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麵仙郎裸身大笑,滿目決絕,任是誰都能聽出他有自毀赴死的跡象,想是欲拚了身死道消也要保全七邪宗存續多年的道統。


    若在先前,必是應者雲集,馬屁洶湧。


    可惜七邪宗已到山窮水盡的境地,麾下那群被利益邀來的妖魔鬼怪、邪修異類都被龍犀孽力化了龍,汙濁血肉送去塗抹祖神碑,此刻賈三元周遭隻餘周迎春、黃不疑這六脈弟子。


    他們驟聽少宗主這一番話,幾乎是無一例外。


    每一人,麵上都露出“不願”之色,隻礙於賈三元凶威無人敢開口。


    誰都瞧得出來,玉麵仙郎如今心魂俱喪,癲狂在即。


    現下狀態,怕是與瘋狗沒什麽兩樣。


    誰反對,當場就會被他撲上來撕咬。。


    可他們這些弟子不敢,卻不代表那門戶後,六脈脈主以及長老們不敢。


    嬴青帝尚來不及回他話語,邪窟內,卻透過那屍骨門,先後傳出數道大喝:


    “三元師侄,莫要胡亂允諾,你雖是少宗主,卻代表不了吾七邪道統。”


    “無錯,不過是小孩兒胡鬧罷了,豈有一場賭鬥便決定道統存亡的道理?”


    “即便有這般事,也輪不到三元師侄你,如今你修的是《九轉龍神妙經》,哪有資格代表七邪宗去與人賭道統?快快住嘴,祖師在天有靈,聞言必要惱你。”


    “此間事敗也不打緊,吾等拚死舍了部分洞天,炸開生路,集體搬離新月省便是,要死要活,何苦來哉?”


    “賈師兄,勸勸三元侄兒吧,咱們七邪宗拚到這等地步,已不欠龍犀老祖分毫,不若就此分道揚鑣吧,至於這新月省,所謂成王敗寇,讓還給悲禪、玄道二宗又如何?”


    “哼,若師兄不願,那吾等便分家吧,我混元一脈也不曾作惡太多,孽力不多,脫離七邪,自立一個【混元宗】也可。”


    “分家卻是個好主意!我讚同。”


    “也是一樁好主意,我吸星一脈早有搬去極西之地的想法,那邊星磁之力旺盛,正合吾等修行。”


    ……


    這諸多聲音,讓人震驚之餘又是哭笑不得。


    好家夥!


    賈三元這少宗主一開口,非但沒讓七邪宗同仇敵愾,反而陷入內訌?


    說著說著,更鬧起分家來。


    當然,這裏麵也有頗多做戲的成分,想讓悲禪寺和玄道宗的高人們下手不要太狠。


    可惜到了這等時刻,再掙紮也是徒勞。


    祖龍社一方,兩位被眾天驕遮掩輝芒的本地天驕,悲禪、玄道二宗真傳。


    殺賊和尚!


    令狐英!


    這兩位,突兀神色一動,似都收到了什麽訊息。


    也沒耽擱,同時傳音給了眾人道:


    “諸位!”


    “吾師傳來秘訊,讓我等千萬不要留手,不可放虎歸山。”


    “無需忌憚那勞什子禁法自爆之法,我悲禪寺早有準備,攻入那邪窟時已帶上鎮寺之寶【牟尼定空珠】,此寶祭出,須臾可定地水火風,根本不懼七邪宗的同歸毒計。”


    “玄道宗亦有預料,攻入七邪窟前特意啟出至寶【陰陽寶扇】,此寶乃前古奇珍,陰陽衍化,萬邪不侵,足可消弭七邪宗自爆洞天的威能。”


    “吾師皆有言:七邪宗勾結方士楊龍犀,致使新月省生靈塗炭,元氣大傷,非道統覆滅不可支付代價。”


    “不可議和!”


    “不可寬恕!”


    “斬盡殺絕!”


    接連三道訊息,殺機撲麵而來。


    祖龍社眾修對視一眼,感覺意外的同時,也紛紛明悟。


    現下已經不止是新月起義,推翻血肉工廠這些事了,還牽扯道統之爭。


    新月省內的道佛大宗已默契聯合,非要將七邪宗這“第三者”殺絕了不可。


    嬴青帝智慧足夠,自然也是瞬息明悟。


    是以此刻,他看著賈三元,指了指那屍骨門,那七邪窟,搖搖頭道:


    “賈三元,想來你自己也可預知了。”


    “到這般時刻,一時意氣已無用,便是我願與你賭,悲禪、玄道二宗的前輩們也不會同意。”


    “不過我可允你,仍舊是我與你打,必叫你死在我嬴青帝之手。”


    “諸位道友,想來不會搶我這一樁殺伐事。”


    嬴青帝吐出一番話,商陽城中諸修紛紛高聲應允。


    如果說先前眾修還心有顧忌,聽過殺賊和尚和令狐英的傳音後,皆是放下心來。


    都知曉勝利在即,不多時就可享受好處,誰也不願自找不痛快,與一個癲狂的玉麵仙郎去糾纏廝殺。


    賈三元敢向“再世祖龍嬴青帝”邀鬥,自然是有些把握。


    可惜,遭拒不說,還被自家師長們羞辱一番。


    便是他的生身父親,七邪宗主賈老怪。


    也在諸脈主、長老說完後,傳出一道命令:


    “三元吾兒,與方士割席便是。”


    “今日起,七邪宗將閉宗三百年。”


    聽得這兩句,賈三元一腔熱血轉瞬冰冷。


    那皮開肉綻的麵上露出慘笑,旋即對著屍骨門開始跪拜。


    同時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哭嚎,也似哀歎道:


    “父親,諸位師長,糊塗啊。”


    “到這步田地還想著閉宗避禍,悲禪、玄道二宗傾巢而出,連一個極樂都沒遣來凡俗助這祖龍社,除了不欲沾染孽力外,不就是為了一鼓作氣剿滅七邪全宗麽?此乃道統之爭,何等慘烈,哪容你等抽身而退?”


    “今日我若不勝,七邪宗將不複存在矣。”


    “也罷,原想著激人賭鬥爭一線生機。”


    “既不成也無法,諸位師長死於我手,總好過被悲禪、玄道二宗滅殺強些……”


    說到最後一句時,賈三元聲音漸漸低沉。


    場中,唯有離得近的韓瀟、楊蒼、嬴青帝幾人聽見。


    前兩者聞言,隻是驚愕。


    而嬴青帝,心頭驀地警兆轟鳴。


    “不好!”


    他不退反進,欲下殺手。


    可下一刻,令他以及祖龍社,乃至於七邪宗一方所有修士都大吃一驚,不敢相信的變故突兀發生。


    賈三元拜到一半,竟根本不理撲來的嬴青帝。


    袖袍一甩,隻見得十道血光激射而出,正中楊氏嫡子楊蒼。


    隻聽他立刻發出慘叫,旋即身子原地僵直,無法動彈。


    那血光太疾太快,楊蒼又是背對賈三元,充當他的護衛,哪裏能料到會遭襲殺。


    隻一瞬,這位強人的三魂七魄就遭了劫。


    須臾散去,空留軀殼。


    便是陶潛、鍾紫陽等人也隻來得及瞧見那血光中物事的大概模樣,卻是十枚三寸五分,血氣森森,內蘊凶戾的鋼針。


    “是邪魔之寶【戮魂血針】,一旦中招,瞬息將魂飛魄散,楊蒼已死。”


    “恐有陰謀,速殺賈三元。”


    鍾紫陽見識廣,當即驚叫。


    同時也再不耽擱,一拍手中玲瓏葫蘆,十六萬兩儀微塵針傾瀉而出。


    反應過來的嬴青帝,還有陳希夷、申若蘭等人也紛紛放棄屠戮六脈弟子,轉而往天穹上殺去。


    七邪宗一方,本該幫忙抵禦的韓瀟以及秦無相、周迎春,見賈三元突然襲殺楊蒼,都是驚駭不已,隻當少宗主瘋了,紛紛退走,生怕也遭毒手。


    不過從始至終,賈三元似乎都不需要他們。


    這位少宗主,論及真實戰力,不論嬴青帝還是鍾紫陽,都可以輕易勝之。


    可他卻有大倚仗,一身龍犀道印,隨時可借來一尊道化境老怪的力量,自然不懼任何人。


    隻見他麵對危局朗聲大笑,伸手一攬將楊蒼身子抱來,口中再次頌念:


    “龍犀道祖曰:善哉,吾當降世,以‘龍犀道力’解救眾生,唯願人人化龍,得大自在……”


    駭人孽力,洶湧而出。


    頃刻間將所有攻伐過來的神通、寶物,全都推開。


    同時隨著他的頌念,他頭頂虛空突兀裂開一個豁口。


    內裏立刻嘩啦一下瀑布般,淌出粘稠、惡臭的涎水,或是羊水?


    蓋因其中,竟蘊著一顆“元胎”。


    此胎,被一層粘膩肉膜包著,表麵滿是汙濁,更生了一層龍鱗,一層綠毛,一層肉瘤。


    內中則是個形態未知,蜷縮著的怪異嬰兒。


    讓人心驚膽戰的法力波動,自嬰兒體內湧出。


    “洞玄圓滿?一個嬰兒?”


    “不,不止,距極樂境也隻差一點靈機。”


    “此胎必是楊龍犀所蘊,他要借自己的嫡係血脈楊蒼的身軀降世。”


    見那元胎,眾人驚駭之餘,同時猜到賈三元的打算。


    不過也都生出些疑惑來,不是真身,不是本體,便是降世了又如何?


    哪怕真來一尊極樂境的分身,都不夠悲禪、玄道二宗殺的,此舉豈非是送死?


    就在眾人攻伐,又疑惑時。


    孽力之海內,極其詭異,令人作嘔的一幕發生:


    賈三元一手抱來楊蒼身子,另一手摘了那嬰胎過來。


    旋即強行掰開楊蒼之口,伴隨著“嗤啦”聲響,一位著輕裘寶帶,美服華冠的俊俏少年郎被硬生生撕開了嘴,血肉飛濺,咧至耳根,一口白牙紅齦露出,粘稠腥臭還帶著騰騰熱氣的“嬰胎”被塞了進來。


    但,並未讓他立刻吞下。


    一端在楊蒼口中,而賈三元則湊至另一端。


    在動作之前,他麵上閃過複雜神色,但最終仍舊是決絕,滿是眷戀的嘶吼道:


    “師尊,弟子終不負所托。”


    “望師尊也守諾言,此省人人化龍之後,複我父親、師長、兄弟、姐妹靈智,延續七邪道統,替師尊管轄萬龍。”


    “三元去也!”


    話音落下,賈三元猛地張嘴。


    咬住那胎膜,用力撕扯下一個口子,隨後開始瘋狂吮吸起來。


    也不知他用了何種秘法,頓見得輝芒湧動。


    那無比汙濁、腥臭的元胎竟開始蛻變,所有髒汙、異物盡數往賈三元口中、腹中鑽去。


    元胎另一端則變得透明,純淨。


    下一刻,一個古怪的“胎兒”猛地撕開薄薄一層肉膜,順勢鑽入楊蒼嘴裏,撐開其喉,落定腹中。


    這變故!


    實在太快,且無比詭異。


    全場,都因此陷入莫名的戰栗。


    再看時,那孽力海內,賈三元正在膨脹,他早已沒了美少年的模樣,軀體迎風就漲,原本雪白的肌膚開始長出粘稠龍鱗、邪異綠毛和顆顆細密的肉瘤,眨眼就膨脹為一顆宮殿般大的肉球。


    旋即在“轟隆”巨響中,炸裂而亡。


    無數道汙濁,充斥著異化孽力的肉塊、皮囊,天女散花也似,正欲落將下來。


    “速速避開!”


    “莫要沾染一絲一毫,否則神仙難救。”


    鍾紫陽張口大喊,發出提示。


    眾修驚駭之餘紛紛躲避,可就在此時,一道滄桑聲音傳來。


    “莫慌莫慌。”


    “這些雖是老祖體內的髒汙濁物,卻仍有些用處,不至於拿來汙你們這些後輩的道體。”


    聽得這聲音,眾人溯源看去。


    正見得那原本三魂七魄已散的楊蒼,此刻竟醒轉過來,周身金光湧動,龍氣彌漫,那被撕扯開的嘴也已複原,更不知從何處掏摸出一襲龍袍穿上。


    原先他便極為貴氣,如今更好似一位少年龍神,在凡塵遊曆。


    當真是貴不可言,讓人不敢直視。


    可此刻祖龍社眾修瞧了,隻覺心膽俱裂,渾身冰寒。


    “楊龍犀?”


    嬴青帝驀地站出,一身氣度竟不弱於他。


    “正是老祖我,你這娃娃血脈有趣。”


    “不枉我時時催促三元那孩子殺了楊蒼,借身降世,特來與你一會。”


    借自家血脈降世的楊龍犀。


    一邊與嬴青帝說著,一邊伸手一召。


    本該灑遍商陽城的萬千濁物碎肉,竟隨著血光龍氣重新聚回,再度化為賈三元的模樣。


    甚至於,連容貌都給他修複了。


    但包括陶潛在內眼力毒辣的,都能瞧出那仍舊是一堆爛肉臭肉。


    賈三元,已是涼透。


    楊龍犀也並未隱瞞,伸手撫摸著賈三元那一張玉麵,不小心卻揪下來一塊臭皮囊,歎息道:


    “可憐三元這孩子了,那元胎雖非我真身,卻也是法力混雜著孽毒汙濁,尋常法門絕計分不開。”


    “非得讓他用【龍神吸水法】,才可分離清濁。”


    “隻那般,他卻會被孽毒毒死,魂飛魄散,哪怕我日後入了劫仙境,也救不回他了。”


    “真個可惜,最近數百年裏,唯有這孩子最得我歡心。”


    “且安心去吧,再借你這身爛肉一用,日後必圓了你的遺願……”


    他話說到此處時。


    突兀的,周遭各種駭人氣機翻湧。


    卻是嬴青帝、陶潛、鍾紫陽、陳希夷等人按捺不住,一起動手襲殺了。


    陶潛雖不是最先動作的,但他擲出的卻是蟾神瓦當。


    似是曉得要去砸一尊道化境老怪降世嬰胎的頭顱顏麵,瓦當無比歡脫,後發先至,化作的無形神光毫不客氣往楊龍犀麵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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