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辦?!”


    “你已經提醒她了,不是嗎?”李楠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別人幫不了她什麽,被控製的人必須憑借自己的力量擺脫,不然也隻是落入另一個控製中罷了。”


    未可心目瞪口呆:“你是怎麽做到每件事都事不關己的?”


    “我必須再次重複,我隻是測謊師,不是神仙,也沒有資格和能力改變他人的命運。”


    “好人沒有能力和資格,壞人卻總是可以輕易改變他人的命運,世界真不公平。”未可心忍不住諷刺。


    李楠笑了起來,是愉悅的口吻:“未可心小姐,你是二十歲,不是十二歲了。”


    她們走到了一處路邊攤,僅僅吃了一頓泡麵的末可心肚子叫了一聲,用最真摯的眼神望向了李楠。


    “我請你,正好還有事跟你說。”


    “來三份腸粉,兩份在這吃,打包一份!”末可心坐在塑料凳上撐著下巴,“你說。”


    “我偷看了一眼他的電腦屏幕……似乎是叫‘無域空間’的論壇,你知道嗎?”


    “好像沒聽說過。”


    “我記得李建軍從前在家裏也登陸過,因此剛剛特意留意了一下。”


    “我晚上回去查查,朱楚楚這邊走到死胡同,那我們隻能接著去找那個你爸的債主了。”


    腸粉端上了桌,李楠看著熱騰騰的白汽浸濕麵前女孩長長的睫毛,末可心一臉幸福地狼吞虎咽。


    “債主那邊估計新東西不多。當年警方的調查方向重點就是他,據說是我們家當時找他借了很大一筆錢,那天他上門去要債的。去的時候李建軍還活著,他打了李建軍幾巴掌就走了,但的確沒有動刀,生物檢材也沒有匹配上。”


    一頓飯吃得很沉悶,畢竟是多年未破的懸案,絕不是幾天就能找到方向的。


    而周一柳,她是否還活著?如果活著,她又在這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兩人各懷心思,皆沉默不語。


    唯有燕廣夜裏的海風,永不知疲倦地吹來涼意。


    回家後未可心就開始查起這個“無域空間”,信息很少,早年間是個聊天室的名字,供給一些寂寞的人們瞎聊天。後來聊天室隨著時代而消亡,這個名字就忽然在網絡上杳無音訊。


    ——這就很有意思了。


    如果是常規的論壇,就像末可心自己創辦的“凝視罪惡”一樣,那麽搜索名字就會直接出來網站鏈接。


    未可心嚐試了各種方法,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疑似鏈接,點進去後差點兒電腦中毒。


    她打了個電話去問李楠,她當時看到的詳細界麵長什麽樣子。


    “我匆匆瞥了一眼,可能信息不準確。底色是黑色的,板塊的字都很小,標誌——好像是兩個圓圈,哦,或者說是一個空心的圓環。”


    末可心放下電話,在紙上畫出這個標誌,隨手貼在了地圖旁。


    她用了幾天時間去查這個網站,為此甚至去找了一趟徐有初。


    徐有初是去年剛從警校畢業,年輕有為,工作起來就幹勁十足,一幅恨不得一天破十個大案的樣子。


    無奈天不遂人願,警局人手不夠,警力緊張,因此他時時被抽調去處理種種雞毛蒜皮的瑣事。什麽丟了幾隻雞啦,什麽家庭糾紛啦……於是末可心見著他時,他胡子拉碴,全無風度地啃著一個大肉包子。


    反正就和上次判若兩人。


    “你要不要來一個?”


    末可心考慮了三秒鍾,果斷點頭。


    於是在門口吃包子的人變成了兩個。


    “所以你想讓我幫你查個鏈接?”


    “嗯嗯。”


    徐有初無奈地攤手:“你想什麽呢,這也不是我想查就查的,現在管理很嚴格的。而且你這……該去找網警。”


    “我這不是不認識嘛。”


    徐有初吃完最後一口包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末可心覺得他有些像某種大型野獸,需要大量的肉和可以巡視的領地才能生存。


    “先告訴我你在查什麽,說不定我能從別的方向幫你。”


    未可心瞥瞥嘴:“不幫就算了,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你們在調查什麽,但我能猜到,大概跟你的父親有關,對嗎?”


    末可心不說話了。


    徐有初低下腦袋找了根煙,但看了一眼末可心後隻是咬在嘴裏,並不點火。他說:“放棄調查吧。”


    “為什麽?”末可心扭頭看向他,“我又不是來搶你的飯碗的。”


    徐有初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做《謎樣的雙眼》,我很喜歡的一部懸疑片。因為當地的官僚與係統敗壞,被害人家屬不得不自己逮捕凶手,對其使用私刑。被害人的家屬將凶手鎖在地下室裏二十年,沒有跟凶手說過一句話。可是,與此同時被害人的家屬也被永遠困在了這件事裏。他同樣判處了自己無期徒刑。”


    徐有初望著這個二十歲的短發女孩,她的肩膀看起來很小,任何東西壓在上麵都會使其破碎。


    “你一個人單槍匹馬,不僅危險,而且是在浪費你的人生。這原本就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像你這樣的人們,不用一直困在親人離世的那一天,能夠恢複正常的生活。”


    “可是,你們有那麽多要破的案子,”未可心十分勉強地擠出了一個接近哭的笑臉,“我隻有一個爸爸。”


    徐有初黯然道:“我們所有人都在為這個案子努力。”他想到他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在念書、在戀愛、在與父母頂嘴、在苦惱人生方向。


    未可心說:“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我怪自己。”


    徐有初自知說不動她,站起身來沉聲道:“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一旦感覺遇到了任何不妥或危險之處,第一時間就來聯係我。”


    未可心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感覺他有點兒和老是念叨“過馬路要先左右看”的老父親重合了起來,大約是一樣的囉嗦吧。


    “呦!小徐,你女朋友呀?多大了?”路過的同事擠眉弄眼地調侃。


    “說什麽呢,”徐有初飛起一腳被那人靈巧地閃過,“這我妹妹!”


    “小徐啊,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個妹妹?”又有一個更年長的聲音響起。徐有初笑得頗為無奈


    “鄭隊,您怎麽也跟著拿我開涮……”


    末可心眨巴眼睛,十分茫然。


    “咳咳咳,好了好了,案子有什麽進度我也第一時間跟你說……我還有些事,先走了哈。”接著又是一通假咳聲。


    徐有初掩飾害羞的行為真是過於好懂了。


    末可心惡從膽邊生,捏住他的下巴,用一種山賊頭子的語氣說:“好的啊,我親愛的哥哥。”


    隨後她甩下忽然耳廓爆紅的徐有初,揚長而去。


    “你竟敢騷擾民警,該當何罪——”某人還在跳腳,末可心掏了掏耳朵,充耳不聞地騎上單車。


    徐有初也靠不住,未可心發動了下“凝視罪惡”論壇的力量,找到一位網絡黑客大神,讓其想辦法找到相應的網站。


    等了一天,該大神丟來了一個地址,伴隨著四個字“這是暗網”後,就下線了。


    暗網?


    末可心聽說過,並未真的見過。她點開後發現網頁很粗糙,首頁上清晰地寫著“無域空間”四個字,下麵是小字:一片沒有規則的狂歡樂土,有你想要的一切。


    不需要注冊,但進入有層層權限。未可心是級別最低的用戶,鋪開在她麵前的是大量的灰色產業,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種——偷拍。


    大量的照片和視頻正在一刻不停地被上傳著:車站、街頭、賓館、公園、學校……大多像素不高,畫麵劣質,能夠看出拍攝者在隱秘地偷拍著。而視頻的內容大部分是各種各樣的女性,或胖或瘦,無知無覺。


    末可心注意到每個視頻下都有“圓環”的標誌,旁邊則有一行小數字,原來這個標誌代表的是眼睛,而數字則是“觀看量”。


    觀看量越高的視頻,就會展示在越前麵。末可心強忍著惡心看了幾個視頻,看得出來都是拍攝者偷拍一些女性的裙底,或是一些酒店裏隱秘攝像頭。


    末可心頭暈目眩地打電話給李楠,李楠聽完立刻約她出來見麵。


    兩人坐在公園裏,李楠麵無表情地一個個看過,這是無孔不入的恐怖,每一個拍攝都是在日常拍攝中,而被拍攝者常常一無所知。


    “你看,點擊率最高的視頻差不多就是偷拍和酒店情侶的……也有可能並不是情侶。再想去其他板塊,就得更高的權限了。”


    李楠扶著額頭:“這些東西就算報警了也很難管,打掉後他們隻會做的更隱秘更小心。”


    任何的人類在第一次看到這些東西時都會產生強烈的不真實感,本能的會覺得這些東西離自己很遠。但隻要看到過一次,在隨後人生無數個細碎的瞬間,都會閃過一個念頭:這裏不會有攝像頭吧?


    末可心注意到李楠臉色很差,漸漸蒼白得可怖。她連忙問:“楠楠姐,你沒事吧?你要覺得不舒服,咱們還是先別看了……”


    李楠搖了搖頭:“沒事……沒事。”


    “可你看起來很難受。”


    “惡意,非常渺小而普遍的惡意……像灰塵一樣,彌漫在空氣中。你不能因此停止呼吸,但在你呼吸的每一口,都吸進大量的灰塵,”李楠閉上眼睛,“我沒事……隻是我對人類的情感非常敏銳。”


    惡念叢生。


    ***


    實驗檢測報告


    經過測試,該名實驗對象具有一定的通感能力。


    通感指的是人們日常生活中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等各種感覺往往可以有彼此交錯相通的心理經驗,如看到數字,會聯想到某種味道。在本實驗對象的身上,主要是一種複雜綜合性的通感,結合了視覺和聽覺。


    實驗對象能夠在一定程度量化感情,即在腦海中將不同的感情轉化為顏色,並從顏色的深淺程度感知。當故意給實驗對象說出一些謊言時,實驗對象能夠超出常人範圍的識別,並將謊言形容為“一種介於褐黃與髒綠之間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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