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就是賈三元自己也沒想到,他一番挑撥離間之語無有任何效果,反倒是嬴青帝自己表明心跡的言語,讓祖龍社諸人生出異心來。


    不過此社本就不純粹,正邪混雜,既有仁人誌士,又有偽君子野心家。


    先前有“新月起義”在前方吊著能讓眾修齊心協力,如今勝利就在眼前,各有打算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當然,這些卻與他玉麵仙郎、七邪宗無有關係。


    畢竟新月事成,同時也意味著七邪宗這個存在漫長年歲,由七位旁門前輩共同創立的宗門,將徹底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賈三元瞧著眼前一幕幕,聽著嬴青帝的聲音,最後目光一一掠過陶潛、鍾紫陽、陳希夷、陰素素、徐文開等人。


    心頭諸多扭曲憤怒,莫名散去。


    眸光複雜,驀地哀歎一聲道:


    “汝等為正道,我卻是邪魔道,汝等按部就班修行,長生可期,我卻不能,即便僥幸踏足極樂境,也要麵對大量災劫,避無可避。。”


    “誰不知曉將一城一省之民當做資糧來煉,會生無窮孽力,時辰一到立刻反噬,不管多麽詳盡的謀算,多麽強大的力量,皆有可能因支付不起冥冥之中的代價而功虧一簣。”


    “我原以為拉上足夠多的盟友,加之我的智慧,或許能扛過去,將代價轉移。”


    “卻不想,還是敗在這最後時刻。”


    “瞧諸位都非凡人,嬴道友血脈蘊神,鍾道友太上道子,陳道友更是方寸真傳,祁道友參玄真修,屠魔仙子,妖神女兒,太平道經傳人,殺伐戰將,天屍修士,域外魔靈……還有林孺牛這般得域外蟾神喜愛,接連得祖神異寶認可的異數,計較起來,我賈三元敗得不冤。”


    這位玉麵仙郎,似乎真個是完全放棄了般。


    絮絮叨叨,滿麵頹喪,竟細數起祖龍社的成分來。


    看他這般模樣,許多人都生出“勝券在握”之感,麵上也是飛揚喜色。


    唯獨陶潛、林不覺、鍾紫陽這些人卻都是保持著警惕,不止是因為賈三元,更因為嬴青帝。


    “攻城至此,玉麵仙郎最是出彩,哪怕如今看似做了敗者,手段智慧也的確讓人歎服。”


    “反倒是嬴青帝這廝,竟毫無大動靜,甚至於在林道友光輝襯托下顯得很是黯淡無能……這很不對勁?”


    “內中,有詭。”


    暗有謀劃的十修,此刻隱晦對視,仿佛都能聽見其餘人的心念。


    不過這一遭,包括陶潛在內,卻又錯了。


    很快的,出現異動的,依舊不是嬴青帝。


    仍舊是賈三元!


    他一邊絮叨,一邊似乎也到了承受力的極限,終是停止頌念那《九轉龍神妙經》,將千裏方圓內的龍犀孽力盡數收回。


    原本如同人間煉獄般的地界,刹那恢複清朗潔淨。


    眾人愕然,轉頭看向他。


    做完這一切的玉麵仙郎,依舊裸著他那令人作嘔的身子。


    抬手一喚,慘白輝芒閃爍,一枚白骨牌符飛出,並立刻噴湧屍霧,內裏頃刻生成一尊邪異門戶。


    就在那門戶之後,一個蠻荒詭異的邪窟洞天顯現。


    “七邪洞天!”


    場中任一人,不由都是念出那邪窟來曆。


    許多修士,眸中紛紛都是浮現出貪婪之色來。


    目光比麵對任何寶物、資糧時都要灼熱,都要劇烈,都恨不得將那白骨牌符搶過來,將那牌符後的【七邪洞天】占為己有。


    賈三元自然能感知那些貪婪目光,嘲諷一笑。


    故意側了側身子,更方便祖龍社諸修窺視。


    甚至於,主動開口,滿是自豪語氣介紹道:


    “諸位想瞧,便好生瞧瞧吧。”


    “此門內,正是我七邪宗的根本【七邪窟】也。”


    “本是一處先天秘境,孕育多年,方成一處洞天福地。”


    “近古時,被吾宗七位先祖挖掘而出,苦心經營,方有了如今的新月省,七邪宗。”


    “誰都知曉我等修行之人,納萬物源氣入體,取超凡異力來用,是以代價頗多,災禍隨身,行差踏錯一步便有性命之危,尤其是開始攀登蛻凡、洞玄、極樂三境後,災劫烈度將暴漲,幾乎每一位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麵。”


    “要麽某日暴斃,要麽異化墮落,絕難保全人身人性。”


    “但若是有【洞天福地】來避禍,那便不一樣,躲藏洞天內,可避十之八九的凶險。”


    “這也是為何?汝等在外,很少能見到極樂境散修的緣故,踏足極樂還在外遊蕩,用不了幾年就要被諸多代價生生坑死。”


    “若無此邪窟,吾七邪宗也無今日光景……”


    說到此處,已經吸引了諸多目光,成功讓屠戮進程凝滯片刻的賈三元頓了頓。


    旋即,猛地探手,往自家那俊美臉麵上連擊三下。


    嘭嘭嘭!


    三道脆響後,賈三元好端端一張俏臉已見不得人。


    麵骨碎裂,表情扭曲,涕淚橫流。


    這效果?堪比遭陶潛蟾神瓦當一砸了。


    做完這些,這毀容仙郎似傷心到極致,捶胸頓足,嚎啕大哭道:


    “千錯萬錯,都是我賈三元的錯。”


    “因我渴長生,貪權柄,竟累及七邪宗落入此等境地。”


    “今日此時,已到滅門關頭。”


    吐出這句時,賈三元幾欲哭至昏厥。


    而那門戶上也見輝芒閃爍,竟映照出了另一個戰場景象。


    相比商陽城,七邪窟內的廝殺要慘烈何止十倍?


    內裏的一幕幕畫麵!


    讓眾人想起,在典籍內看過的仙魔廝殺。


    真正的山崩地裂,日月無光。


    卻是七邪宗一眾長老連同宗主,正被悲禪寺、玄道宗這道佛二派的強者們壓著打。


    以二對一,還成功攻入對方山門駐地,洞天邪窟之中,結局已是可以想見。


    若無意外的話,今日,就是七邪宗這道統覆滅之時。


    看到這裏,眾人終於明白為何賈三元會是這般表現。


    某種意義上,的確是他毀了七邪宗。


    倒也讓人對這位玉麵仙郎有了新的認知:若是個真正自私自利的邪魔,哪怕知道自己連累宗門道統滅絕,也不會有什麽慚愧念頭,隻會想盡辦法保全己身。


    剛剛他的傷心做派,也做不得假。


    “這廝,算是個真性情。”


    祖龍社內諸多修士,正如此想著。


    但修為更高,眼力更毒辣的嬴青帝、陶潛、鍾紫陽等人,卻看出不對勁來。


    眉頭紛紛皺起,對視一眼後,幾人同時動手衝向賈三元。


    殺機殺意無法遮掩,尤其是鍾紫陽,那黃葫蘆已然取出,十六萬【兩儀微塵針】蠢蠢欲動,須臾就要湧出,將賈三元碾成齏粉。


    可惜,對方早有防備。


    楊蒼、韓瀟等人齊齊取出壓箱底的寶物,鼓動強橫神通,將幾人攔下。


    “道友且住!”


    “諸位慢來,不若讓賈兄弟說完。”


    被針對的賈三元,卻看也不看鍾紫陽幾人。


    那張鬼一般的臉猛地轉向陶潛處,吐出一嘴森白斷牙和腥臭汙血,警告道:


    “林道友別想著用那瓦當砸我,卻是無用。”


    “我已先寄托了念頭,我一昏厥,這牌符內的禁製自動開啟,頃刻間將與邪窟內我宗一代代先輩布置下的數萬大禁小禁連接,一同崩解,將七邪窟徹底毀去,如此雖未必能將內裏那些悲禪寺、玄道宗的人殺絕,但殺個十之四五應無問題。”


    “而我七邪宗的還幸存著的宗主長老們,至少也能逃出五成,通過這道門戶降臨此地,殺絕諸位。”


    “此等天地同歸之計,不知諸位覺得如何?”


    “此後,新月省將歸還悲禪、玄道二宗。”


    “我七邪宗,則道統覆滅,畢竟殺了這麽多天驕,太上道、方寸山發起怒來,我爹和那些長老可扛不起,逃不過身死道消的下場。”


    賈三元說完,場中頓時沉默。


    誰也沒想到會有這般展開,都到了這等時刻,這玉麵仙郎竟還有手段能使。


    驚怒不已的同時,又覺正常。


    好歹是一個擁有渾厚底蘊,霸占一省,還有洞天福地作根基的邪魔大派,哪可能輕易被滅?


    陶潛、鍾紫陽等人,皆皺著眉頭放下手中寶貝。


    嬴青帝則麵不改色,仍持著那【黃天孽鏡】,飛至賈三元麵前。


    居高臨下,問道:


    “賈三元,你有此同歸於盡的毒計卻未施,顯是有旁的打算。”


    “說罷,你待如何?”


    後者並未立刻回答嬴青帝,而是順勢照起那黃天孽鏡來。


    顧影自憐數息,仍舊未施法恢複容貌。


    聲音平靜,既對著自己,也對著嬴青帝道:


    “嬴道友,我服你的梟雄心智,偽善麵目,但其他的我卻不服。”


    “我欲以此同歸計,與你賭鬥生死。”


    “若我勝了,也不求其他,隻要我七邪宗道統無損便可。”


    “你祖龍社所占的新月省疆域盡可歸你們,這座商陽城也可拿去,但悲禪、玄道二宗需退離邪窟,不再進犯。”


    “我也可保證,七邪宗將改邪歸正,剔除魔性,重歸旁門,先前種種,一筆勾銷。”


    “哦?若你敗了呢?繼續同歸於盡?”


    嬴青帝聞言,徑直反問道。


    賈三元聽罷後驀地瘋狂大笑起來,決絕氣勢衝霄而上,隻聽他一字一字道:


    “七邪宗變作如今模樣,乃是因我而起。”


    “此宗氣運命數,早已牽係於我身。”


    “我若敗了,七邪宗全宗上下自然無可幸免,無需汝等動手,皆將自我了結。”


    “此戰賭的便是道統!”


    “嬴青帝,我且問你,可敢與我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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