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仙道既去,寺內便更深夜靜。


    屋子裏的人陷入了沉思:這塊地盤經仙道一攪和,突然喧賓奪主,顯然行均方丈變成了主持,七宿還得聽從其徒兒符存的安排調度,清涼寺今後該如何打整?大家該何去何從?


    一年之計在於春,清涼寺百廢待興。


    擺在行均方丈麵前的重任就是使清涼寺盡快恢複正常,好在方丈有修定寺多年治理經驗,首先明確寺院精減開支項、緊衣縮食,寺僧必須以開墾所屬清涼寺的荒山田畝實現自給自足,然後明確了漠北七宿的分工責任,比如桑南鬥負責協助符存對寺內各項分工進行巡查、外出化緣,諸道外聯等事項,閻金牛承擔清涼寺安全保衛責任,常婺女、吳子虛負責清涼寺的衛生夥食,顏月危、朱紅室負責寺院的生產供應事項,章水壁負責外來僧侶香客的迎送安頓事項。


    “荒田野地開墾出來了,可沒有種子播種,這有什麽用嘛!白忙活一陣!”朱紅室抱怨道。


    轉眼又到一年陽春三月,清涼寺陷入了捉襟見肘的困境,大夥想盡一切辦法維持生計,可眼下似乎山窮水盡,無計可施,難道唯有打家劫舍才是出路?大夥不再像往常那樣幹活,相互爭吵不休……


    “桑南鬥,這幾個月,你們化緣,化到了什麽嘛!屁都沒有!”閻金牛質問起來,怒目圓睜、鼻孔快冒煙似的。


    “你什麽意思啊!你閻金牛負責安全,也還是好耍不中用嘛!”桑南鬥不服氣,將氣話頂了回去。


    閻金牛一聽此話,氣得直冒煙,揮舞拳頭,怒吼道:你小子越來越猖狂了,吃老子一拳!


    “夠了!夠了!”符存見場麵失控,不由怒喝道:你們爭強好勝,能爭出什麽來?如今困境,非任一人所致,像你們這樣相互指責,即使你爭得上風,在目前困境麵前,你又贏得了什麽?你爭口舌之利目的何在?無非,責難同仁而逃避自己之責矣!先賢有雲: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大夥見符存生氣發話,便強壓怒火,緘口不言,給了少許麵子,但苦臉拉得老長。


    “大道理解決不了肚子的咕咕叫啊!”常婺女不屑一顧地拋出一句話後,扭頭一邊,臉色陰沉。


    眼前吃不飽,長此以往,似乎也看不見長治久安的希望,就難有靜心領悟這些大道理,此乃人之常情也!


    符存見大夥情緒越來越大,厲聲說道:我聽聞嬰兒的欲望就是餓了非要吃飽,否則啼哭不止,他們不理會娘親是否有乳汁以及是否充足,是否該節製一些食欲,更談不上要去關注些修身處世之道理,你們如此嚷嚷不休而對困境無能為力,跟嬰兒的欲望又有何異?


    “不爭,怎麽上進?怎麽會有作為?”吳子虛問道。


    “我講的爭,就是你們那種毫不意義、庸人自擾的指責爭吵、爭端、爭奪;不爭並非不進取,而是你的進取盡量讓人感受不到衝擊感,猶如溫水煮青蛙而蛙逃不出淺鍋,春雨潤物細無聲而使萬物複蘇茂盛……”符存繪聲繪色地說道。


    桑南鬥擊掌讚道:妙哉!少爺不愧博覽聖賢書,參悟得如此之深刻道理,在下受教了,佩服!佩服!


    閻金牛聽得撓頭抓耳,煩躁地說道:你桑南鬥整天隻知道拍馬屁!這些大道理好生空洞!還不如我拳頭打一下見痛癢!


    符存見閻金牛很不服氣,質問道:真如此嗎?之前仙道呂洞賓攪了你們霸占的清涼寺,你閻金牛為何不敢一拳頭打向仙道呂洞賓呢?


    “嘿嘿!仙道那麽厲害,閻金牛肯定不敢主動挑戰喲!”章水壁咧開嘴笑道。


    “仙道張果老並末與你們爭鬥,而你們對他言聽計從,服服帖帖呢?”


    “仙道沒有人敢冒犯哦。”


    “可見他收拾了你們,而你們猶如溫水青蛙,莫敢與之爭。”符存笑道。


    閻金牛聽得一頭霧水,便道:仙道有本事,與之爭,猶如以卵擊石,無論他與我們爭與不爭,我們都得讓著他嘛!這麽簡單的道理還要搞這麽複雜麽?


    “哈哈哈,爭與不爭,取決於你爭鬥得贏麽?”符存追問道。


    “當然囉!”


    “那你怎麽事先知道爭得贏與否?”


    “有眼睛看嘛!”閻金牛不耐煩說道。


    符存心想不讓他領悟透自己說出的那句話,今後跟隨自己,定會給自己惹出許多事端來,於是繼續說道:你肉眼判斷,與我打鬥,你能贏麽?


    七宿一聽此話,倒吃驚不小,麵麵相覷,然後又相互小聲議論起來……


    “你們照實說來便是,無須顧慮。”


    閻金牛看看雙手,感覺手掌癢癢的,但又說道:你小小年紀怎麽打得過我們喲!


    “這樣吧,你肉眼判斷能勝我,那我就讓你再長點見識!閻金牛你盡管使出所有招式來吧。”


    閻金牛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符存,心想少爺身板和個頭都不如自己,就憑我一身蠻力就能把他壓扁,他隻是讀書比我多,說話一套一套的,哄人還差不多,要硬拚,豈能是我的對手哦,便笑道:哈哈哈,少爺,並不是我唬你,我走東闖西,見識和經曆不少,贏你輕易得很!我的判斷沒錯,還是不比為上!


    其他人心想閻金牛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要跟他爭個高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桑南鬥心想自己與少爺最為親近,外出化緣,常與他討論兵家韜略,卻從未聽他說起自己武藝修為,雖然他曾說過拜陽玄子為師,得其贈送秘籍,卻並末向其學藝,而行均方丈武功修為如何?是否授其武藝都從末聽其說過,如果真要跟閻金牛這樣曆經世事的蠻漢比試,少爺定要吃虧,若留此敗筆,今後在七宿麵前有心理陰影,有損威儀。


    “少爺想讓大家真正明白‘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的道理,我們都已經明白了,不是麽?”桑南鬥上前,對著其他人說道,暗示其他人勸止該項比試。


    “少爺說不爭,自己還要與閻金牛爭高低,這豈不是說著道理做著違反道理之事喲。”顏月危嘿嘿笑起來。


    理愈明、踐愈行。對於‘爭與不爭’的深刻理解和參悟,小到人與人之間相處,大到國與國之間相交,都極其重要。


    “爭,要有必勝之道義且讓人感受不到衝擊感、冒犯和侵略感,可謂之得道進取,故兵家曰:出師有名,得道多助;凡人常因小利、小事等不順自己意願而起爭執,結果是蠻橫者無理霸道而遭人詬病、其家業難興,軟弱者奮起爭鬥而傷痕累累,是為不智也。”


    符存停頓一會兒,見大家默然不語,又繼續說道:自古不爭有三,其一、有不爭的實力,讓對手望而生畏,不戰自退,故兵家曰:不戰而屈人之兵,此乃不爭的最高境界;其二、利害猶小、不屑一爭,其利其誌在遠大也;恰如韓信忍受胯下之辱也!其三、無力以爭,委曲求全也。可見,顏月危你說我之爭是無名之爭、失道之爭嗎?若我不爭,也不符合我剛講不爭的三種情況了,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輸給閻金牛而失少爺之體態,你們有所不知,我時刻警醒爹爹對時勢的預判,我們蟄居此地,非長久之計,今後我們走出此地,將會麵對更為複雜的人際利害關係,今不悟透此道,談作為何易!我今天定要與閻金牛比試一番以悟道!”


    大家見符存心意已決,就不再多勸了。


    閻金牛摩拳擦掌,感覺很久沒人跟自己較量,好生沒趣,今天讓少爺和大夥再見識一下自己神威仍不減,於是抱拳施禮道:既然如此,在下要冒犯了。


    “你一天嚷嚷不休,看你有多大本事,盡管都使出來瞧瞧!”


    符存話音剛落,閻金牛就運足氣力使出一招‘猛虎下山’撲麵而來。


    符存側身一閃、借力打力,以迅雷之勢後掃其腳彎處,隻聽得噗通一聲,閻金牛便重重地向前摔了去……


    “算你僥幸!”閻金牛從地上爬起,心裏很是不服氣,又接連使出‘老鷹抓小雞’、‘旋風卷落葉’等招式,緊攻不放,可符存不緊不慢,令閻金牛氣急的是還沒觸碰到符存身體,好似一股力量硬生生把他滑彈開去,數十招下來,閻金牛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觀看的人覺得好生有趣,笑得前俯後仰。


    “不服!不服!”


    “有什麽不服?”


    “你總躲閃著我,這叫什麽比試嘛!”閻金牛灰頭土臉,有力無處使,毫不服氣。


    “你這是‘人窮怪屋基、屋漏賴瓦稀’!我要攻擊你,豈能給你躲閃之機!”


    “來啊!來!攻擊我啊!”


    符存二話不說,點地一躍,躍出丈餘高,推山之勢使出一掌“泰山壓頂”襲向閻金牛……


    “咦!好家夥……”圍觀的人見少爺輕功非凡,驚歎不已,鼓掌歡呼。


    閻金牛不敢怠慢,見少爺來勢洶洶,趕緊運力相抗,豈知少爺瞬息間又轉換招式,趁金牛下盤空虛之際,側身一腿飛出,像利箭一般正中下懷,疼得金牛嗷嗷直叫。


    “能在眨眼間完成調虎離山之式,罕見!實屬罕見啊!”吳子虛讚歎不已。


    其他人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精神振奮。


    閻金牛豈能就此罷休,揉揉手腕,氣急之下,亂拳如暴風雨般向少爺擊去。


    符存不緊不慢,腦海閃現師父曾以“柳葉四疆”封住了陰玄子的“覆雨難收”的招式,立即使出該招,封住閻金牛的亂拳,旋即一招“拜觀音”,反掃閻金牛後腳彎,閻金牛用力過猛、防不慎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此時掌聲、歡呼聲一片。


    不覺行均方丈已來到,神色莊重、麵無表情……


    “師父前來,有要事吩咐嗎?”符存見方丈前來,趕緊迎了上去。


    “年初安排的任務完成如何?”


    “寺院的荒山田畝已開墾,無賴無種可播種啊!”


    行均方丈掃視一周,見寺院幹淨,佛尊整齊肅然,每個人都畢恭畢敬站立侯著。


    方丈緩緩說道:今聞懿宗崇奉佛教,於三月廿九日,遣使赴法門寺迎佛骨,雖遭群臣多上疏諫阻,甚至有人言稱憲宗即因迎佛骨而駕崩者,但懿宗聖意,聲稱,‘朕生得見佛骨,死亦無恨!’,於是,廣造浮圖、寶帳、香輦、幡花、幢蓋,皆以金玉、錦繡、珠翠裝飾,從法門寺至京城三百裏間,道路車馬晝夜不絕……


    “寺院向來是在官府支持下發展興盛的,清涼寺與官府衙門失修久矣!看來是再建立聯係的時候了。”桑南鬥看到清涼寺生存發展的契機,高興地說道。


    “不可,不可!官府必然會盤查我等!”閻金牛大呼不可。


    “天有造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爾等誠心悔過,何慮之有?”方丈心想朝廷如此尊崇佛道,用不了多久便會大赦天下,繼續說道:過幾日老衲便前往縣衙求一些種糧回來播種,你們要繼續鬆土除草,月底有望耕種了。


    立春後,雨水淅淅瀝瀝,山路低窪不平、泥濘難行,大家都盼著方丈早日出行。


    這天終於等來天色放晴,方丈在僧眾目送下遠去……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曆苦辛,曆苦辛,曆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一段《渭城曲》送別,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過了數天,方丈招集僧眾到方丈室議事,大夥進入方丈室時談笑風生、興致很高,但見方丈雙目微閉、一臉肅冷,令人不免擔憂方丈前去官府,恐末討得什麽好處……


    “師父前去縣衙,難道縣老爺沒有答應資助我們清涼寺嗎?”


    過了一會兒,方丈睜眼掃視一周,麵色凝重,緩緩應道:縣令雖應允資助清涼寺穀物二十餘擔,但須我等自己去取。


    “二十餘擔?”


    “二十餘擔,縣令真是我們的活菩薩啊!”


    “莫高興早了,福兮禍所伏,這些糧食本身就是是非之源!”方丈憂慮道。


    “師父所言極是!官府不出人力,就憑我等人手是搬不回來的!”符存沉思片刻又說道:當今饑荒四起,大大小小的山頭都有匪賊占據,虎視沿途各道動靜,我們長途搬運財物,必遭山林悍匪攔路搶劫,弄不好人財兩亡,既使搬運回來,也會讓匪賊時常惦記,勢必引來諸多是非啊!


    “如此說來,縣令之所以許下海口應諾二十餘擔,是量我們不敢也不能取走如此多的穀物啊!”桑南鬥對著閻金牛激將道。


    閻金牛從來都是經不住些許激將,像鬥牛一般氣衝衝地吼道:你們忘記了我們曾經就是以販賣私商為生,走東闖西,什麽匪徒沒見過喲!這小小二十餘擔,何足掛齒!


    “往時不同今日,閻金牛休要逞能!代北地區,唐軍與沙陀軍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而土匪流寇更是到處劫略、肆無忌憚!這二十餘擔,你能有什麽辦法?”


    閻金牛一臉不在乎,憋著嘴說道:這還不簡單,以假亂真法可保安全取回那二十餘擔。


    “以假亂真?如何以假亂真法?倒詳細說來聽聽!”


    閻金牛欲言又止,心想:每次獻計,我都口無遮攔地全盤道出,顯得一文不值,這回,哼哼……我也要賣回關子,得讓他們好好求我!


    桑南鬥一見閻金牛神情,便已揣摩其八九分心思,哈哈大笑道:你閻金牛每次說的方法計謀都是小兒科,不中用啊!這回也好不了多少,不說也罷,也罷!


    桑南鬥此話一出,氣得閻金牛鼻孔直冒煙似的,瞪著桑南鬥道:你,你桑南鬥說話怎如此狗眼看人低呢!告訴你們,我這‘以假亂真法’,堪比曆史上有名的‘瞞天過海’……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閻金牛一看,顯然大家都不信自己有妙計,便著急道:如何以假亂真呢?首先去村寨裏租借一輛馬車,準備數十個口袋,去時口袋裝滿枯葉,並高舉各大寺院銘牌,立一大旗曰“葉滿佛國、去回勿擾”,若有山賊來盤查詢問,就說唐皇崇奉佛教,從法門寺迎佛骨至京城,各地官府要求寺院辦此儀式,若要強行查看袋中物,我等定讓他們吃點苦頭,最後佯裝敗北,讓他們查驗為枯葉,回來時把口袋外圍裝些枯葉,內裝種糧,這樣就保種糧安全無恙了。


    閻金牛說完,望向方丈和符存,隻見方丈仍閉目養神,而符存雖不置可否,但微微點頭,顯然對此計有些讚許的神情,又迅速掃了一眼桑南鬥,桑南鬥顯然在思索中……


    “行啊!士別三日,更須刮目想看!”桑南鬥讚許道。


    閻金牛聽到這句話很受用,高興得像小孩一樣蹦跳起來說道:那就這樣定了?


    “不可!”


    如此斬釘截鐵的兩字,把大家的注意力頓時集中到行均方丈這裏……


    方丈驀地睜開雙目,隻見其雙目炯炯有神,掃視一周後嚴肅地說道:首先,我們正是以清涼寺名義才獲得官府的資助,不可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假用官府的某些名義,‘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爾等豈不是搬起石頭砸清涼寺的腳?第二,我們清涼寺與其他寺院同為佛教弘法道場,不可為了達成自己目的而捏造事實給其他寺院帶來危害或隱患;第三,如今正逢青黃不接,各地都需要種糧,而官府倉庫多半空虛,而我們清涼寺雖為鎮國道場,能享受官府厚待,但若多取一分,則會造成更多饑民,於修行之人來說,於心何忍!


    “如此說來,我們就不去領了,我等隻有餓死才好!”


    “閻金牛,此言差矣!我們申請的是種糧,而非想把多餘的種糧當齋食!”


    方丈早己看透閻金牛的心思,說此話時便明確這次申請的是種糧,而不得有非份之想!


    符存心想這群莽漢隻顧不擇手段達到目的,那會想得那麽寬泛和深奧,更難明白師父講的道理了,於是便以七宿能懂的俗話說道:縣令得知清涼寺情況後,便爽快許諾二十餘擔種糧,並要求自行一次搬走。諸位試想:憑我們寺內人去全部一次搬走,可能嗎?閻金牛說租牛車或馬車?既然能租得起牛馬車,還缺種糧?也許說搬回種糧後,以種糧當租金償還,但這又違逆官府專項專用,這行得通麽?若大張旗鼓去聯合其他寺院去搬,這與申報時不相當,涉嫌唆使其他寺院向官府索要資助,影響惡劣,若要追究,豈不犯了欺瞞唆使之罪?可見,若我等力求二十餘擔,縣令豈能言而無信呢?因此我等恐將一無所獲,反獲其罪啊!曾記得道家一句話‘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可見多麽貼切啊!


    符存說完此話,把閻金牛震住了,大家紛紛點頭讚同,


    方丈見大家達成一致意願,便緩和語氣道:若我們適當取點種糧播種和養護好,等有收成了,不僅可自給自足,還可接濟更多急需救助之人,這樣的修為豈不是善積德,得善報?自古雲:厚德載物,德以配位,福報不遠矣!我們做任何事不可隻圖一時貪念和享用,應力所能及惠澤眾生,積善修德。


    方丈平日幾乎很少對七宿講法誦經,今天便以此為契機算是一次修行普法,最後,喟然歎道:老衲曆經世事,從不見鑽入牛角尖者,得之謂多;人之立世,看問題,宜多角度看,方知權衡,‘禪海一滴水,方納四周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縣令許諾二十餘擔時,方丈是不是已主動要求減少啊?”


    方丈並不直接回答此問題,而是比擬道:老衲聽聞,‘九牛取一毛’、‘大海取一瓢’,給予者不關痛癢而取者易得;老衲又聽聞,‘得隴望蜀’,‘得尺進丈’,給予者易施而受者意欲膨脹。


    至於取多少種糧,以什麽方式取,經方丈如此一說,大家都不敢輕談主意,隻是默默等待方丈交待遵從便是。


    過了一會,方丈向顏月危問道:你估算一下寺院開墾的田地需要多少種糧?


    顏月危向閻金牛望去,而閻金牛低頭悶想,並末理會他,又向桑南鬥看去,桑南鬥麵色木然,最後自個兒掐指算來,便吸了一口氣,幹咳幾聲,壯了膽兒說道:四五擔就夠播種。


    “那就取三擔,由七宿前往去取,符存帶上老衲書信一同前往,這樣如何?”


    “這樣應該能安全取回種糧!”符存應道。


    “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前往?”


    “明晨寅時就得出發。”


    七宿離開方丈室後,都忙著去準備隨身用品,把防身兵器擦試了一遍又一遍……


    預則立,不預則廢。


    七宿去縣衙取糧很是順利,回來時,一路晝伏夜行,不日就安全回到了清涼寺。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時光如梭,不覺已是夏秋之際,悶熱的午後,寺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叫聲和喧嘩聲……


    “誰這麽咋咋呼呼!把老子美夢攪沒了!”閻金牛正打盹,被吵得很煩,罵罵咧咧走出寺院。


    隻見一堆人圍著三兩個挑夫,問這問那,閻金牛一看那挑夫打扮就知是販私鹽、走江湖的,喝道:爾等為何大呼小叫,難道天塌了啊!把老子美夢吵沒了!該怎麽賠償!


    “老兄真是高人啊!天真的塌了!”


    “胡說八道!天怎麽會塌?”


    “天子駕崩了!”


    “啊?”


    其中一個中年挑夫,看樣子英武神勇,捋著一把長長的胡須,上下打量閻金牛一番,然後朗聲笑道:兄台,你的美夢沒了,不是要賠償麽?你要什麽,我便許諾什麽,哈哈哈……


    “我要什麽,你賠什麽?”


    “那是當然!”


    “喲!你們販私鹽的,當真富得滴油了?”


    “販賣私鹽,哪裏說得上富哦,隻能是夾縫求生罷了!”


    “算你說了句大實話!我要什麽,你許諾什麽,那來如此大的口氣?”


    “我從來都是說實話,就怕你沒那個膽量敢要!哈哈哈。”


    “有什麽不敢要!我要你賠我一壇老酒,讓我醉回美夢!”


    “一壇酒?哈哈哈,這個要求太簡單了吧!隨我到山東,天天有你美酒喝!別說一壇酒,跟我們幹,天下便有你一份!”


    “你們想造反?”


    “造反?如今關東大旱,饑民流離失所,朝廷和縣衙無視民生疾苦,反而強征暴斂,所幸天降吉神王仙芝,替天行道、能為民請命,隻要他登高振臂一呼,天下有誌之士便會紛紛歸附……”


    “王仙芝?哈哈哈,那家夥一轉眼就成吉神了……哈哈哈……咳咳咳……”


    閻金牛這假和尚,好不正經,一聽王仙芝是吉神,便笑得前俯後仰,一不小心,把自個兒嗆得夠嗆,幹咳不止。


    “你這出家人,怎地出言不遜?”


    那中年鹽販對閻金牛言行很是不滿。


    閻金牛緩過氣來,使了一個眼神,走近那中年鹽販,附耳輕言道:我是閻抱,山東荷澤人氏,神仙賜名金牛,王仙芝認得我,我們還同道販過私鹽、一起闖過江湖,嘿嘿嘿…沒想到好久不見,那家夥有點本事就想造皇帝老兒的反了,有種!


    那鹽販見是同鄉同道,便喜上眉梢,拉住閻金牛的手,哈哈大笑起來:他鄉遇故知,幸會,幸會!


    “聽你口音不像山東荷澤人啊?”


    “我祖居山東,在河南河北一帶販賣私鹽,經常來往山東,也算山東老鄉吧?”


    “算!算,他鄉遇故知,幸會!”


    閻金牛興致勃勃地向鹽販問這問那,探聽到朝廷太監亂國,縣衙放鬆對販賣私鹽的壓製,吉神王仙芝已密結數十好漢,籌集糧餉、暗造兵器,密謀揭竿而起……


    “看老兄虎背熊腰、狀貌雄毅,不如加入我們,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經鹽販一番賞識和誇讚,金牛飄飄欲然,口裏雖不置可否,心實已向往矣!


    “老兄意下如何?倒也表個態嘛。”


    “唉……”


    閻金牛長長歎口氣,接著又說:我已不再是往日的我了!


    “怎麽會呢?隻要你認為是,你就是你!”


    “我這一輩子隻能守護一個人!沒什麽出頭囉……”


    “守護一個人?”那鹽販好奇地追問道。


    “不想跟著我,你想走便走,沒人捆著你!”


    大家驚見說話者乃一少年,正從清涼寺走了出來,後麵跟著五六人……


    閻金牛一見少爺,自感說話失當,麵色通紅,便閃到了一旁,呆若木雞。


    那鹽販一見便明了一切,凝目瞧向符存,見其氣宇軒昂,年紀雖小,但目燭唇合間,顯得決然沉毅,心想此人小小年紀便得這些大漢追隨,來頭非凡,便上前拱手行禮道:請問小兄弟貴姓,何方人士?


    符存打量著麵前這個大漢,隻見其身高八尺餘、髯長二尺、方麵大耳、金剛眼、劍峰眉,雄姿英偉,乍一看恍若關公再世,讓人肅然起敬。


    “免貴姓符,河南陳州宛丘人氏,請問你是?”


    “哈哈哈,原來是老鄉啊,幸會,幸會!”


    符存還禮道:兄長也是宛丘人氏?


    “我雖不是宛丘,但我們同為河南人,我乃河南濮陽尚氏,名君長。”


    “君長,君長,國君之長,好霸道的名字啊!”桑南鬥接話附合道。


    “請問這位仁兄是?”尚君長見桑南鬥其貌不揚,但出言不凡,便向符存詢問道。


    “他便是人送外號‘小諸葛’的桑南鬥。”


    “小諸葛?桑南鬥?”


    尚君長琢磨片刻,長歎一聲後繼續說道:在鹽幫盛傳著‘小諸葛’桑維漢的故事,可惜本人從未謀麵,後來聽說他被官府緝拿入大牢,被淩遲處死,可惜其才啊!


    符存感覺說錯了什麽,正要挽回,但見桑南鬥搶先道:看來這位好漢也是惜才之人啊!慶幸的是,那個小諸葛沒了,不是還有我這個小諸葛麽?這個江湖上的某個角落還有千千萬萬個小諸葛呢……


    “哈哈哈,這位仁兄,機言巧智,不愧為小諸葛啊!見到你們,是我三生有幸!”


    “那裏,那裏!”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們遠道而來,談天論地,恐有另謀吧?”


    “小兄弟果然洞察秋毫!古人雲: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如今天下諸侯割據、朝綱不振,民生十分疾苦,誰能為黎民百姓做主?實不相瞞,我等欲順應天意,走訪各地,聯結有誌之士,為民請命,不知小兄弟與眾位英雄豪傑是否願與我等共謀大業?”


    山高皇帝遠,如此叛逆之話,在亂世已不足為奇。


    “我雖年少、曆事不多,但常聞每逢亂世,謀天下者,多以替天行道為幌子收買人心、招兵買馬、以達稱王稱霸,就說近代隋末亂世,一時間湧現出多少諸侯割據勢力啊,比如李密的瓦崗軍、李淵的太原唐軍、王世充的江淮軍以及竇建徳的河北軍等,他們為了逐鹿天下,連年爭戰,百姓苦不堪言啊!在眾多諸侯王中,誰是明主?誰又有能力來主宰天下?冒然間不得而知,若要擇主而伺,還得聽其言、觀其行呐……”


    “高見,高見啊!小兄弟果然才智超凡脫俗,若我們吉神王仙芝得小兄弟輔助,必得天下!”


    符存未曾想過自己在他人眼中竟如此重要,但心想僅憑我這幾句論調,便把我捧上了天,這也太誇張了吧!便拱手道:兄長過獎了!小弟哪有這個能耐哦……


    “少爺,方丈有要事讓你去見他!”正在符存說話間,一位新入寺的小和尚急匆匆趕來。


    符存向鹽販簡單告別後,立即隨那小和尚進入寺院,隻聽得身後那尚君長仍高聲力邀符存等人入夥。


    方丈閉目打坐,麵無表情。


    “師父可有急事吩咐?”


    “據遠遊的普善和尚捎來口信,說你娘親病重在床,希望你學業修成,早日回府。”


    “啊?”符存一聽說娘親病重,又多年不見,甚是情急,心想此地離家路途遙遠,自己又不知回鄉的路,更是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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