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蘇鬆屹也有了在筆記本上記錄自己心情的習慣。


    等他突然發現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了二十一天之後,他才恍然發覺,自己應該是生病了。


    思念是一種病。


    合上筆記本,蘇鬆屹揉了揉眉心,略顯疲倦。


    “現在可以去搬書了,現在班主任辦公室已經開了。”


    鄭雨婷站在門口招呼了一聲,班上的學生們紛紛起身。


    每次考試之前,將教室裏的書搬到老師的辦公室或者自己宿舍,等考完了再搬回來,所有上過高中的學生,應該都有這樣的經曆。


    蘇鬆屹將筆記本放在桌上,起身去了辦公室。


    覃敏不在的這段時間,考試的時候要用到教室,她的書都是蘇鬆屹幫忙搬的。


    說起搬書,蘇鬆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丫頭之前在懷裏抱著書,像鄰家妹妹一樣跟著他身旁的樣子。


    每次考完試,蘇鬆屹都會把她的書本搬回來,放到桌上整理好。


    老師講的筆記和試卷,他也會幫覃敏備份。


    “阿敏休學了,她的書就放在辦公室裏好了,每次都要搬,很累的吧。”


    鄭雨婷有些費力地用雙手托住厚厚的一摞書本,站起身喘了喘氣,對蘇鬆屹說道。


    蘇鬆屹正要說話,她卻是搶先一步開口。


    “也許明天她就會回來上課呢。”


    蘇鬆屹神情微愣。


    “這句話我聽你說了好幾遍。”


    鄭雨婷笑著道。


    蘇鬆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笑了笑,將覃敏的書本整理好,拍了拍上麵沾染的粉塵。


    《邊城》裏儺送遠走他鄉的時候,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一句話。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翠翠有沒有等到儺送,沒有人知道。


    回教室的路上,鄭雨婷抱著書,側目去問他:“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你有沒有想她?”


    蘇鬆屹的腳步慢了下來,頓了片刻,輕聲說道:“當然會想了。”


    “那,你有沒有告訴她?”


    “沒有,我很想你這四個字,太曖昧,也太調情了。不能搬到台麵上來說。”


    蘇鬆屹搖了搖頭。


    “哦~”


    鄭雨婷深以為然地點頭。


    “那,以後大學畢業了,如果我們去了不同的城市,你……會不會想我啊?”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


    誠然,這樣的話如蘇鬆屹所說,太調情,也太曖昧了。


    以她的身份和立場,明明是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但她真的很想問問他。


    待到時過境遷,他會不會偶爾想起她這樣一個人。


    想起他的青春裏,有過她。


    “當然會了,我們是朋友。”


    蘇鬆屹很篤定地點頭。


    “朋友,可是朋友也會分道揚鑣啊。”


    鄭雨婷喃喃地道,有些失落。


    她很清楚,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隨著大家步入社會,有了不同的圈子,和過往的聯係就會越來越少。


    慢慢的,大家都會忘了自己是走過怎樣的一段路,才變得形同陌路。


    畢業在即,感傷都是免不了的。


    正午的太陽光從雲層裏翻湧出來,鄭雨婷下意識地閉上眼,騰出一隻手遮住眼角的光暈。


    在那些明亮的微光裏,漂浮著毫厘般大小的粉塵,少女兩鬢的幾綹發絲都分明可數。


    或許是因為熬夜的緣故,她額頭上多了個痘痘,皮膚的細膩紋理仿佛能被明亮的光線描摹出質感。


    蘇鬆屹的視線在她臉頰上停留了兩秒,她是個禁得起細看的人。


    “有陌路相逢,就有分道揚鑣。”


    “出現在我們生命中,陪我們走過了一段路,然後離開的人,一定都是為了教會我們些什麽。”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聯係慢慢淡了,那一定是有了新的朋友和圈子,到那個時候,過往的種種,都已經不會再讓人留念。”


    蘇鬆屹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我不敢保證,能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但是……至少我們現在是朋友,未來的一段時間裏也是。”


    “如果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我也會想你。”


    “倘若有一天,我們不再是朋友了,那一定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人出現在了你的生活裏,他讓你更憧憬未來,而不是反複咀嚼過去。”


    “所以呀,不要為此傷感。”


    “隻管放心大膽的往前走好了,莫愁前路無知己。”


    蘇鬆屹說完,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


    “嗯~”


    鄭雨婷輕輕應了一聲。


    她想要的也隻是一個回答。


    他說會想她,這就足夠了。


    隻是蘇鬆屹說的有一點,她不敢苟同。


    倘若有一天她和蘇鬆屹不再聯係了,她的生活裏也不會出現讓她憧憬的人。


    她隻能反複地咀嚼過去,明知隻剩下無味的殘渣,卻仍舊甘之如飴。


    蘇鬆屹誤了她,就像和郭襄在風陵渡口初相見的楊過。


    “莫愁前路無知己”,說得這般瀟灑豁達,可這天下,願識君惜君之人又有幾何?


    西出陽關無故人,這才是生活。


    可鄭雨婷不想自己的青春隻剩下“生活”。


    待到西出陽關之時,她會提醒自己,切莫忘了知己。


    青春就這麽短,總得有個念想,留給以後去懷念。


    回到教室,蘇鬆屹將覃敏的書本按照她的習慣在桌上擺放好。


    用最厚的幾本英語書還有英漢詞典和雙英詞典壘成了一個小碉堡。


    其中英漢詞典特別舊,紅皮的封麵角落已經起皺,有了白色的劃痕,裏麵爛掉的紙張也有些髒。


    這本詞典,是那小太妹用來砸人的。


    之前班費失竊,吳夢怡冤枉鄭雨婷的時候,覃敏就將這本詞典往她臉上招呼了過去。


    蘇鬆屹翻開筆記本,拿起鋼筆在上麵寫了一段話。


    “傻丫頭,其實,我想說你用詞典砸人的樣子,還挺帥的。”


    “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但確實很帥,有種暴力美學的美感。”


    “這些話我一直憋在心裏沒說,是擔心把你教壞,這樣不好。”


    “畢竟,你好不容易才變乖的。”


    合上筆記本,蘇鬆屹杵著下巴,偶爾看向窗外飄在天邊的雲,偶爾抬頭看了看教室上麵的電風扇。


    電風扇搖晃的幅度有些大,像是果樹上熟透的果子,搖搖欲墜。


    蘇鬆屹這時候在想,覃敏那個傻丫頭,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總喜歡往他那裏靠,還得戴上兜帽才有安全感。


    應該是怕這個電風扇突然掉下來吧,就像飛旋著的竹蜻蜓,像切西瓜一樣削掉半個腦瓜。


    鄭雨婷這時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覃敏聊著天。


    亭子:“阿敏,畢業之後,朋友就都會分道揚鑣,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嗎?”


    黑道公主:“不見得吧。”


    亭子:“可是,蘇鬆屹說,有陌路相逢,就會有分道揚鑣。”


    黑道公主:“嗨,別聽他瞎說(生氣)”


    “有分道揚鑣,還會有久別重逢啊。”


    “真正想要和你見麵的人,是一定能和你見上一麵的,這和距離沒關係。”


    鄭雨婷看著她發送過來的消息,暗淡的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明亮起來。


    黑道公主:“真正的朋友不是走過一段路然後分道揚鑣的人,而是即便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也能並肩前行的人。”


    就像現在,覃敏去了很遠的地方。


    但她和覃敏每天都保持著聯係,有說不完的話。


    覃敏會分享自己的心情,鄭雨婷喜歡看她走過的風景。


    蘇鬆屹和覃敏雖然沒有再聯係,但一直都牽掛著對方。


    黑道公主:“倘若朋友因為分開走了一段路就形同陌路,那隻能說明這份友誼太脆弱了。”


    亭子:“你說話很有哲理嘛,真不像你。”


    黑道公主:“卡麵來打kabuto,單手指天·jpg”


    鄭雨婷也很配合地回了一個假麵騎士的表情包。


    是熊貓頭拿著joker和cyclone的記憶體。


    雖然她對特攝片不甚了解,但覃敏喜歡,所以經常給她安利一些男主的顏值,她也多少了解了一點。


    亭子:“對了,你下一站想去哪裏?德令哈?”


    黑道公主:“咦?你怎麽知道?”


    她這時候已經換好了運動鞋和登山包,準備外出去爬山。


    “青海的德令哈,我都買好票了(驚訝)。”


    說罷,附帶了一張火車票的截圖,兩天後的車程。


    亭子:“蘇鬆屹說的,他說你會去那裏。”


    覃敏過了很久都沒有回信。


    屏幕的那一端,覃敏的手指在按鍵上懸停了很久。


    編輯的信息刪了又改,改了又刪,總覺得詞不達意。


    最後糾結很長時間,她才回複道:“他還說了什麽嗎?”


    亭子:“他沒說別的。”


    覃敏看著,不免一陣失落,升起的興致陡然被澆滅,她倒在床上,蹬掉鞋子,突然不想出門了。


    緊接著,鄭雨婷過了很久都沒回複。


    “鬆屹,如果你去了德令哈,會做些什麽呢?”


    鄭雨婷小跑著坐到了覃敏的位置上,很是期待地看向他的眼睛。


    蘇鬆屹輕輕笑了笑,對她說道:“可能會看一看德令哈的夜晚,想象一下海子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鄭雨婷聞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應該也是這樣想的,你就如實轉告給她吧。”


    蘇鬆屹能猜到,那傻丫頭肯定是問她了。


    “嗯,好!”


    鄭雨婷甜甜地笑著,將他的話如實轉告。


    覃敏等待了良久,聽到了手機上的震動,抬起埋在枕頭裏的臉,撩了撩頭發,靜靜地看向上麵列出的一行字。


    雖然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但眸中泛起的陣陣波瀾已經表明了她的心情並不像看上去那麽平靜。


    半晌,她熄了屏,穿上運動鞋出了門。


    麵對萬裏晴空,她展開雙臂,將陽光抱了個滿懷。


    高原上的風吹拂過耳鬢的頭發,很清新的氣息。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宗教氣息濃厚的佛堂和殿堂建築屹立在群山之間。


    空氣中沒有被工業化文明過度汙染的油煙和粉塵味,隻有大自然的味道,屬於這片與世隔絕的淨土。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時候是在笑的。


    蘇鬆屹明明沒有和她一起旅行,卻知道她想去向何方。


    好像她腳下丈量過的每一寸土地,蘇鬆屹都已經來過了,就跟在她的身旁。


    “果然啊,走在不同道路上,還能一起前行的人,就是朋友。”


    覃敏眯著眼,舒適地伸了個懶腰,然後雙腿並立,單手緩緩指天,迎上了那輪烈日。


    ……


    青海,德令哈。


    她坐了二十個小時的火車,終於輾轉來到了德令哈。


    海子和刀郎都曾經待過這裏,漫步在巴音湖的湖畔,覃敏依在邊沿的石墩上,眺望遠方。


    對岸綠樹成蔭,白雲穿行在群山之間奔跑。


    碧綠的湖水微微蕩漾,遠遠地看去,整片湖泊都像是一片天然的翡翠。


    她根據地圖上的旅行攻略,首先去了《海子詩歌陳列館》。


    其實來這裏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這裏還有紀念海子的地方,隻是單純地想來看看他詩歌裏的地方是什麽樣子。


    陳列館的造型有些複古,留著瓦礫的屋簷和木窗,還有涼亭。


    門前的紅色花崗岩上,刻著海子的《四姐妹》。


    覃敏記得最深刻的是最後一句。


    “風後麵是風,天空上麵還是天空,道路前麵還是道路。”


    再往裏走,還能看到刻著《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岩石。


    裏屋的牆壁上,有很多海子的照片,還有他的生平經曆和簡介。


    在這邊駐足了很久,她拍下了很多張照片。


    夜晚來臨,千盞明燈將寂寥的夜映襯得很是溫暖,但這裏的燈光不是大城市裏的霓虹,更像是行人在夜裏行走時,提著的燈籠。


    地下通道的入口處,有流浪歌手彈奏著吉他,煙酒嗓的聲音粗獷又滄桑。


    覃敏微微笑著,走過去說道:“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嗎?我想唱一首歌。”


    流浪歌手欣慰地笑著,遞上自己寶貝的吉他。


    覃敏接過吉他,撥動弦調試了下音,然後用略顯沙啞,富有磁性的嗓音唱了起來。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隻有戈壁,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往來的行人看著這個漂亮的女孩,紛紛放慢了腳步。


    旅途的風景,有時候也會因為人變得美麗。


    簡單地唱完了一首歌,她將吉他歸還給了流浪歌手。


    歌手微笑著為她鼓了掌,隨後兩人揮手道別。


    走出很遠一段路後,覃敏還能聽見那個歌手很有故事感的聲音。


    他唱的是刀郎的《德令哈一夜》。


    覃敏找了間旅館住下,伏在窗台邊給蘇鬆屹寫信。


    夜間落了雨,她拉開窗簾,看向窗外。


    德令哈的原野和戈壁很荒涼,大而空,暮色沉沉,羚羊於無邊的夜色中流離。


    有人用薩克斯和手風琴演奏著異域風情的音樂。


    那些歡快的歌謠飄搖著,落到了她的窗裏。


    她提起筆,悠悠寫下幾行字。


    “鬆屹,今夜我在德令哈,如海子所說,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但是我喜歡這裏的夜晚,鬆屹,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媽帶的女兒是我的頭號書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被拐走的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被拐走的鹿並收藏後媽帶的女兒是我的頭號書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