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突然出現了俍兵。


    淩君回那日正在那家酒館喝酒。


    小巷子的深處,一處叫青舍的酒館。


    就是在那家青舍的酒館,他遇到了久別重逢的莫含簫。


    說是來喝酒,不如說他是在這裏,日日等著莫含簫。


    午後的漳州有些寒涼。


    青舍酒館烤著炭火,溫暖宜人。


    有人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很少有客人,因為不是午飯的時候,也不是晚飯的時候。


    這個時候能來這裏的客人大多數就是等人,或者無處可去,來這裏歇腳。


    這兩個俍兵的身份看上去不低。


    因為他們竟知道禮數。懂的酒館的規矩,知道要點單,付賬。


    知道安安靜靜坐著喝酒。


    俍兵的交談很少,他還是聽懂了。


    俍兵到海邊的任務是將小股的倭人遣送到海邊,讓他們乘船離開大明。


    永不許回來。


    他們似乎是太辛苦了,錯過了吃飯的時間,此時來此處是為了吃飯而來。


    兩位俍兵語氣雖然不是很激烈,但是能聽出不滿來。


    一個道:“這幫投降的倭寇,直接殺了便是,費那些事作甚?”


    另一個道:“算了,頭人的話,隻需照做。”


    “來了個傅將軍,頭領現在也變了,變得囉裏囉嗦,瞻前顧後。”


    “朝廷給我們發了餉糧,自然是要聽朝廷的。傅將軍是朝廷的人,所以頭領隻能聽他的。”


    “聽聞朝廷多草包,幸虧那個姓傅的不是個草包。”


    淩君回微微地笑了。


    他聽到了傅雁行的消息,傅將軍當然不是草包。


    他是個深謀遠慮的將軍,氣勢奪人勇氣過人的三軍將領。


    “倭賊好好的,怎麽突然有人投降了?是不是見我們個個神勇善鬥,投降了?”


    “有些奇怪,倭寇逞勇鬥狠,不曾想還未交手,就投降了。”


    “倭賊他們的頭人莫不是被捉了?”


    “沒有聽說,不管了,這些事情都是上頭大人們的事情。喝酒,喝酒,喝完了早些回去交差。聽聞朝廷最不能妄議,在外麵說話要小心些。”


    山裏的倭人不戰而降了?


    淩君回猛然一驚,莫含簫,含簫。


    淩君回迅速回到住處,他想給傅雁行寫封信,想給方辰休寫封信,想告訴黃正青,放過莫含簫,千萬不要為難他。


    可是,他們知道莫含簫嗎?


    知道莫含簫是誰嗎?


    淩君回將硯台裏的墨弄的潑了出來,卻依然沒有寫一個字出來。


    還有誰知道莫含簫的身份?


    淩君回默默地坐下,沒有人知道莫含簫是誰,似乎隻有他自己,秘雲疏知道。


    或者滴水樓的幾位公子都知道。


    可是他們似乎完全不記得莫含簫的事情。這些天似乎隻字不提。


    這是江湖多年落下的毛病。該忘的,不該忘的,滴水樓似乎都能忘的很快。


    含簫在哪裏呢?


    他日日在酒館等他,可是沒有他的消息。


    他去找他,日夜滿城找他,沒有找到他。


    雲疏沒有回來。


    他身邊的容與、蘭泣露和衣錦繡也日日遊走在漳州城內,可是都沒有他的消息。


    他不能讓更多的人去尋找莫含簫。


    因為其他人不知道莫含簫,他也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莫含簫。


    淩君回冷靜、不動聲色的外表下,內心是焦急萬分了。


    含簫,到底在哪?他還好嗎?


    -


    快過年了。


    竹影生了一個寶寶。母子平安。


    因為今年的秋天是個閏秋。竹影因為總是忙碌的原因,孩子早產了。


    似乎是七個月就生下了寶寶。


    七活八不活,這個寶寶生下來雖然很小,卻活的很好。


    淩君回特別給方辰休寫了信傳了過去。特意強調,生了個男娃。


    想來方辰休要大喜過望了吧。他們方家後繼有人了。


    傅雁行寫了信回來報了平安,說洛兒也很好。


    但是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黃正青親自來看他們,說海上平靜了許多,可以安生過個好年了。


    秘雲疏卻怎麽也沒有信息來,他的副使們的消息都是各方麵的消息,山裏俍兵的消息,路上倭人的消息,還有滴水樓內部的消息。就是沒有莫含簫的消息。


    十三樓牙行的生意也忙起來,他們忙著接應北來的商隊。


    一過年,南風吹來,他們就要忙著下一季了。


    他們也要忙著北上的貨船,借著南風,北上是個好時機。


    可是葉泫霜卻沒有閑工夫去忙牙行的事情。


    江湖上流血拚命的事情從來不分男女。


    可是生活卻分男女的。


    葉泫霜在江湖上與男人一樣拚命,一樣強悍不容小覷。


    可是竹影生了寶寶,葉泫霜做回了女人。


    她日日陪在竹影身邊,照顧她,陪伴她。忙的不分四時。


    容與、蘭泣露和衣錦繡三個,隻能遠遠地在外麵傻樂,謀劃著怎麽給小外甥取名字。


    “先生說的沒錯,江湖兒女沒有男女,可是生活分男女。你看這不就現出來了。”


    容與坐在葉泫霜的院子裏和蘭泣露、衣錦繡兩人聊天。


    “泫霜平日裏,沒人把她當女人,此時,她就成了個女人。”


    “她一直都是女人。”衣錦繡漫不經心道。


    “江湖廝殺,都一樣的身份,就是江湖武林中人,不分男女。”


    “大哥今日怎麽那麽多感慨?”蘭泣露問道。


    容與愣住了,“可能隻是想起先生的話來。”


    “先生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我回去陪他,你們在這裏守著。”蘭泣露說著從石桌上跳了下來。


    “雲疏長久沒露麵,這家夥在外麵忙什麽呢?這馬上要過年了。”衣錦繡道,言語間有一絲擔憂。


    容與似乎並不擔心雲疏。問道:“花南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衣錦繡地下了頭,連聲音都小了,道:“傳了消息來,說一切都好。他們門主雖是少年,卻得體的很。對他們都照顧有加。”


    容與舒了口氣,連連點頭,道:“你和花南的事情,你打算如何?”


    衣錦繡突然間就慌了神:“大哥,你說我怎麽辦?”


    “你慌什麽?我見你見到花南情深意重,為何一提到她你就如此慌張?”


    “我也不知道為何。”衣錦繡抬手抹了抹額頭,似乎緊張到滲出汗來。


    “你和花南的孩子都那麽大了,至今你還沒有見到過他,你這個做爹的確實不像話。花南還將這孩子取名念錦。真是個有個性的女子。”容與責怪道。


    “寶兒她這些年為我忍耐了太多。我是欠她太多了。她現在竟然還肯原諒我。”


    “日後你要好好陪著孩子,好好照顧花南。你們兩個的事情,我看要不就成親吧,對花南的家人和你的家人,也有個交代。”


    衣錦繡頻頻點頭。


    可是又忍不住去拭額頭。


    容與一把打落他的手,道:“你這是毛病?你慌什麽?”


    衣錦繡縮了縮脖子不說話。


    “兄弟這邊,你也有個交代,你請先生做主吧。”


    “先生怎麽說?”衣錦繡問容與道。


    “先生這些天的話已經很少了,我也沒有向他提起你的事情,什麽也沒說。不過先生對花南的態度你是看到了,他對花南護法還是多有敬重的。”容與道。


    “我知道,寶兒她為人隱忍忠厚。先生對她頗有好感。”


    就在此時,秘雲疏已經回到了他們居住的小院,帶走了淩君回。


    此時的秘雲疏沒有易容,就是本來的麵目。


    清秀,眉目含光。隻是有一絲憔悴。


    秘雲疏進了門,隻道,“先生,快隨我去見莫公子。”


    淩君回便什麽也沒問,便隨著秘雲疏,如風一般到了一處秘宅。


    進了宅子,秘雲疏慌慌張張將淩君回帶去臥房內。


    秘雲疏跪下道,“屬下辦事不力,沒能替先生保護好莫公子。”


    淩君回點點頭,扶起秘雲疏,他的心裏明白,道:“你盡力了。”


    淩君回拉開臥房的簾子,他看到了床上的莫含簫。


    莫含簫單薄修長的身體正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如同白紙一般。


    淩君回忙伸手摸了莫含簫的手腕,又摸了他脖頸間的脈,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緩緩道:“他是自斷筋脈。”說話間無比從容冷靜。“我現在能保住他的命,卻治不好他。”


    “那如何是好?”


    “你通知在閩浙的老七和老十,我不日將到閩北,請他們接應我。”


    “先生,你這是?”


    “含簫這傷,我雖然治不好,但是我知道有人能治好他。北少林的方丈大師才能救他。我們即刻啟程,將他送去北少林寺。越快越好。”


    秘雲疏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飛速離去。


    淩君回坐在床邊上,看著雙目緊閉的莫含簫,溫柔道:“含簫,二十年前我沒能將你帶在身邊,如今,我不會棄你而去。”


    蘭泣露很快找到了他們。


    淩君回正在給莫含簫擦拭麵頰,看到蘭泣露來了,道:“三哥,通知十三樓的李待波,準備馬車。再去幫我準備一些書,搜神記,山海經之類,明日一早我帶含簫回北少林。你將書放我車上。”


    蘭泣露麵色凝重地看了看淩君回,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麵如白紙的莫含簫,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去。


    容與和衣錦繡趕來的時候,淩君回正在收拾行囊。


    容與道:“先生作何打算?”


    淩君回坐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莫含簫,道:“漳州之事,你和四哥留下來善後。安頓好竹影。泫霜的事情,你看她能否繼續在漳州留下,不能留,讓她換個地方。”


    “我帶含簫回少林寺。他是自斷筋脈,隻有北少林方丈大師才能救他。”


    “時間是否來得及?”容與道。


    “我一路陪他,用轉魄掌護住他,應該能行。”


    “那就好。傅將軍那邊——”容與接著道。


    “我會留信給他。你見到他,也告訴他,不要忘了我和他的約定。”


    “好,先生一定多保重。四哥你也一並帶走吧,路上有個照應,我在這裏有十三樓,有泫霜不會有事。”


    “不可,四哥機敏,他留在你身邊我會更放心。還有花南需要四哥等候。漳州一切事情,你們做主就好。我已經讓雲疏傳信給七哥和老十,他們會到閩北接應我。”


    淩君回又道,“盡量善待那些不戰而降,離開大明的倭人。”


    容與和衣錦繡起身施禮道:“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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