尚,僧衣穿得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僧發剃得凸凹不平,像馬啃一般,讓人看了著實好笑。


    “老衲法號行均,來自修定寺,前來拜訪貴寺方丈,還請兩位小師父幫忙引薦。”行均方丈作輯道。


    隻見那兩廝好不正經,相視噗呲一聲,嘻笑道:方丈已遠遊。


    “方丈遠遊,那寺院誰主持?”


    “寺院由閻…抱和尚…主持…哎!你們這些和尚要進就進,哪來那麽多廢話!”一個小和尚人小脾氣倒不小,說完轉身而走。


    “那還煩請小師父幫忙引薦。”行均方丈說完,就跟在那兩廝身後。


    隻見寺院到處都是殘碑斷碣,大殿有焚燒痕跡,佛尊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穿過金龍池,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塊巨石臥於內寺門前,隻見巨石長十五尺餘,寬七尺餘,厚兩圍四十五尺餘,石麵青色,有雲紋,這就是聞名遐邇的‘文殊清涼石’,相傳文殊菩薩曾於清涼石上講經說法,因此,該巨石也稱為‘曼殊床’;如今菩薩遠去,巨石猶存,天下傾斜。


    這兩廝把行均師徒二人引入方丈室,夜幕降臨,昏暗燈光下,隻見室裏圍爐坐著五六個身材粗壯的和尚,僧衣破敗難以蔽體,上座者,肥大的方臉上布滿絡腮胡子,雙眼圓瞪,讓人視而生畏。


    此人見行均師徒進屋,忙站起身,嘿嘿嘿悶笑起來,然後聲如洪鍾道:二位禪師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符存見此人正年富力強,身材魁梧,貌相粗野,如不說話,定讓人驚悚以為閻王在此呢,有意思的是,他居然也尊稱自己為禪師,顯然也把自己當個人物嘛,想著不免對此人生些好感……


    行均方丈著實被眼前所見怔住了,寺院狼藉一片,這幾個僧眾毫無饑色,滿麵橫肉,顯然非修行得道之人,再看這所謂主持,方臉橫肉、蒜頭鼻、杏眼圓睜,一派江湖習氣。


    “老衲行均攜徒兒遠遊,途經貴寺,前來叨擾,還請閻抱和尚給予安頓一宿,老衲不勝感激,阿彌陀佛。”行均方丈還是畢恭畢敬地作輯道。


    閻抱和尚大笑道:好說,好說!我們都是和尚,一家人,嘿嘿,過來坐,過來坐。


    “……去你娘的。”閻抱一腳把懶坐著不動的兩個和尚踢開,口裏粗話相向:兩個臭蛋,隻知貪吃,還不快去給兩位禪師準備晚齋,愣住傻呀!


    那兩廝嘟嘟囔囔而去,閻抱和尚仍厲聲喝道:傻蛋……素的!搞素的!


    閻抱和尚見騰出兩個空位,忙上前招呼方丈師徒二人入座,嘴裏喃喃道:那兩臭蛋就是粗人,還請兩位禪師不要見怪。


    其他和尚忍俊不禁,嘿嘿笑起來,符存也憋不住好笑,跟著笑了起來。


    正當大夥哄堂大笑之際,一位不速之客一閃而入,隻見此人身長八尺二寸,頂華陽巾,衣黃衫,係皂絛,背上一柄逍遙劍,左手握著葫蘆酒,右手拿著拂塵,顯然是一道人。


    眾人笑聲戛然而止,望向那道人生而金形玉質,仙風道骨,鶴頂猿背,虎體龍腮,鳳眼朝天,雙眉入鬢,頸修顴露,身材雄偉,鼻梁聳直,麵色白黃,須發飄逸;左眉有一點黑子,足下紋起如龜。


    “來者何方神聖,竟然不請自入。”閻抱和尚僵屍般的黑臉泛起一絲不安。


    “哈哈哈,貧道雲遊四海,從來都是不請自入,爾等還想奈何?”這道人邊說邊飲那葫蘆酒來。


    閻抱和尚見此人非凡又非正經之人,不敢怠慢,趕緊招呼那道人,親自端上茶水奉上。


    那道人接過茶水,剛飲就噴將出來,怒喝道:你這廝茶水添加何物,味道如此怪異!


    其他人見這道人目空一切,凶神惡煞,來者不善。


    閻抱和尚強忍怒火,抱拳施禮道:本寺茶水不美,還望道長不要嫌棄,小僧剛才所奉茶水乃解乏安神茶,為本寺特供遠道而來的僧侶道仙們飲用,以解長途跋涉以來的困乏,該茶添加物無它,僅首烏一味。


    “哈哈哈,純陽子呂洞賓在此,你這廝豈能瞞得了貧道。”


    眾人一聽說呂洞賓,大為驚詫,常聞純陽子呂洞賓善於煉製仙丹,能求一顆那可是能長生不老,並且他精通天盾劍法,雲遊四方,為百姓解除疾病,從不要任何報酬;這樣一生樂善好施,扶危濟困,深得世人敬仰,但世人往往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天能親眼目睹其容顏,怎能不驚異?


    呂洞賓把茶碗扔向閻抱和尚,訓斥道:你這廝恐不識用材,誤把顛茄當首烏,快快上得可口茶飯,貧道便不怪你。


    閻抱和尚順勢接住茶碗,然後一把拉起身旁坐著的一個和尚,與那和尚嘀咕而去。


    “陽玄子、純陽子,一字之別,難不成是同宗同派……”符存自言自語。


    一旁的呂洞賓,人雖年老耳卻聰敏,聽到有人在念叨自己的道號,轉向符存便問:純陽子是貧道的道號,難不成你認識陽玄子?


    “當然認識啊!”符存不以為然,侃然道。


    “噓……”眾人唏噓不已。


    “陽玄子乃日月玄教陽派教主,此人從不交遊,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貧道雲遊四方,常聞江湖上傳頌其神功高深莫測,絕世無雙,唉!聞名不如見麵,你小小年紀,莫非是有過人之處得以認識他麽?”呂洞賓驚異道。


    “是啊!憑什麽啊?”眾人附和道。


    符存撓撓後腦勺,疑惑道:認識人還要有條件啊?我認識陽玄子,純屬巧合,並且還拜了他為師呢!


    “啊!還拜師?”眾人更是驚疑不定。


    呂洞賓仔細打量著麵前這個少年,隻見其身材壯實,雙眼炯炯有神、顴骨豐隆斜向上直入鬢角,談吐間,嘴角顯露出堅毅沉勇神色,小小年紀就顯得氣質非凡……


    “那你已向他學得蓋世神功了?”呂洞賓頓失剛才那副桀驁神色,和顏悅色道。


    眾人都好奇地盯著符存的嘴唇,隻待他說出“是啊”兩字。


    “一無所學。”


    “啊!不會吧。”眾人大感意外、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呂洞賓也是將信將疑道:哪有拜師不學藝的哦。


    符存見大家疑慮不信,但又覺如是這般說來更讓人費解,於是停頓一會兒,一言以蔽之,便道:有緣成為師徒,可世事無常而無緣學藝,這個說來話長,不過,我已獲贈《陰陽玄子心法》。


    “《陰陽玄子心法》?”清涼寺那些和尚提高了嗓門,眼神為之一亮,來了精神。


    正在這時,哐當一聲,閻抱和尚端著大盤子,上麵正是齋食,後麵跟著兩個和尚,莽撞進了屋來。


    “讓!讓!讓!齋飯來咯!”閻抱和尚大聲嚷道,唾沫橫飛,又對跟在後麵的兩個和尚邊踢邊吼道:傻蛋,還不快去給幾位貴客奉上啊!


    這兩個和尚倒是聽話照做,一一奉上齋飯後立於一旁。


    閻抱和尚觀察著客人用餐的一舉一動,生怕客人不悅,然後大聲說道:本主持親自下廚為各位大師準備晚齋,如有不周,還望見諒!


    “我感覺你不像和尚啊?寺院怎麽這麽凋敝淩亂呢?”符存居然唐突質疑起來。


    “你這娃娃見過什麽大世麵喲!你看看,你摸摸我這光頭不假,我剃光頭了就是和尚了!還有他們都是光頭,都是和尚”閻抱和尚著急地摸摸自己的光頭,拍得咚咚咚直響,然後又挨個摸了摸其他和尚的光頭,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就是清涼寺的和尚,把其他和尚逗得咯咯笑起來。


    “哈哈哈,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是就不是嘛!何必裝模作樣,累不累啊!”呂洞賓大笑幾聲,然後嚴肅起來,讓閻抱和尚不知所措。


    “我們上清涼寺時,碰見一樵夫說寺內出了狐仙,凡人進寺,十之八九屍骨無存,外地僧侶入寺,十之八九筋骨斷裂而亡,附近童男童女皆被狐仙擄走,這可是真的嗎?”符存好奇問道。


    行均方丈一直雙目微合,默然無語,見徒兒說出樵夫告訴此事,暗中碰了碰符存,傳音入密道:修行最注重言辭,知之末必言之,慎言不招是非,更不能給他人帶來災禍;你剛才提到樵夫說清涼寺問題,你可知寺內住者何人?若這群人以修行人作為幌子而為非作歹,被我等清理出寺,他們會不會找那個常經此路的樵夫消恨呢?所以,暢所欲言,雖伶俐歡快,但知禍從口出,言之審慎啊!


    看著麵前的閻抱和尚一直滔滔不絕地講著狐仙、屍骨雲雲,漏洞百出,恐連三歲娃兒都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眾人聽之而血指汗顏;真是言多必失,禍從口出,符存幡然悔悟。


    隻聽啪的一聲,呂洞賓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驀地掠影一閃立於閻抱和尚身旁,一招金雞鎖喉搶天突,怒道:貧道容不得你胡說八道、胡作非為,今晚你必須如實交代,貧道興許留你一條生路!


    其他和尚見閻抱和尚被那道人鉗製,大驚不已,紛紛起身去抄家夥,但呂洞賓拂塵一掃,眾人便動彈不得。


    閻抱和尚見道人眨眼功夫就讓我等動彈不得,可見其道法高深莫測,若頑抗,猶如以卵擊石,還不如據實說來,興許真有條出路,於是哀嚎道:大仙恕在下魯莽,待在下將實情據實道來……


    原來,閻抱和尚一夥實為販賣私鹽的長安商販。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們販賣私鹽,慘遭官府查抄,打入天牢,在天牢裏,我們怎甘心就此了卻一生啊,總是伺機越獄;有一天傍晚,我吃過獄卒送來的晚飯,佯裝食物中毒而痛得滿地翻滾,誘騙獄卒近身來將其殺害,取得鑰匙,放了大夥,大夥到處縱火,然後趁亂逃出大牢,剃掉毛發,最後,冒充遊僧躲進叢山峻嶺,一路向北而行,但是大夥疲於奔波又饑寒交迫,無奈之下,一路上做出諸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哎……”


    正當閻抱和尚講述的時候,後院傳來婦人嗚嗚咽咽的啜泣之聲。


    “咦!你們還在寺院暗藏婦女啊!”


    “這…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講的事,唉!我們大夥,身無分文,每天饑腸轆轆,帶罪之人,每天都是惶恐不安,若像平民百姓以耕田種地自給自足,又怕官府盤查追捕,因此,以正道求生存,恐比登天還難,於是,大夥破罐子破摔,一路燒殺淫掠,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時間一長,我們就越發感覺心虛恐慌,畢竟此非長久之計,於是,經過大夥一合計,讚成:若占山為王,官府圍剿,唯有搶占寺院這塊淨土,官不問、民不擾,用來安身立命才是最好出路,於是我們以遊僧的身份騙取清涼寺方丈信任後,入寺暫住,通過晚齋下藥、縱火燒殺方式占有如今的清涼寺,搶占寺院後,大夥常外出化緣或搶劫,一旦遇有貌美女子就掠上山來,藏入後院享樂……”


    “你們這夥人,喪盡天良,真是罪惡深重啊!那為何要殘害入寺許願的無辜百姓以及附近兒童?遠遊而來的僧侶為何要抽筋斷骨?”


    “唉!當今這麽饑荒的日子,入寺許願的百姓往往空手而來,你看我們寺院這些壯漢,胃口大,食材少,要肉無肉,隻能……唉!至於遠遊而來的僧侶,大夥認為僧侶平素吃齋念佛,食之肉恐會腸斷肚裂難受暴斃而亡,但又怕放走這些僧侶而遭告發,隻能抽其筋斷其骨了。”


    “畜生!畜生啊!”


    “喪盡天良!簡直連畜生都不如!”一聲悠遠而顯蒼老沉悶的聲音傳入室內,眾人四望無人,大驚不已。


    “看來今晚能人異士皆來大鬧清涼寺,機緣乎!妙哉!”純陽子呂洞賓鬆開閻抱和尚,拂塵一掃,那幾個賊和尚又能動彈,隻見他們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純陽子呂洞賓見來了神秘人物,先拉著閻抱和尚坐定,把注意力轉向門外,說道:爾等已罪惡深重,豬狗不如,姑且先放你們一馬,諒你們也不敢造次。


    忽然,一道白光劃過,室門自開,眨眼間,門口駐立一頭毛驢,驢背上倒騎一老者,背對大家,隻見他駝背彎腰,須發疏散如雪,如此怪異,大家驚愕不語。


    “貧道往來晉汾間,已不知多少春秋,盡閱奇山異事,但今晚路過清涼寺,見瘴氣與仙氣嫋嫋,想必有非凡事,果然如此啊,嘿嘿嘿。”老道笑聲悶沉沙啞充滿蒼桑感。


    “來者莫非是仙道,通玄先生?”純陽子呂洞賓探問道。


    老道從驢背上跳將下來,取下巾箱,將漁鼓簡扳折疊置於巾箱中,然後,轉身過來,一一掃視屋子裏的人,直搖頭不語。


    “你已日行千裏,也累了,該休息一會了。”老道拍拍毛驢,自言自語,驀地將毛驢像紙一樣折疊起來,置於巾箱中,讓人大開眼界,驚歎號奇。


    老道雖貌凡如鄉間耄耄老者,慈眉善目,但行為怪誕離奇,著實令人對其充滿無限遐想。


    “禽畜不如的,是哪些?想必這位道尊也是路見不平,今晚要為民除害而主持公道麽?”老道走近純陽子呂洞賓身邊落座。


    純陽子呂洞賓仔細打量著老道,見老道貌不驚人、氣質庸凡,頓失傳說中的那份神秘,待老道坐好後便指著閻抱那夥假和尚便道:就是這個和那幾個都是!如此禽獸之徒,還請仙道看看如何收拾他們呢?


    “求求大仙們饒了我們兄弟的命啊!我們願做牛做馬來彌補之前的罪孽!”閻抱和尚向老道和純陽子作揖哀求道。


    這時,那幾個假和尚中的一人從地上緩緩站起,畢恭畢敬地向老道、純陽子呂洞賓、行均方丈和符存逐一作輯,讓眾人對此人舉動倍感詫異。


    室內長者無非是兩道人和行均方丈,但見行均方丈雙目微閉不語,似乎對寺內事不聞不問,此人便對著兩位道人哀求道:兩位大仙,我們之前作惡,雖知如此造孽必遭惡報!但實乃生路迷茫致使,請大仙給我們兄弟指一條生路,我們願意痛改前非,修善積德!


    此人言行舉止頗為講究,在其他假和尚中別具一格,此人何許人也?乃長安鹽販桑維漢,他一副馬臉醜陋、身形矮挫,但是這幫鹽販中最講策略之人,因常出奇謀,讓官府無可奈何,因此被這幫鹽販取綽號為小諸葛,當這幫鹽販越獄後,走投無路時,正是他以“占據寺院這塊淨土,官不問、民不擾,用來安身立命才是最好出路”的謀劃得以逍遙法外。


    老道拍著純陽子呂洞賓的肩膀,笑道:你黃粱一夢,便悟透功名,如今煉丹濟世修道於洞中,自稱呂洞賓,久仰久仰!


    “通玄先生長生不老,法力高深莫測更讓人敬佩得很啊!如今這幫鹽販乞求指明一條生路,古人言: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請仙道作主啊!”純陽子呂洞賓把棘手的問題拋給了老道。


    老道稍作思索,看看旁邊聚精會神的符存和雙目微閉靜坐的方丈,又對著大家嘿嘿嘿笑起來,沙啞蒼桑的笑聲像從長長的聲管穿透而來,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莫名其妙……


    “有緣千裏來相會,一條生路?嘿嘿嘿,有眼不識眼前緣囉!”老道歎息道。


    “生路?眼前?”鹽販桑維漢琢磨著。


    閻抱和尚若有所悟,撲通一聲,欣喜下跪道:我們兄弟受夠了東躲西藏,受夠了下賤做作,我們也想挺直腰板,正大光明的為人,既然我們與仙道有緣相會,我們願追隨仙道左右,祈望仙道接納。


    其他鹽販也跟著撲通撲通地跪拜不已。


    “你們雖願痛改前非,但畢竟已作孽多端,實難跟隨貧道或純陽子修道成仙,但貧道可憑千年修行得來的功業點化你們以救贖,減輕罪孽,以免你們陽壽盡後直接打入陰府十八層地獄遭受酷刑;你們真想任勞任怨踏上救贖之路?”


    “想!真想!”


    “也好,也好,實不相瞞……”


    “還有事相瞞?”閻抱和尚打斷老道的話,搶先問道。


    “唉,貧道進屋時就看出你們七人真身實乃北方玄武七宿……”


    “咦!我們是北方玄武七宿下凡?”閻抱和尚一行人驚喜道。


    “嗯,北方玄武七宿分別是:鬥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獐。”老道對這些鹽販逐一指出他們的真身星宿,驚得他們目瞪口呆。


    原來在漠北七宿中,牛金牛、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這四宿為凶星,鬥木獬、室火豬、壁水獐三宿為吉星,若這北方玄武七宿缺失佑聖真君統馭,漠北七宿便會大小失次、芒角動搖、王者失政而天下多憂矣!


    “難怪我們七宿越獄後,從中原一路鬼使神差地北上,今以和尚的名義聚集一起,那統馭我們的佑聖真君現今在哪裏呢?”屬鬥木獬星的桑維漢急切想知道佑聖真君。


    “嘿嘿嘿,佑聖真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囉。”老道笑而不言明。


    老道話音剛落,屋子裏一下熱鬧起來,漠北七宿東張西望,尋找自己的主公佑聖真君。


    顯然老道和呂洞賓不是,屋裏剩下的就是行均方丈和符存,而符存年少不經世事,難以對付悍匪烈兵侵擾和官府對我等兄弟的搜捕,更談不上能帶領我們兄弟在世謀生存,當然不是佑聖真君。


    很快,這七宿不約而同跪拜在行均方丈腳下,木獬星桑維漢帶著牛金牛星閻抱和尚一行人,朗朗而道:佑聖真君在上,我等迷途知還,願全心全意追隨真君左右,以效犬馬之勞!請佑聖真君接納,我等兄弟便謝天謝地了。


    行均方丈依然不動於衷,弄得漠北七宿不知所措。


    這一切,老道自然看在眼裏,略思片刻,便對這漠北七宿說道:為了佑聖真君顯靈,你們也識得真君,現在我給你們七宿印堂指點一下,各自依次命名為:桑南鬥、閻金牛、常婺女、吳子虛、顏月危、朱紅室、章水壁。


    “天將變天,爾等再也無須東躲西藏了,嘿嘿嘿!毛驢已醒,貧道要趕路囉……”老道施法完畢,麵色含笑而詭秘,口裏喃喃自語。


    老道從巾箱中取出拆疊的毛驢展開,喝一口水噴至驢麵,毛驢就地站立起來,閃動著大耳朵,發出長長的沙啞叫喚聲。


    老道順勢倒騎上去,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留下蒼老沙啞的悶笑聲,大有一副‘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的神秘感。


    老道一走,屋子裏一下沉寂下來。


    純陽子呂洞賓對於老道提及的佑聖真君就在眼前,心中已然有數,掃視四周,既而歎道:這個仙道張果老啊,也不跟漠北七宿交待妥當,就這樣一溜煙跑了,唉!還得由我呂洞賓來善後。


    桑南鬥見純陽子歎氣,說道:剛才仙道在我等印堂之上一點,在下就幡然頓悟:人立於世間,豈能以貌取人?又怎能以年紀老幼定尊崇與卑微?


    “世之將大亂,上天常降星宿下凡以圖扭轉乾坤,想那幾百年前,隋末天下大亂,北方多聞天王星宿下凡,凡身為托塔天王李靖,助得唐太宗匡扶天下;如今佑聖真君星宿下凡,看來恰如仙道張果老所言:天將變天囉;要不是仙道張果老積千年修道之功力識得佑聖真君近在咫尺,爾等怎結天作之緣啊!


    “哈哈哈,天意!一切皆天意!”符存北遊以來,能見識修道千年的張果老和黃粱一夢悟透功名與神交的呂洞賓,如今才知師父原來是佑聖真君,又識得漠北七宿,感慨這神奇之旅。


    “漠北七宿既然得張果老點化,幡然醒悟,還不快快跪拜認主!”純陽子呂洞賓喝道。


    漠北七宿紛紛跪倒在符存麵前,齊聲念道:佑聖真君在上,我等迷途知還,願全心全意追隨真君左右,以效犬馬之勞!請佑聖真君接納和訓導……


    突然麵對如此場麵的跪拜,符存一下子變成別人口中的佑聖真君,甚為震驚,心想師父不是佑聖真君嗎?看看旁邊的師父對此仍無動於衷,默不作聲,讓符存不知所措。


    這漠北七宿見符存沒有主見、慌張地左顧右盼,沒有任何表示,為表忠心,七宿仍一直跪拜不停而念念有詞……


    “既然他們認你為佑聖真君,接納又有何妨?縱然你是佑聖真君,但你一小小少年,又何德何能統馭這群虎狼之幫呢?”行均方丈終於開了金口。


    “是啊!你們平日作惡,江山易改,心性難移,你們身處困境為圖依附,現在興許能聽從我的招呼,一旦你們得勢,你們哪能聽得進我的隻言片語哦,我斷然不敢接納你們,你們還是另尋高攀以求多福吧!”


    好個符存,從小誌存高遠,今欲取故推,不愧熟讀先賢智謀之書,小小年紀就能將道家人心兵法運用自如,眼下這七宿除了仙道指明的佑聖真君,哪還能指望到別處高攀啊!


    桑南鬥領會符存顧慮,跪拜再三道:真君年少,但在下也不敢絲毫怠慢,在下願意今生今世窮盡智謀以追隨真君左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若有違逆真君意願,願遭五雷轟頂!萬劫不複!


    閻金牛見小諸葛桑南鬥憑他小聰明起誓追隨,而想想自己並非一無是處啊,畢竟還有一身蠻力,使起三股托天叉,那也曾使多少山林悍匪聞風喪膽,於是學著桑南鬥的那套說辭道:真君雖年少,但在下至死也不敢怠慢,在下勇武有力,善使三股托天叉以追隨真君左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若有違逆真君意願,願遭五雷轟頂!萬劫不複!


    常婺女、吳子虛、顏月危、朱紅室、章水壁都紛紛以自己所長發誓追隨。


    符存再三推卻,而漠北七宿死心踏地跪拜不起,純陽子見此便道:這位少年也不必顧慮,你附耳過來,貧道把佑聖真君咒說與你聽,如若他們惡習不改,你可念佑聖真君咒,使得這七宿痛不欲生。


    符存猶豫半響,神情堅毅地說道:仙道之法甚好,而我不想掌握這套咒語,但你們七宿既然要認我為佑聖真君,哪咱們必須約法三章,否則,我不認可此事。


    “哪三章?”


    “其一、你們不得稱呼我為佑聖真君或主公,更不得將今晚之事對外宣揚;其二、你們再也不得有任何傷天害理之事;其三、你們追隨我,必須精誠團結一心,甘苦與共。”


    漠北七宿俯首貼耳,再三跪拜,發誓願遵守此三條約定,符存見他們信誓旦旦,誠意十足,便招呼他們站起來說話便是,不必繁文縟節。


    “我們雖誓死遵守此約法三章,但從今往後,在下不明白我們七宿如何稱呼您?”桑南鬥心想約法三章中既不得稱呼其佑聖真君,又不得稱其為主公,若直呼其名,又大逆不道,我們七宿與佑聖真君應該有個合適的稱呼方可。


    符存略思片刻,說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那咱們結拜為兄弟吧?這樣今後也好相互幫襯。


    “不可,這萬萬不可!”桑南鬥聽後勸止,進而獻計道:世間緣份有君臣、父子、兄弟姊妹以及主仆等,這些緣份豈能錯配或亂了主次?否則,會引起綱常不舉,尊卑無序,進而事業難興而禍亂起,所以,在下建議稱呼您為少爺,我等為您一生的護衛,如此可好?


    “如此甚好!合乎天意!北方玄武七宿本應守衛在佑聖真君左右,這樣在佑聖真君的統馭下,北方才能有序,天下太平可期。”純陽子呂洞賓說道。


    符存見仙道如此說來有理,便對七宿說道:我讚成桑南鬥的提議,我今後就按仙道張果老給各位命名稱呼大家,如此可好?


    漠北七宿齊聲稱善。


    純陽子呂洞賓見為民處理了這樁難事,心情大悅,拿起腰間葫蘆酒站起,咕嚕嚕飲起來,然後,拂塵一揚,仰天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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