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劉知一便出現在長安路北熙街。


    苦樂門宅院大門外,劉知一背靠著院牆,低著頭,眼睛出神地看著地麵,神色疲憊。


    昨夜,是劉知一這一年半來,唯一一次沒有在夜裏修煉,也是唯一一次沒有施展瞞天大夢訣,整夜沒睡。


    陳明安和獨孤耀在昨晚方雲客走後,打了劉知一很久很久,也沒收了方雲客送來的藥盒。


    劉知一覺得自己被如何曲解中傷都沒關係,但是方梧桐和方雲客不應該受到那樣的對待,便說就算被打死也不會在這件事上認錯。


    被打到最後,劉知一說不想再留在尋常客棧了,想回古希鎮陪著陳明悅。


    陳明安卻對劉知一說,你以為你是誰?誰要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她陳明安和獨孤耀,才是劉知一的生身父母。


    聽到陳明安的說法,劉知一如遭雷劈。


    陳明安說,當初生下他以後,之所以將他抱給劉繼道與陳明悅,也是因為當年有仇家尋仇,不得已而為之。


    正好劉繼道與陳明悅成親六年,也沒有一男半女,便說好將劉知一送給夫婦二人撫養長大,等到劉知一滿十八歲,再告訴他身世真相。


    可沒有想到,劉繼道對劉知一的養育方式,竟然是一意孤行地讓劉知一背什麽《劉氏祖訓》,甚至還讓劉知一冒險進了祖蔭秘境,這才讓陳明安和獨孤耀不得不和劉繼道撕破臉,將劉知一搶了回來。


    劉知一想了一整夜,才想通了許多事情。


    想通了劉繼道外出遊曆的真正原因。


    也理解了祖蔭秘境裏,劉良元讓自己記住的話——“你永遠是我們劉家的好孩子!”


    還懂得了陳明悅身上那種悲傷,為什麽她要說,不靠任何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還有為什麽陳明安和獨孤耀,那麽恨劉繼道。


    他終於明白,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給這兩家人,帶去了什麽。


    在劉家村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已成為過去,回憶裏有好多的溫暖和幸福,也有很多的愧疚和遺憾。


    原來,幸福的消失,不僅可以突然,還可以離奇。


    劉知一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還不夠珍惜。


    特別是回憶起自己那次對劉繼道發脾氣,當爹的都不停道歉了,自己卻還得理不饒人,還說給陳明悅聽。


    最後才會讓陳明安也知道,還用這件事來怪罪劉繼道。


    那一次耍性子,夠自己後悔一輩子吧。


    劉知一握緊了拳頭,像是攥得不夠緊,就什麽都會失去。


    過了很久,苦樂門院門打開,陸陸續續有人出來,除了推車去采買的夥計,清一色的都是些短發的人。


    看到方梧桐的時候,劉知一擠出了一絲微笑,迎上前去。


    他昨晚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悲傷是一種罪,沒有人喜歡戴罪之身。


    看到劉知一,方梧桐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平靜地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梧桐,我是來給你道歉的!”劉知一趕緊跟上,走在她的旁邊。


    方梧桐眉眼低垂,道:“我沒怪你,你姨母看不起我們苦樂門,不奇怪的。”


    “我爹說過,傲慢,是常人難以克服的罪因,會高估自己、輕視他人、會放任自己的控製欲。”劉知一眼神有些呆滯,似乎陷入了回憶,“看不起苦樂門,是我姨母的傲慢和無知,對不起!”


    方梧桐搖了搖頭,道:“你不用左右為難,也不用可憐我!”


    劉知一有些奇怪,道:“我沒有可憐你啊?”


    方梧桐卻突然濕了眼眶,幽幽地說道:“虧我還把你當朋友!”


    劉知一最是拿別人的眼淚沒辦法,急忙說道:“我也把你當朋友啊!”


    方梧桐兩粒大大的眼淚落了下來,道:“那你姨母能同意你和我做朋友嗎?她看我和我爹的眼神,就跟看兩個隨時會發瘋的瘋子一樣,盡是厭惡!”


    劉知一歎了口氣,道:“你們不是瘋子。”


    方梧桐抬起頭來,淚眼模糊,問道:“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變成瘋子了呢?”


    劉知一有些愕然,隨後又說道:“別這樣想!修心隻是修煉方式的一種,它有走火入魔的風險,其他的修煉方式,難道就沒有嗎?苦樂門裏出了一些瘋子,那又如何?其他勢力裏,為非作歹的惡人又少了嗎?修煉之道,長路漫漫,哪有一帆風順的?也隻有不忘初心,砥礪前行罷了。”


    方梧桐眨了眨大眼睛,皺著眉頭說道:“話是這麽說,那你願意修心嗎?”


    “我為什麽不願意呢?”劉知一毫不猶豫,“我來就是告訴你,我想學習修心。”


    方梧桐停下了腳步,吃驚地看著劉知一,問道:“那你姨母那怎麽辦?”


    劉知一平靜地說道:“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孝而不順,也是可以的。做長者的,並不一定什麽都對!”


    方梧桐臉上像是盛開了一朵花,露出大大的酒窩,朝著苦樂門宅院跑去,邊跑邊喊:“你等等我!”


    不一會兒,方梧桐手裏拿著四本書,跑到了劉知一跟前,說道:“這是四經的手抄本,你拿去學!爹爹昨晚囑咐我的,你修煉中有什麽問題,隨時都可以來苦樂門問他。”


    劉知一雙手接過,這四本書摸起來都很舒服,看了看,書名分別是《十厄經》《殞心經》《宿罪經》和《罹苦經》。


    方梧桐看著愣愣的劉知一,拉了下他的袖子,說道:“你先收起來,我們邊走邊說,可別遲到了。”


    劉知一點點頭,將四本經書放進儲物戒指之中,快步向前走去。


    “這四本隻是四經的經義,沒有記載任何心術,但是記載了四經的要義和心力的修煉方式。”方梧桐耐心地解釋道,“它是天品五階的功法,一直修煉下去,足以將心道修煉到第五境。”


    劉知一很開心的樣子,揚起頭道:“謝謝你,梧桐!”


    “沒心術,你都這麽高興啊?”方梧桐笑著說道,“不是我們吝嗇,是心術確實凶險,等你到了第三境,再修煉心術,會穩妥一些,我們可不想你變成小瘋子!”


    劉知一哈哈一笑,道:“變成小瘋子,也不一定是壞事啊!”


    “反正我跟著你練!”方梧桐卻像是一點也不怕了,“你要是練岔了,成了小瘋子,我肯定也和你一樣了。”


    “好!”聽到方梧桐的說法,劉知一覺得很暖心。


    “為了讓你早點追上我呢,我先把我的修煉心得告訴你,小夫子,你可要好好聽哦!”方梧桐雙手背在身後,一臉驕傲自豪的樣子。


    劉知一忍不住笑,道:“好,多謝梧桐夫子賜教!”


    “嗯!很好!那我先從我們心道的要義說起!”方梧桐臉上呈現出莊嚴之色,說道,“世間百年,心,或覺眨眼之間;世間一瞬,心,或覺萬載千年。天地萬物,心,也能一一納入。滴水粒沙,心,也能包容不下。這就是苦樂門心道的總綱!心道所追求的,就是隔絕萬物,體悟自心。”


    劉知一並不說話,用心記憶。


    方梧桐繼續說道:“苦樂門將修煉方式分為行修與坐修,行修是以苦難磨練心性,體悟心道要義。坐修則是存想心府,竅穴盡閉,以心力見心神與心魔,行心路,尋心境,得心境。行修為主,坐修為輔,心道的修煉才能進境神速。”


    劉知一仔細體會了一番,說道:“心道的要義,確實和武道、仙道都大相徑庭。不過,我是想成為夫子的,所有的修煉方式,我都想嚐試一下!你修煉到第二境,花了多少時間呢?”


    方梧桐赧顏道:“我算是笨的,修煉到第二境花了兩年多,照這個速度下去,要達到第三境,還要二十多年!不過我們苦樂門裏有記載過,過往數千年來,修煉到第五境的大能,都是心性卓絕之人,他們大多都是在不借助丹藥、法寶等外力的情況下,在十二歲以前,就已經修煉到了第三境的。”


    劉知一眼裏閃爍著微光,道:“論心性,我可不想輸給任何人!”


    方梧桐笑道:“我覺得,或許你就是下一個第五境的心道大能!”


    “哪裏那麽容易?”兩人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劉知一吃了一驚,回頭一看,竟然是昨天在客棧裏吃飯的那個短發中年男人,此時此刻,他卻不是雙目無神的樣子,而是一臉狂喜。


    短發男人將食指豎起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劉知一和方梧桐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劉知一竟然覺得中年男人那雙棕色的眸子好看到挪不開眼,突然又感覺到眼皮沉重了起來,困意排山倒海般來襲,雖然知道有不對勁,卻還是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醒過來時,劉知一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陋但寬大的房間。


    房間外,傳來一些小孩子的嬉鬧聲。


    劉知一趕緊起身,打開房門,頓覺涼颼颼的。


    院子裏,有六七個小孩兒在追逐打鬧,看樣子,小的有六七歲,大的也就八九歲的樣子,但是裏麵沒有方梧桐。


    劉知一心頭慌亂,認出了其中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兒,正是昨天跟著那個短發男人到客棧吃飯的那個,便朝他問道:“請問,這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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