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金川, 戰事持續已有五個多月,從烈日炎炎的夏天打到寒風凜冽的冬天, 如今終於將近尾聲,而世子也在戰場上度過了自己的十三歲生日, 人拔高了不少,溫潤的五官長開了些,顯得更為精致,眉眼因戰事洗禮,帶上了幾分堅毅和淩厲,眼波流轉間華光瀲灩。


    此刻,他正負手, 麵無表情的站在高地俯視滿目瘡痍的戰場, 沉默良久。


    高地之下的戰場屍橫遍野,血流遍地,寒風夾雜著雪粒刮過,撲打在人麵上皆帶著濃重的腥氣。


    “怎麽?沒見過這種場麵嗎?”福康安朝他緩緩走來, 站在他身邊挑眉問道。


    “從沒見過。很慘烈。”世子轉眼看向他, 微微一笑,分明是說著感慨的話,語氣卻極為平靜。


    福康安乜他一眼,撇撇嘴,暗道:這小子總是這麽冷靜,真是無趣的很,一點也不像個孩子。


    世子對著福康安作怪的表情挑眉一笑, 指向下麵堆滿屍身,混亂不堪的戰場問道:“你們一般就是這樣打掃戰場的?”


    福康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數名八旗士兵正拖拽翻看著屍體,把遺落在地的兵器拾起,放進不遠處的大木箱裏,如此往返數次,看著很是忙碌。


    福康安不明所以的點點頭,“是啊,有什麽不對嗎?”


    世子聞言擺手,蹙眉道:“沒什麽不對,隨意問問。你們打仗辛苦了,這打掃戰場的事情可否交給我來做?給我三百兵士和三百個大背簍就好。運送糧草那種背簍,軍中應該還有吧?”


    三百兵士,福康安手頭就有,背簍就更容易找,想著戰事結束,世子許是清閑起來了,想找些事幹,打掃戰場而已,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略作考慮也就點頭同意了。


    世子朝他囅然一笑,表示感謝,緩緩步下高地,向戰場行去。福康安先他一步,下去召集了三百兵士,讓每人肩背一個背簍,略作交待後列隊等著世子。


    “所有人聽令,從這頭到那頭,每人間隔五米站成一排,向戰場行進,遇見掉落周身五米範圍內的戰略物資就撿起來,放進身後的背簍裏。可聽明白了?”世子抬手,將戰場輻射範圍指出,高聲下達指令。


    指令很簡單,兵士們馬上依言而行,站成一排,緩緩掃蕩過戰場,周身五米內掉落的兵器被他們一一撿起,放入身後的背簍收集起來。


    福康安見狀挑眉,戲謔道:“你這個法子好,掃的那叫一個幹淨啊!”


    世子眸色幽深的看著地上堆積的屍體回道:“恩,這些兵器無損傷的還可以拿來己用,有損傷的重新煉化了也可買上一筆銀錢。等會兒讓他們將地上的屍體也照這個方法清理幹淨了,置之不理的話很容易滋生疫病。”


    福康安點頭,拍拍世子腦袋,笑眯眯的說:“末將遵命,督軍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世子偏頭躲開他作怪的手,嘴角愉悅的上勾道:“無事了,你且盯著這裏,我先走了。”


    背轉身去隨意擺手,世子直接撂挑子走人,氣的福康安原地跳腳,哇哇大叫:“小子,打掃戰場不是你的事嗎?”


    和福康安一番戲耍,世子本來陰鬱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麵帶微笑的走進八旗營地,直入阿桂大帳。


    看見表情輕鬆,一身清爽的世子,阿桂眸子閃了閃,連忙朝他招手,“世子請坐,此來可是找我有事?”


    世子與阿桂見禮後依言在他下首落座,也不贅言,直接開口詢問:“敢問將軍,郎卡和索諾木的土司府可都查抄了?查抄後在兩府抓獲的妻妾奴仆們如何處理?”


    世子是督軍,職權僅在主將之下,阿桂聞言也不隱瞞,爽快的答道:“兩府都已經查抄,後院抓獲的人準備日後統統發賣了。”


    世子沉吟,半晌後看向阿桂嚴肅道,“隻是查抄兩府怕是不夠,與他們兵變有牽連的地方大小領主也應該一並查抄誅滅,否則他們日後怕是會不斷滋事。”


    阿桂略略思索後點頭,“這是自然的。”


    世子見他同意,繼續說:“從這些人後院抓獲的妻妾奴仆不要隨意發賣,本世子有個主意,不知可否?”說完,朝阿桂看去,見阿桂頷首,便接著開口:“將這些人關押起來,問清楚來曆身世,詳細登記造冊,製成榜文貼出去,讓他們的家人來贖。能嫁入土司府和領主家的女人,多是地方土豪鄉紳的女兒,這點銀錢還是出得起的。贖身費按家世狀況酌情而定。有錢的務必要多出點血,無甚家財的奴仆,十幾二十兩贖銀就將他們放了吧。如此,將這大小金川稍有勢力的土豪盡數搜刮一番,待我八旗軍隊退走,他們積弱積貧,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了。”這等於是變相的勒索,21世紀恐怖分子慣用的招數,世子突發奇想來試試。


    這招夠毒!如此一來,大小金川還不被掏成一個空殼?阿桂瞪眼朝世子看去,思索良久後略顯遺憾的擺手道:“這個想法好是好,但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些土豪鄉紳未必肯出這個血。”


    世子右手手指屈起,指關節有節奏的輕敲桌麵,語氣冰冷的緩緩說道:“先在鬧市公開處斬一幹反賊,用鮮血震懾一番,然後再將榜文貼出去,將抓獲人員的來曆詳細羅列出來,他們一見便知已被我八旗軍盯上了,想活命,想日子好過的,自然會來贖人,將軍不用擔心。”一招殺雞儆猴已足夠嚇破這些人的膽。


    “哈哈,世子說的是。這些人養尊處優,魚肉鄉民,膽小如鼠,偏又不識本分,哪兒有葷腥就往哪兒粘,平日不知為郎卡和索諾木搜刮了多少銀錢供他們造反,的確該狠狠懲治一番!”


    阿桂朗笑,心裏卻驚異萬分,暗道傅恒果然沒有誇大,就人這心計,怪不得能把西藏土司耍的團團轉。這主意太特麽的陰損了,不但暴斂財物,還將稍有資本的地方勢力盡皆盤剝了個遍,日後就算不派兵常駐,大小金川也翻不出一個浪頭了。


    兩人議定,阿桂即刻將事情交代下去,半月後查抄大小領主兩百餘人,繳獲家財無數,抓獲後院妻妾仆婦三千餘眾,盡數調查清楚來曆,將贖人告示張貼於鬧市之中。在斬首了一批反賊後,果如世子所料,當地豪紳相繼上門來贖人,所獲銀錢累積下來相當可觀。最後剩下些無人來贖的仆婦雜役則集中起來發賣了。


    事後,阿桂邊翻看文書上繳的賬冊邊感歎,打了這麽多年仗,像今次這樣,戰事結束還剩餘三分之一糧草沒有動用,繳獲的財物達50多萬兩之巨,比之當初朝廷調撥的軍餉還多出10萬兩,真特麽的爽!這世子真是個斂財怪物,即便是枯骨,他也能刮下三層油來,吾等拜服!


    主將一高興,當即調出幾萬兩銀錢來犒賞三軍,眾人大肆慶祝一番後翌日便拔營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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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乾隆收到阿桂送回來的捷報,止不住朗聲大笑,笑完靠倒在禦座上長出了口氣,多日來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那人終於要回來了,再不回來,他就快要被心頭的思念逼瘋了。


    ‘枯骨也能刮下三層油’?想到阿桂對克善的形容,想到克善暴斂財物那貪婪的小模樣兒,乾隆又是一陣低笑,養心殿裏自大小金川開戰以來,氣氛還是頭一次這麽輕快。


    偏在這時,殿外“五阿哥求見”的通傳聲打破了這輕快的氛圍,令乾隆當即斂起笑容。


    “讓他進來。”因著捷報的緣故,乾隆不像往日那般直接將永琪拒之門外。


    “兒子參見皇阿瑪,皇阿瑪聖安。”永琪進殿後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臉上再無被圈禁前的傲氣。


    “找朕何事?”乾隆懶得與他廢話,開門見山的問道。


    永琪抬頭,咬唇,語氣忐忑道:“皇阿瑪,兒子日前所為著實大逆不道,幸得皇阿瑪寬宏,原諒了兒子,兒子無以為報,聽聞山東近來旱災嚴重,特來請旨前去賑災,替皇阿瑪分憂解勞。”


    這人怎得突然間如此上進了?莫不是有人暗中指點?乾隆聞言狐疑的皺眉,一言不發,盯視永琪良久後淡然的開口:“此事朕需斟酌一番,你先回府等候消息吧。”


    永琪被乾隆神色莫測的幽深目光盯視的頭也不敢抬,被拒絕後也不敢再如往日那般爭辯,悶聲告退,臨走的背影焉頭耷腦,頗為頹廢。


    待他走得遠了,乾隆這才冷哼一聲,扶額沉思,眼中寒光凝聚如刀,恁的}人。


    自太後從五台山禮佛回來,聞聽宮中發生的種種變故,她便連連要求乾隆釋放永琪,直說永琪是被魘鎮了才會鑄下大錯,不是他的本意,令妃也被她隨意找了個借口提前結束禁足。這些做法無傷大雅,左右他不會再看重兩人,因著孝道的緣故,乾隆並不同太後多做分說,便由了她去,但內心卻漸漸與太後起了隔閡。


    永琪和令妃倒了,後宮如今是皇後一人獨大,再加上永d得了重用,赫然間淩駕於眾皇子之上,這後宮再無別家發言的餘地。乾隆清楚太後那點私心,無非是抬起兩人與皇後和永d別苗頭,以此牽製皇後權柄,她好暗中繼續在後宮攬權,扶持自己母族。太後的權欲之重,他以往可以理解,可以縱容,但若影響了前朝,礙了他的事,不管什麽孝道不孝道,他也萬萬不會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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