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黃河的水就開始翻滾的不停。風浪從河麵陣陣吹來,將岸邊的植物吹得東倒西歪。


    風陵渡邊上的一個小酒館裏,坐著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人。看起來已年近花甲,背脊卻像個年輕人一般挺立。


    老人手中握著一個酒盞,裏麵金黃色的液體隨著他的手腕來回的晃動。


    小酒館內空無一人,大概是特地為了他而留出了一個空間。


    一個穿著勁裝的中年人快步走近小酒館中,身上還帶著黃河上吹起的風的氣息。


    “秋老,城主的信。”中年人從懷中掏出一封素白的信封,遞給桌邊的老人。


    秋莫遠放下手中的酒盞,接過信打了開來,眉間的皺紋卻更深了。


    “秋老,城主百裏加急送達這封信,可是出了什麽事?”


    “這世道循環,終究是注定的。”秋莫遠深深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信箋放到桌上的燭火上,燃燒的火苗在接觸到信箋的那一刹那,仿佛觸碰到了最熱烈的感情,火苗瞬間席卷了信箋的全身,墨黑的字跡在火焰中漸漸燃燒殆盡,“染塵已在滇南,他遇上了冥風。”


    “什麽?”站在一旁的中年人低聲驚呼道,他自十五歲起就跟著秋莫遠,是他最信任的人,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他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


    “不僅如此,他還遇上了當初我們沒有找到的那個孩子。”


    “阿幼朵的女兒。”


    “不錯。”秋莫遠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當初那個孩子在江湖上消失匿跡,原來是被藥王穀的人給救了。難怪我們怎麽也找不到,如今她已是藥王穀的新穀主。”


    “竟然是她。”閑林的雙眼中也露出了詫異之色,染塵前往藥王穀求醫的事情,他也知曉一二,卻不知,原來遇上的,竟然是那個孩子。


    “冥風當初收手,不過是因為我與他的那場交易,若這些事,必須要讓染塵來承受,他總該有權知道那些真相。”


    原本潔白的信箋已經在火苗下燃成了一堆灰燼,留在了木桌上,窗外的風吹了進來,木桌上的灰燼揚了起來,飄到了閑林的眼前,讓他一時迷住了眼睛,也飄到了秋莫遠手中的酒盞中,灰色的殘片在金黃色的液體中,來回搖晃。


    明月教前任教主碧海雖然同樣行事乖張,卻是個做事極其有原則的人。也從不曾想過進犯中原武林,可是自從碧海教主失蹤,冥風成為明月教的新教主之後,似乎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冥風不滿於明月教僅僅守著滇南那一畝三分之地,對於中原武林一直存有窺覬之心。


    若不是明月教的聖女叛逃,秋莫遠心想,當初雲中城怕是要和明月教正麵進行一場鮮血淋漓的對抗了吧。


    而那個時候雲中城的處境,怕是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吧。


    可是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的雲中城主,竟然最後依靠一個女人和孩子作為平息戰爭的代價,那個雲中城的前任城主也是露出了嘲笑的麵容,他最終,也不過是一個小人吧。


    而如今,這禍事,終究還是要承擔。


    “閑林,為我備筆墨,我要修書一封給染塵。”


    “是。”


    ***


    清晨,天剛剛透亮,周圍村寨裏就開始熱鬧了起來,有百姓早起勞作的聲音不斷來回傳出。


    染塵睡得並不踏實,或許說,從踏入伽藍城的那一天起,他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他坐在星湖邊上的一顆白石上,衣衫的衣角滑過略濕的地麵,顏色變得越發地深了起來。


    或許是星湖曾經死過人,在這炎熱的地方,星湖裏卻總是透露出一陣陣絲絲的涼意,讓靠近它的人總是感覺到不寒而栗。


    有些寒涼的氣息讓他的臉色也是越發地蒼白,葉星河從竹林的一側閃出,走到了染塵的身邊:“公子,無情閣的弟子已有部分集結到此。”


    竹林的一旁,他發現林間有不同於尋常的安靜,竹葉颯颯聲作響。


    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並未作響。


    竹林間開始有小鳥的鳴叫。


    染塵微微側了側頭:“師父是否有回信?”


    葉星河尚未開口,便看見南離羽有些疾步從不遠處走來:“公子,老城主來信了。”


    風聲入竹,染塵的背忽然挺了起來,看著急速向他而來的南離羽,從他手中接過那封信,信上的字體是那麽的熟悉。


    修長的手指揭開信封上的封泥,從裏麵拿出信箋。


    薄如蟬翼的信紙在指尖一點一點展開,每展開一寸,染塵的臉就蒼白了一分。


    南離羽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有些擔憂地問道:“可是有什麽新的情況。”


    手頹然的放了下來,染塵閉上了雙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清晨竹林飄出了陣陣竹葉的香氣,過了良久,他將手中的信遞給了南離羽。作為他最信任的夥伴,他幾乎沒有什麽事情瞞過他。


    南離羽接過染塵手裏的信,而信中的內容也讓他變了臉色,手中不由自主地用了力道,柔軟的紙張在他的手中則是有了褶皺。


    “顧姑娘,竟然有如此身世。”


    染塵不禁喟歎了一聲:“原來,終究還是雲中城對不起她,加上她為我所做,顧姑娘這份情,雲中城怕是怎麽都還不下了。”


    原來,當年他在風陵渡被師父所救之時遇上的,竟然是她的母親,為了護下雲中城不曾遭受血光之災,終究還是犧牲了她們一家人。


    她費盡心思尋找的兄長,原來終究是因為師父的緣故。看來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注定他們終究會回到這裏。


    此時倒讓他確信了一件事,顧姑娘在明月教至少是安全的。當初冥風不惜以不再進犯中原為代價,也要將聖女帶回明月教,那麽聖女對明月教來說,一定有著舉足輕重的關鍵。這隻怕也是清靈抓顧姑娘的原因。


    一陣異樣的感覺從心頭湧了起來,染塵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忙用懷中的手巾掩住了嘴角,有些蒼白的臉上此時染上了陣陣紅暈。他挪開手巾才發現,潔白的手巾上,已然染上了一片暗紅色的血沫。


    這熟悉的疼痛感又來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身旁的南離羽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白玉瓷瓶,從中倒出一顆小巧地藥丸遞到他的手上:“這是顧姑娘留下的藥,你快些服下。”


    染塵有些微顫的手接過了身邊同伴遞過來的藥,深褐色的藥丸在蒼白的掌心中四處滾動,他終於眼睛一閉,仰頭吃了下去。


    藥丸似乎是起了作用,不過一會兒的時間,染塵便感覺到胸中的異樣感漸漸地退去,整個人都舒適了一些。


    他終究是站了起來,柔弱的身體搖晃了起來,南離羽慌忙想要上去扶住他,可是那個星湖邊上的青衫男子擺了擺手,拒絕了他。


    緊緊握住了手上的木杖,他有些搖晃的向竹林的方向走去。


    轉過竹林的時候,他看見了匯集在這裏的無情閣的弟子。


    無情閣的弟子鮮少有見過染塵真麵目的人,但是看到隨後而來的葉星河如此恭敬地站在染塵的身邊,便也猜到了七八分,紛紛向他施了一個禮,恭敬地叫了他一聲城主。


    然而,他隻是淡淡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些什麽,隻是眼神向四處看望。這樣一大群的人,不久前才剛剛到達這裏,顯得有些喧嘩繁雜。


    葉星河向染塵施了一個禮之後便快步走向了人群中,將弟子紛紛安排開來。


    如今的雲中城已不同於當初,此時擁有的力量可以抗衡江湖上各大勢力,所以他不曾擔心如若他們要圍剿明月教,會有失敗的可能性。


    可是清靈,染塵的眼神冷了冷,那一日的相見他就發現,那個白衣祭司的術法隻怕更在教主之上,若說冥風的術法擁有可以勘破的命門,那個白衣祭司,恐怕已經是超越了常人的境界。若是真的如此,那麽他們正麵的較量,還剩多少勝算可言?


    不過在那之前,他要搞清楚那個白衣祭司,究竟是敵是友?那一日竹林相見,染塵便能感覺到,若是一個充滿殺戮的人,不會擁有那樣和煦的笑容。圍繞在身邊的靈蝶,也不曾流露出半點殺戮的氣息。


    而冥風不同,祈福大會上的那一眼,猶如寒冬最冷冽的風。而前幾日星湖一戰,他本就是報著殺他的決心而來,若不是溫寄柔在那一日破了冥風的結界,隻怕他是要非死即傷。


    風穿過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前方來回走動的人群踩在地上掉落的竹葉上,潔白的鞋邊也沾上了灰褐色的泥土。


    南離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公子,離洛回來了。”


    一個相貌與南離羽相似的男子從另一處飛奔而來,足尖隻是輕微地劃過地麵,留下了細細地一道劃痕。


    “公子,九夏姑娘安全下山了。正在回來的路上。她說顧姑娘暫且安全,讓我們放心。”


    染塵已料想到這一點,他隻是淡淡地轉過了身,眼神飄向了南離洛身後的遠方,又看回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說什麽,你盡管說。”竹林間,那個青衣公子淡淡地開口。


    “溫大人,喬裝成了蘇文芊身邊的馮嬤嬤,和九夏姑娘一起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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