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金川戰事一觸即發, 各項戰略準備就緒後,大軍即刻開撥。


    這日, 乾隆領著一幹朝臣和皇子們為大軍送行。


    克善領了督軍一職,身穿一襲銀灰色素緞行服, 麵容整肅,腰背挺直,站在一群身穿甲胄的武將中氣勢絲毫不弱,尤為醒目,讓人一眼望去就被吸引。


    乾隆勉勵主將阿桂和副將明亮幾句,徑直走到世子身前站定,拍拍他肩膀, 表情極為嚴肅的囑咐, “戰場上刀劍無眼,甚是危險,你專職軍備後勤,如無必要, 切莫接近前線, 記住了?”


    世子聞言瞪圓了眼睛。他本來還以為乾隆是要交待他幾句‘好好幹,奮勇拚搏,殺出條血路’之類的勉勵之詞,哪知道竟是叫他遠離戰場?他們這可是戰前動員大會啊,這話說反了吧?


    見世子狹長的雙瞳瞪的溜圓晶亮,驚詫的表情如小貓兒般可愛,乾隆微微俯身, 湊近他耳旁低語,“驚訝什麽?此去金川,殺敵,拚命,掙軍功,那都是別人的事兒,你給朕乖乖的在後方待著,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就是最大的軍功,朕在京裏等你回來。”借著這東風,朕才好為你的將來仔細籌謀一番,不然,朕如何舍得將你送離身邊?


    乾隆咽下未盡的話,輕柔的撫了撫克善的小腦袋,又替他整肅一番著裝,幽深雙眸中的不舍絲毫不加掩飾。


    世子為乾隆的交待震動,雙瞳瞪的更大。這人送他去大小金川竟是純粹讓他鍍金去的,還說的如此坦然,看來是早早便為他謀劃好了一切。他何德何能讓一個日理萬機的帝王為他考慮到如此地步?


    世子內心猶疑,眼下的狀況,用他前世‘等價交換’的處事原則已經無法解釋了,他困惑的同時,卻偏偏覺得很滿足,一股滾燙甘甜的滋味從心頭緩緩湧出。這滋味太過美妙新奇,讓向來不會虧待自己的世子不想拒絕。


    你待我的好,他日我必加倍償還你。心裏慎重許下誓言,世子對著乾隆粲然一笑,乖巧的點頭應諾。他沒有武藝防身,雖然騎射功夫還行,上了戰場就完全不夠看了,沒得拖累大家也把自己命也玩掉。兩世都沒什麽熱血,又極為自私重利的世子自然不會去幹那等傻事,軍需後勤才是他大展拳腳的地方。


    “恩,乖!”見到世子幹淨剔透的醉人笑容,乾隆心裏一窒,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拍他粉嫩的臉頰,讚許道。而後直起身子,臉上溫柔寵溺的表情轉瞬間變為威嚴莊重,無視掉一臉急切,蠢蠢欲動想上前說話的永d,轉頭朝等候在一旁的阿桂下令,“好了,時間不多了,大軍出發吧。”


    “末將遵命!”阿桂拱手領命,帶著陣容整肅的軍隊緩緩開出城門,漸行漸遠。


    眼睛略過萬人,隻盯住那銀灰色的小小身影,乾隆負手,注視良久,直到那身影遠去消失在視線中,他才轉身回宮,以往幽深晦暗的雙眸更顯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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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克善身兼籌措糧草的任務,先大軍一步,帶著商隊趕往馬爾康,阿壩等地征糧。


    正如他原先所料,雖然這些地方,鄉民多是少數民族,民風彪悍,尚武,又極為排外,但見到他們帶來交易的物品,紛紛踴躍拿糧食交換,態度極為熱情,短短半月便收集了足夠的糧草,由兵士護送著運到美諾的八旗大營中囤積起來。


    一個月後,待阿桂率領大軍隨後趕到,看見被管理的井井有條的大營和囤滿糧草的倉庫,再次被世子的高效率震撼了一下。


    “阿桂將軍要不要在營地裏巡視一下,看看哪裏還需改進,我好即刻著人修整。”進入主將大帳,世子同他見過禮後態度誠懇的問。管理跨國公司他是一把好手,管理軍營卻是頭一次,不知成效如何。


    阿桂點頭,伸手相邀道:“也好,有勞世子帶路,領我四處轉轉。世子請。”


    “將軍請。”世子退後一步,伸手示意阿桂先行。


    兩人相攜在大營裏轉了一圈,看過糧倉,馬廄,營房等各處,均無任何問題,阿桂辭別世子,木著張臉回帳。


    “如何?”明亮早已等候在帳內,見他進來,滿臉好奇的問。


    阿桂行到主位上坐下,率性的灌了一大口茶水,用袖子順手一擦嘴角,感歎道:“後生可畏啊!這克善世子不但腦子好使,行動力和執行能力更加卓絕。這大營我看了一圈,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讓我這帶了幾十年兵的人來做,大抵也是如此了!”


    明亮挑眉,表情並不驚訝,“來之前你還擔憂他是個紙上談兵的呢,這下被鎮住了吧。我早聽傅恒說過這孩子了,小小年紀就能把人西藏土司玩弄於鼓掌,你當他是吃素的?今日我大軍開到,這大營井然有序,絲毫不見散亂,沒點手段,如何能夠做到?這把寶刀還未出鞘就如此鋒利,日後可怎麽得了哦!”


    明亮撿張椅子往上一癱,長出口氣歎道。


    阿桂心有戚戚焉的點頭,撫著下巴沉吟,“難怪皇上對他如此看重。好生培養幾年,日後定是皇上手裏最得用的利器。我得專門派個人把他看好了,磕著碰著,我可賠不起。”


    想罷,阿桂把小將福康安叫來,將這個光榮的任務慎重的交給了他,完全無視他苦哈哈的憋屈表情。


    福康安從阿桂大帳裏出來,心情頗為苦悶。他是來上戰場殺敵的,可不是給一個小屁孩當保鏢的!


    心裏腹誹,福康安走進世子營帳時,表情不大好看。


    他朝俯在案上寫寫畫畫的世子拱拱手,悶聲道:“末將福康安見過世子。”這毛還沒長齊的小子竟是督軍?官職比自己還高?福康安心裏有些不平衡。


    “你是福康安?”清朝名將?見到未來的大清名人,世子抬眸仔細審視他麵容,而後微挑眉梢問道。


    福康安再次拱手,“正是在下。在下奉將軍之命前來保護世子,如今戰事激烈,即便在大營也不是十分安全,世子無事不要亂走,免得遇見危險。”語氣隱隱有些不耐。


    果然還是個孩子,連情緒也不知掩藏。將十六七歲青澀少年眼中的不甘盡收眼底,世子心內暗笑,頷首道:“我有人保護。”話落,指指自己身後站立的幾名高壯侍衛。


    福康安順著他手指看去,心裏一驚。這些人身形沉穩,氣息綿長,氣穴暴凸,一看就是大內高手。這世子果然來頭很大啊,怪不得阿瑪送他離京時千交代萬囑咐,讓他和世子搞好關係。


    見福康安臉色微微變了變,世子垂眸,繼續道:“這些人在我身邊已經足夠,我亦不會貿然出去涉險,擾亂軍紀。富察小將請放心。男兒當浴血沙場,奮勇殺敵,若我身懷武藝,早衝到前線去了,因此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且去吧,不用管我,我自會同阿桂將軍解釋。”三兩下便直白的道出了福康安的小心思。


    福康安被他說得臉頰微紅,深感自己態度失當,對這麽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小孩怎麽能心懷怨憤的?再說,人也是憑真本事上位的,讓他去管這許多雜七雜八的事,他早蔫菜了!這麽一想,福康安看克善是越看越順眼,心裏的不甘瞬間消散。


    “不,軍令如山,我既應諾了,自然要做到,你不用去找將軍分說了。你放心,我一定護你周全!”福康安擺手拒絕世子好意,笑容爽朗,透出一點兒親近之意。


    世子見他態度真誠,也不再推拒,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日後就有勞富察小將了。我這裏並無什麽大事,無需時時看護,你自去忙你的,我若有事會差人去叫你。”


    這樣正好皆大歡喜。福康安略略一想便答應下來,對世子的印象更好上一層。這世子進退有度,言信行直,不像個孩子,倒比他還沉穩些。


    兩人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很不錯,很快就熟悉起來。至此,若無戰事,福康安便帶著世子行走軍中各處,廣泛結交身份相當的八旗子弟。


    世子為人謙和,見識不凡,加之後台夠硬,很快便與這些人打成一片。


    時間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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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中,養心殿,乾隆放下手裏的湖筆,按揉眉心,表情疲憊。


    “吳書來,今日可有戰報呈上?”


    吳書來上前一步躬身道:“啟稟皇上,沒有,還得再等兩日。”


    乾隆輕嗤一聲,喃喃自語,“人人都說阿桂用兵如神,沒想到攻打一個大小金川竟然耗時幾月都無法拿下,真是徒有其名。”


    吳書來斂目後退,似乎並沒聽見帝王的抱怨。自從大軍開撥之後,萬歲爺就時時心神不寧,日日坐立不安,每隔三五天就要問上這麽一遍,他都習慣了。


    本就是自言自語,乾隆無需別人回應,單隻為了發泄心中煩悶罷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低估了自己對克善的感情。克善離開的第一天他便魂牽夢縈,神思不屬,雖然宮殿還是那個宮殿,但缺了心中最重要的人,便空寂冰冷的宛若囚籠,看什麽都心煩,做什麽都了無趣味。活了三十幾年,他這才發現,自己並非無情,而是將這些感情全部冰封起來,如今盡數投於一個人身上,其來勢之凶猛,竟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若最終沒有得到克善,他想,他會瘋掉。


    “嗬~~”想到這裏,帝王低笑,笑聲苦澀難言。思量這些做什麽?總歸,他看上的人他會竭盡全力去爭取。


    甩掉內心的猶疑不定和彷徨不安,帝王站起身行至內殿,“吳書來,朕要去書房,找個人伺候朕更換常服。”


    吳書來躬身應諾,招來一名宮·女進內殿伺候。


    乾隆展開雙手,讓宮·女替自己解開衣襟,卸下長袍,無意間朝垂首斂目的宮·女臉龐看去,突然定住雙眸。


    隻見宮·女皮膚白皙,眉梢眼角微微上挑,粉色薄唇形狀優美,唇角自然勾起,即便是板著臉,也帶了三分笑意,讓人見之生喜,與克善竟有五分相似。


    乾隆盯住她麵龐,心中一動,開口詢問,“你看著很麵生,朕好似沒怎麽見過,你是做什麽的?”


    宮·女仿佛被帝王突然開口嚇到了,身子顫了一下,臉頰飛起兩抹嫣紅,戰戰兢兢的屈膝回話,“啟稟皇上,奴婢是剛調來的四品芳婉,專門負責替皇上掌管朝服衣物。”


    “恩。”乾隆頷首,任宮·女繼續跪著,細細審視她麵容,半晌後冷聲道:“日後你不用伺候朕更衣了,去書房專司筆墨吧。”即便隻是麵容相似,看著它在自己麵前顯出奴顏媚骨之態,他心裏亦很不舒服,調去書房就不用麵對這等卑微姿態了。


    由掌管衣物到專司筆墨,這等於是變相的晉升,誰不知道皇上每日在書房待的時間最久?想到屆時那的情景,宮·女麵上一喜,勉強維持住語氣的平靜,柔柔弱弱的應了聲是。


    乾隆聽見她矯揉造作的聲音,眉頭緊皺,心情更加陰鬱。果然,不管麵容如何相似,到底是根骨不同,那人高貴清朗如夜之皓月,耀眼奪目如日之豔陽,這世上有誰可以模仿?有誰可以取代?


    有正品對比,乾隆對眼前跪著的人更加厭惡,厲聲道:“行了,你走吧,換個人進來伺候。”


    宮·女感受到帝王釋放的森冷威壓,臉白了白,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得了他青眼,為何轉眼就變了怒氣。疑惑歸疑惑,受不住這威壓帶來的刺骨寒意,她踉蹌著起身,狼狽的退出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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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宮裏,皇後娘娘近來過的很滋潤。


    雖然克善被派去了大小金川征戰,永d被派去了南方治水,她有些寂寞,但待他們回京,其前程都會更進一步,兩人感情深厚,相扶相持,她真沒什麽好操心的了。


    “娘娘,慶嬪和嘉妃殿外求見。您看……”容嬤嬤肅著臉進殿,朝坐在榻上悠閑喝茶的皇後回稟道。


    皇後放下茶杯,隨意的擺手,“告訴她們,本宮病了,暫不見客。”


    容嬤嬤聞言點頭,出去將兩人打發走,再進殿來,臉上帶了幾分憂慮的對皇後說:“娘娘,今兒都來了三波人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皇後不以為然的笑笑,“本宮知道她們為著什麽來找本宮。自從上回克善被穎嬪暗害了,皇上已有幾月不入後宮了,她們急了唄。哼!也不看看是誰造的孽!什麽促精湯,多子湯,催·情湯,前前後後她們灌了多少進皇上肚子裏?皇上如今身體還安泰已是萬幸,不膈應才怪!讓她們著急去吧,本宮不管。”


    容嬤嬤心有戚戚焉的點頭,似想起什麽又搖搖頭,“娘娘不要忘了,再過幾日太後娘娘要回宮了,這事兒您現在不能不管,太後老人家問起來,您不好交待啊。”


    “是了,本宮差點將這樁事忘了。”皇後斂容,心情迅速低落。


    太後對她不喜,每每幫著令妃打壓她,不然,她堂堂一國之母,在這後宮也不至於淪落到那等境況。如今這座大山又要回來了,兩個孩子也不在身邊,皇後突然感覺意興闌珊。


    容嬤嬤見她神色不對,連忙安慰:“娘娘不用擔心,若皇上來了,您就把這事在他麵前隨意提一提,皇上聽不聽那是他的事,您也沒辦法不是?太後娘娘問起,您也好有個說辭。咱們循規蹈矩,她拿不著咱錯處,也不能把咱怎樣。”


    聽了容嬤嬤的勸慰,皇後細思片刻覺得有理,舒展緊蹙的眉頭點頭,但心底仍然有些隱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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