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陽光明媚。


    南疆的天氣一直都是多陽少雨,可是前些日子卻一直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城外的河水都難得一見得不停上漲。山林間的小溪都肉眼可見的溢到了周圍的植被上。清澈的溪水川流在十萬青翠之間,漫過常年被溪水淨泡而順滑的黑色石頭,在陽光下閃著波紋。


    有飛鳥鳴過的半山腰,淅瀝的雨水不停的打在屋簷上落了下來,滴落在地上濺起了並不算太大的水花。


    一陣聽起來有些痛苦的女聲從屋內傳來,一個用方布抱著頭發的年輕男子搓著手,有些焦灼的在屋簷下來回走動,他的身旁,一個頭發花白的長者拍了拍他的結實的臂膀安慰道:“格桑,你別擔心,阿伊娜會沒事的。”


    “阿爸,這都一天一夜了,我真擔心阿伊娜會堅持不住。”


    屋簷下滴落的雨滴好似漸漸的變小了,最後一滴雨水落在地麵的時候,天空放出了一道亮麗的彩虹,劃破了天際,燦爛的陽光瞬間明亮了起來,照得所有的人晃起了眼睛。


    白發的老者伸出手擋在了眼前,刺眼的光線還是依舊透過了他的指尖,照到了他的臉上。


    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響亮的從房內傳來。


    “哇——-”


    屋簷下的人都驚喜的望向屋內。


    房門被吱拉一聲拉開,一個中年女人從房內衝了出來,筒裙上還沾有斑斑血跡,用方布統統籠起頭發下的臉上,她止不住的笑意滿滿:“恭喜恭喜,是個女娃娃呢。”


    話音未落,白發老者布滿皺紋的臉上卻瞬間失去了血色。


    身旁的格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興奮的蹦躂了起來,邊蹦邊伸手拉白發老者的胳膊,“阿爸,你聽,是個女娃娃呢,阿伊娜的女兒,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娃娃。”


    興奮的說完話的格桑,才發現白發老者變色蒼白的臉,沒來由的慌亂了起來,喜悅瞬間退了下去:“阿爸,你怎麽了,阿伊娜生了女兒,你不高興嗎?”


    “傻孩子,”白發老者伸手布滿皺紋的手,覆蓋上了格桑抓著自己胳膊的手,並用力緊緊抓住了他,“你忘記了我們家的詛咒了麽,你降生的時候,阿爸以為我們終究是躲過了這一場劫難,可是如今看來,我們怕是比無可避了。”


    此言一出,身旁的格桑瞬間變了臉色,他怎麽把這件事情給忘了,他們塔吉一脈人丁一直都十分稀少,小的時候,他一直都希望阿爸再為他生一個弟弟妹妹,可是阿爸卻好似一直都是閃爍其詞,以至於他一直是一個人孤單的長大。


    可是有一日,他無意間聽見阿爸和阿媽的對話,他終於明白了他們擔心的是什麽,怕是阿伊娜懷孕的那一天起,阿爸就會擔心她生下女兒吧。


    “格桑。”阿伊娜有些虛弱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格桑慌忙的小跑進了房間,半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剛剛生產完,身旁赫然躺著剛剛產下的女兒,用棉被仔細的裹著,臉上的血跡早已被擦拭幹淨,露出了潔白的皮膚。


    格桑的手輕輕撫摸上了女娃娃的臉頰,似乎感受到了來自自己阿爸的愛,剛出生不久的女孩兒竟然睜開了眼睛,格格笑了起來,一雙湛藍的眼睛,像一片無盡的大海。


    哐當一聲,門被一陣狂風吹了開來。


    屋外原本豔陽的天色漸漸灰了起來,站在門外的白發老者害怕的望了一眼天,一大片的烏雲竟然不知何時飄了過來,遮去了原有的好天色。


    塵土不知從何處猛的揚了起來,直衝白發老者,讓他吃痛連連後退幾步,硬生生地撞到了門板上,背後的骨頭仿佛都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房內的格桑用右手緊緊的摟著還躺在床上的阿伊娜,伸手正想去抱床邊上的女兒事,一陣陰風吹了進來,風力之大讓他根本睜不開眼睛,待他再度睜眼的時候,床榻邊上,哪裏還有半分女娃娃的影子。


    “我的女兒啊。”阿伊娜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了天際。


    格桑放下懷中的阿伊娜,一個箭步衝出了房門,扶起了撞在一旁的阿爸。


    離小屋不過數步之遠的地方,一襲血紅色的長袍,在狂風中獵獵飛舞。


    長袍人的手中,一個可愛的女娃娃等著湛藍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他,他用手輕輕碰了碰女娃娃的臉頰,女娃娃便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教主。”白發老者臉色蒼白,可是看到來人,還是恭恭敬敬的彎下了腰。


    “葛依,今日本座來,是來接我教聖女的。”


    格桑在一旁聽見紅衣人的話語有些急切的喊出聲:“我女兒才剛剛出生,你憑什麽帶走?”


    葛依聽言立刻轉頭怒斥道:“閉嘴。”


    一道強風好像活了過來一樣,直徑衝向格桑。


    啪一聲,格桑吃痛的轉過了臉去,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跡。


    “你出生的時候本該死在本座手下,是葛依為你求情,本座才放你一馬,因為你本教近二十年沒有聖女,你有什麽資格同本座談條件。”


    葛依連忙擋到格桑的麵前,深深彎下了腰:“教主息怒。”


    “聖女阿幼朵,本座帶走了。”


    紅衣黑發的男子轉過身,雙眼淡淡的回過來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兩人。


    忽然,一陣疾風揚起了無數的沙塵。


    紅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沙塵之中。


    天色好像不再明亮,變得越來越黑暗。


    牆上的火把還在吱吱的燃燒著,桔紅色的火焰在火把上忽明忽暗的跳動著。


    繡有龍膽花的白色長袍無聲的拖過沒有人的黑色回廊,清靈在一間石室的門前,忽然間停住了腳步。


    身後一直跟隨著他的顧絳河也停了下來。


    “你可做好了心理準備?”清靈微微側了側頭,忽然問出了這一句話,但是他似乎卻並不想知道任何答案,伸手便推開了石門。


    沉重的石門在他的手中,卻猶如棉絮般柔軟,清靈的手輕輕碰了上去,石門便吱的一聲,向兩旁開了出去。


    一陣刺骨的涼意直衝向顧絳河,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讓她渾身抖開始顫抖了起來。滇南如此炎熱的地方,竟然還能有如此冰涼的地方。


    遲疑了一會兒,顧絳河還是抬腳走了進去,屋內的寒氣讓四周的牆壁都結起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走進了石屋內的她才發現,屋內的正中央,竟然放著一副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材。


    屋內沒有任何的明火,唯一的光亮,竟然是這副水晶棺木折射出來的光線。


    清靈緩緩走到了水晶棺材的前麵,將手伸了進去,仿佛在輕柔的撫摸著些什麽,嘴裏還不停的喃喃自語道:“我的阿幼朵,我將你今年的生辰禮物帶來了,你一定會喜歡的對不對?”


    屋內的寒氣將顧絳河的臉色侵襲的十分蒼白,衣袖下緊緊握著雙拳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她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步一步,緩緩的挪到了水晶棺木前。


    棺木中的女子,落入了她的眼簾。


    烏黑的長發自兩邊垂下,額間佩戴著南疆女子特有的額飾,膚色卻是死人般慘白,雙唇沒有一點的血色。


    是她!


    當棺木中女子的麵龐和記憶中的麵龐重疊在了一起,唇間僅剩的一點血色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


    “星晚,星辰,快過來吃果子。”一個梳著婦人發髻的年輕女子在溪水中用心洗了洗手上的果子,掏出懷中的帕子仔細地擦了擦,並向遠處揮了揮手。


    不遠處的草地上,一個看起來隻有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正在撒著腿歡快的跑著,手上還拿著一把剛剛采下的雛菊花。男孩的身後,一個更小的女孩子在他身後跌跌撞撞的追著,年齡尚小的她顯然無法追上前麵男孩的腳步。


    她停了下來,嘴巴撇了起來,一對水晶般透亮的眼珠轉了轉,裏麵瞬間蓄滿了淚水,就要哭了出來。


    啊——-


    “好啦好啦。”男孩慌忙跑到女孩的麵前,拿起衣袖試圖擦去女孩臉上的淚水,卻被她用手用力的推了開來,男孩隻好認命似的從手上的雛菊花中挑出了最大最漂亮的一朵,插在了女孩的發髻上,並討好的說道,“好妹妹,不要生哥哥的氣了好麽,這朵花送給你。”


    女子從溪邊走到兩個孩子的身邊,將手中的果子遞給了他們,並用手揉了揉兩個人的腦袋:“好啦,來吃果子。”


    風吹過草地上,滿山的雛菊花在風中左右搖擺。


    小溪在身後潺潺流動,發出撞擊石頭的聲音。


    陽光下,女子的麵容明媚而鮮豔,湛藍的雙眼猶如無盡的大海一般。


    是她,真的是她。


    顧絳河用手緊緊抓住了自己胸口前的衣襟,一襲劇烈的疼痛感覺就要從胸口湧了出來。


    十年了,在她腦中消失了十年的記憶,又再一次衝了出來。


    冰冷的汗水從她的額間肆意流淌而下,滴落在了水晶棺木上,瞬間化為了一縷白煙。


    曉星晚,她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從此以後,你拜入我的門下,改名顧絳河,從前的名字,已經死在了那個雨夜,明白了麽?”幼小的少女眼中,隻有蘼蕪那明媚的衣角,上麵繡著豔紅如火的牡丹花,好似從衣裙上長了出來,在風中搖晃。


    “是,師父。”那個跪在地上的少女深深磕了一個頭。


    那個在入藥王穀之時,就被師父摒棄的名字,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這個名字。


    清靈看著顧絳河的青筋都爆裂的額角,竟然笑了起來:“你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多了。”


    眼前一黑,顧絳河終於受不住所有,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在倒地的最後一霎那,清靈的身形一動,伸出手接住了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有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笑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笑舞並收藏江湖有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