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月一離開, 完顏不破也遣走了殿內所有宮人, 留待兩人單獨相處。


    待宮人相繼退走,歐陽慧茹收了臉上的厲色,笑盈盈的看向完顏不破, 再次舉起藥碗,“父皇, 您該喝藥了。”


    完顏不破深深睇視她一眼,並沒有去接碗, 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眼一閉上,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卻又清晰的出現在他腦海中,刺痛著他的神經, 令他額角青筋畢露。他猛然睜眼, 厲聲嗬斥,“把藥端下去!不要放在朕麵前!”


    “父皇!您還是我的父皇嗎?怎麽這般婦人之仁?聽皇祖母說, 您從小各處征戰, 曆經殺戮和血腥,還曾生啖敵方部落首領的心髒以獲得他的力量。這樣的事您都能幹,怎麽這會兒連一碗藥都怕喝?”歐陽慧茹眼瞳晶亮,閃爍著點點怒火。


    完顏不破伸手,揮開藥碗, 逼近她,低聲一字一句說道,“生啖別人的肉能和吞食你的肉相比嗎?你是朕的寶貝, 不是朕的敵人!”


    歐陽慧茹堪堪躲開他的大手,保住了碗裏的藥,又被他噴灑在腮側的熱氣和曖昧的話語激的心髒狂跳,不知該作何回應,臉頰不自覺微微泛紅。


    該死!現在不是你蕩漾的時候!什麽‘寶貝’?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親昵愛稱罷了!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爹還叫你‘寶兒’呢!


    歐陽慧茹閉眼,不與他火熱的視線相對,內心不斷告誡自己不要沉迷,不要淪陷,這才漸漸恢複了淡然的表情,再睜眼時,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完全沉寂下去,看不出絲毫情緒。


    睇見小丫頭這麽快就抑製住了情緒,完顏不破眼裏滑過失望,卻又為她的冷靜和理智喝彩。麵對自己的逼近,麵對破土而出的禁忌之情,她的抗拒和壓抑在他的預料之中,因此,除卻少許失望,他並沒有多麽難受。他可以繼續等待,直至小丫頭不再是太子妃的那天再戳破也不遲,這樣,她便無需承受這份感情帶來的壓力,隻需安心的站在他身側,接受他的保護既可。


    但是,對待這份突兀而悖德的感情,她尚且能理智的分析利弊,進而做到控製心緒以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為何卻又明知藥引是假,還要一意孤行呢?為了打壓江映月,她就這樣不惜一切,甚至是自殘身體?!


    這樣一想,完顏不破抿唇,為小丫頭的輕率和衝動而惱怒起來,稍稍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瞥一眼她手裏的藥碗,冷聲開口,“把藥端走,不要讓朕說第二遍!朕真不知道你的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你平時不是很聰明嗎?怎麽會相信這樣荒謬的藥方?竟然想也不想便采納了,還執意割自己的肉,難道滿宮的仆役都是死人嗎?恩?真是愚蠢!”


    愚蠢?自己辛辛苦苦一場,淚水,汗水,血水都為他一人流盡了,竟然隻換來‘愚蠢’兩個字,歐陽慧茹是真的傷心了,傷心過後,胸中也湧起一股怒氣。


    “我愚蠢?難道我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一個藥引而和江映月去爭辯,把病重的你放在一邊不管?宮人們會如何看我?這個尚且不論,我若遲疑一秒,你便多受一秒的苦楚,我怎麽忍心?這個藥方我不能不用,真要割肉做引,你也隻能喝下我的血肉,旁的濁物都不能入口!”


    最後一句不小心泄露了自己超乎尋常的占有欲,歐陽慧茹語氣不自然的停頓下來。她微微斂下怒火翻騰的眼瞳,再次把藥碗往完顏不破身前一遞,強硬的說道,“這藥你一定要喝!”


    小丫頭的眼瞳因灼灼的怒火而散發著璀璨的光芒,玉白的臉頰也被氣的緋紅,整個人冶豔到了極致,令完顏不破有些目眩神迷,移不開視線,恍惚的心神剛清醒過來,卻又被她最後那句獨占宣言給重擊了一下,心髒抑製不住的狂跳起來。


    你怎麽能這樣撩撥朕的心?每當朕以為已經愛你到極致的時候,你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你值得朕愛你更多一點!你叫朕該怎麽待你?嵌進朕的身體,化為朕的骨血好不好?


    強力鎮壓著內心不斷翻湧的愛意和悸動,方才的那點惱怒早就煙消雲散,完顏不破垂眸,掩去眸子中不同尋常的炙熱,瞥一眼幾乎快伸到自己鼻端的藥碗,唇角一勾,語帶戲謔的反問,“一定要喝?若朕不喝呢?”


    這是挑釁?自己怒火高漲,對方卻還有心調侃,仿佛篤定了自己不能拿他怎樣,而且,該死的,她這麽勞心勞力究竟是為了誰?


    心中一陣陣替自己不值,歐陽慧茹最後一點理智也被怒火焚燒殆盡。她瞥一眼盯視著自己,神態悠閑的父皇,忽而勾唇囅然一笑,舉起藥碗,狠狠灌下一口便對準了他的薄唇。


    沒料到小丫頭炸毛後竟然會做出這種驚人之舉,完顏不破愣了愣,待到對方的舌尖霸道的伸過來,強硬的撬開他的齒縫,他才乍然回神,瞳孔劇烈收縮一下,想也不想便啟唇,迎上那靈巧的小舌,同時也咽下了那苦澀的藥汁。


    兩人的舌尖不自覺交纏,歐陽慧茹的眼瞳迷蒙了一瞬,立時又恢複了清亮,待到父皇咽下藥汁,她連忙從這一吻中抽離,跪在床邊,重重磕了個頭,臉色煞白的說道,“父皇執意不喝,兒媳隻能以口哺藥。父皇昏迷不醒時是萬不得已,事急從權。父皇清醒了,便體諒一下兒媳,否則,兒媳真不知該如何自處。方才一時衝動,冒犯了父皇,還請父皇降罪!”話落,她又連磕了三個頭,這是她第一次對完顏不破行如此大禮。


    心中不斷懊惱著自己沒頭沒腦的舉動,歐陽慧茹心髒揪緊,不知道父皇會如何看待她,會不會覺得她舉止輕浮,犯上作亂?


    想到這裏,她眉頭狠狠一皺,心中忐忑難安。她不想因自己的失誤而導致父皇厭棄她。她確實愛著父皇,方才那下意識的行為已經讓她明悟,卻也知道這份愛她要不起。如此,便好好珍惜這最後一段時光,留待這份愛日後慢慢沉澱。但願父皇不要察覺她的感情,讓她保留這個苦澀卻又微微泛甜的秘密。


    久違的‘兒媳’又縈繞在自己耳邊,刺痛著自己的耳膜,生生將兩人的距離拉遠,看著瞬間又抽身而去的小丫頭,完顏不破扶額,深感挫敗。一時像隻張牙舞爪的小獸,一往無前,一時又像隻膽小的烏龜,原地退縮,小丫頭總是這樣變化多端,讓他又愛又恨!


    方才的匆匆一吻意味著什麽他極為清楚,丫頭愛他,卻轉眼編起瞎話,企圖蒙混過關,這種舉動真是笨拙,卻又可愛到了極點,讓他本想戳破她心思的想法瞬間淡了。其實,偶爾引逗這樣的丫頭,看著她種種直白卻可愛的舉動也是一大樂趣!而且,她是漢人,必定無法接受這份突兀的感情,總得需要一段時間來思考沉澱,她還隻有十七歲,能做到現在這樣鎮定自若已是極不容易了。罷了,她愛逃避便逃吧,她年歲還小,正該過的無憂無慮,這種悖德的壓力隻朕一個人承受就好,待朕清除了一切阻礙,她隻需安安穩穩的接受朕的感情!


    無奈的忖度,完顏不破伸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你起來,你也是為了朕的身體著想,何罪之有?朕知道你性子直,脾性拗,但氣急了也該有個分寸,豈可做出這種輕浮之舉?你將太子置於何處?幸而方才殿內無人,這次便罷了,若再有下次,朕一定重重治你的罪!”說完這一大段違心到了極點的話,睇一眼小丫頭明顯鬆懈下來的表情,他嘴唇微微一勾,伸手道:“藥碗拿來,朕喝。”


    且暫時安安小丫頭的心,免得把她嚇跑了。今天竟然又意外得到一吻,便算作對朕的補償吧。完顏不破苦澀的暗忖。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可以強取豪奪任何他看上的東西,卻半點不敢強迫眼前這人,隻因對方皺皺眉頭都會令他心痛。


    “父皇請喝藥。”


    暗地審視完顏不破表情,沒在他臉上發現異色,歐陽慧茹心中稍安,恭敬的將藥碗奉上,內裏不由對自己以往大膽肆意的行事作風深感慶幸,又極為意外父皇對她的容忍度。方才的舉動,足夠治她個欺君犯上之罪,讓她死上一百次,父皇卻隻三言兩語便輕輕放過。看來,還是被她舍身割肉的孝舉給感動了,如此,這次她雖然受了點傷,實際上卻賺大了,相當於有了一塊隱形的免死金牌,對日後和離大有裨益。


    想罷,歐陽慧茹懊悔不已的心情立刻好轉起來,不得不說,她這種粗神經和豁達的心性也是她在異世能混的風生水起的一大助力。


    完顏不破幾口喝完藥,將碗遞回去,意味深長的說道,“丫頭做任何事朕都能夠包容,丫頭盡可以相信朕,有事無需悶在心裏。記得,朕永遠是你的依靠。”


    歐陽慧茹心跳紊亂了一秒又立刻平複下來,不以為意的低應一聲。永遠的依靠?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才是永遠的依靠,而完顏不破,終將與她漸行漸遠,若日後再相見,惟願他還當她是一個親近的後輩,不要疏遠她,厭棄她。


    從丫頭的臉上看出了不以為然,完顏不破心中的挫敗又加深了一層。


    還是不肯向朕述說,也不肯向朕求助嗎?你一個人如何與江映月那條毒蛇周旋?罷了,隨你的意吧,朕自會保護好你,但願日後你能明白,朕會是你一輩子的依靠。揉捏著眉頭,完顏不破疲憊的暗忖。


    看出他的疲憊,歐陽慧茹心裏不舍,連忙柔聲勸道,“父皇,您累了,快躺下睡一覺,休息好了,病也好的快一點。”話落,她扶著完顏不破在床上躺好,又替他掖好被角。


    被丫頭強行摁倒在枕頭上,完顏不破有些哭笑不得,卻很是順從的閉眼。有珍愛之人的陪伴,警惕性極高的他沒幾刻鍾就陷入了酣睡,往常緊繃的麵容顯得極為平靜。


    待完顏不破睡著,歐陽慧茹輕手輕腳的退出內殿,招來安順守在門口,略略囑咐幾句便朝殿外走去。


    江映月此刻還跪在殿外等著她呢。早在被逼割下那四錢肉開始,她就想好了,血債自然須血來還,且還要百倍千倍的還!費了她這麽多的精力,做了這許多鋪墊,現在,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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