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順天府,通州。


    初雪過後陰霾的天氣難得放晴,但從雲層中鑽出的太陽讓積雪加速融化,導致氣溫反而更加寒冷,融化了的雪水又在地上被凍成一層厚厚的冰塊。


    身穿單薄囚服的寧王被人從暗牢中押出,赤腳走入行宮內一處寬闊的廣場前,凍得烏紫的雙腳踏在堅硬的冰塊上每一步都已失去知覺,僅憑意識麻木的抬動大腿。


    坐在閣樓之上的正德裹著厚厚的狼皮大氅,閣樓內還點著數盆炭火,與外麵冰冷的世界相比,此處如同夏季般悶熱。


    正德身旁還站著楊廷和、張永等一眾大臣和內宦,此時他們正紛紛忍不住脫掉外麵厚實的暖袍,但依然覺得悶熱難當,不知正德是如何忍受在這種溫度下還裹著厚厚的大氅。


    當眾人看到寧王走進廣場,紛紛停止手中的動作,專心的看著下麵的寧王,眾人都知道,寧王今日就要迎接自己的審判,而他最後所麵臨的懲罰,則是——車裂!


    車裂即五馬分屍,就是把受刑人的頭跟四肢套上繩子,由五匹快馬拉著向五個方向急奔,把人撕成六塊。


    要把人的頭跟四肢砍下來都得花不少力氣,更何況是用拉扯的,而受刑人身受的苦處更可想而知。


    真到撕開的時候,恐怕受刑人已經不會覺得痛苦了,痛苦的是正在拉扯的時候。


    走在廣場上的寧王知道自己今日必死,但不知正德給自己準備了什麽死法,他心裏清楚,正德等人現在定躲在某處偷偷地窺視自己的慘像。


    嗬,一個謀逆者應得的下場,他們心中一定既鄙視又滿足。


    但寧王此時已經無所謂,他隻想趕快去死。


    是的,死亡如今對他來說,絕對是一種解脫。


    自從正德跟自己攤牌後,不但再也不能傳遞消息出去,還失去了在監牢內的優待,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犯人,任何身份卑賤的奴仆都敢肆意嘲弄、侮辱自己,這讓自小被人高高捧在天上的寧王幾欲崩潰。


    更令寧王不能忍受的是,除了精神上的折磨,肉體上的疼痛更加更加難以忍受,東廠那些番子竟在穀大用的授意下對自己實施了酷刑“彈琵琶”,讓自幼養尊處優的寧王覺得自己簡直來到了地獄,隻想快求一死來解脫自己。


    彈琵琶,是明朝時發明的一種極其殘酷的刑罰,光聽名字讓人覺得還有些文雅,但事實上卻血腥異常,將活生生的人折磨得形似惡鬼。


    這種殘忍的逼供手法主要是當時的錦衣衛跟東廠使用。


    據史料記載:“其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盡脫,汗如雨下,死而複生,如是者二三次,荼酷之下,何獄不成”。


    翻譯成白話就是講,將犯人捆住按倒在地上,再扒掉身上的衣服,然後將尖銳的刀插進犯人的肋骨裏麵,最後像撥琴弦一樣,來回的撥動刀片,眼看皮肉一點點的綻開,又癢又疼,血淋林的肉翻出來觸目驚心,讓犯人生不如死。


    每次用刑下來,罪犯都苦苦哀嚎,求生不能求死無門,忍受最痛苦的煎熬慢慢的折磨自己,不光肉體上的疼痛更有精神上的摧殘,連鐵人都無法忍受,更別提從未受過一點苦的寧王。


    正德看著寧王站在廣場中央,單薄的囚服上布滿血跡,不顧外麵極寒,臉上竟布滿解脫的微笑,心知定是有人對其用過酷刑,眼角不由微微掃了一下旁邊的穀大用等人。


    穀大用一看正德看向自己,諂媚地笑了笑,似乎是在向正德邀功,但正德並未漏出讚許之色,定定的看著寧王四肢和腦袋被套上繩索,沉默了良久之後,輕輕開口說道:“車裂改毒酒,留全屍。”


    說罷,不顧眾人驚詫的目光,在張永的攙扶下轉身離開閣樓。


    站在廣場中央的寧王感受到被繩索緊緊束縛住的四肢和脖頸,麻木的慘然一笑,想不到自己最後的結果居然是五馬分屍,也就是所謂的車裂之刑,罷了,反正是個死,怎麽死還有什麽區別。


    看著四周健碩的五匹紅棗馬分別麵朝五個方向,每匹馬上還坐著一名錦衣衛,寧王認命地閉上雙眼,靜靜感受生命的最後一刻,馬上自己就要被狂奔的烈馬撕扯成五半,不知道自己哪個部位會最先被撕扯下來?


    寧王腦中不斷充斥著一些奇怪的念頭,但在冰天雪地中足足站了小半個時辰,全身都被凍得僵硬,還是不見這這五匹烈馬有任何動作。


    難道正德想等自己凍成冰棍再行刑?那樣豈不是感受不到車裂的痛苦了?還隻是單純地想羞辱自己,讓自己感受死亡前的恐懼?


    若是這樣,那他的如意算盤就要落空了,自己此刻對死亡早已沒有任何恐懼,隻覺得是種解脫,想到這裏,寧王臉上竟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


    就在其笑容還未散去時,隻見一名手捧托盤的老太監帶著兩名年輕的小太監從大門走入廣場,徑直來到寧王身邊,而後那兩名小太監手腳麻利的解開寧王四肢和脖頸處的繩索。


    寧王見老太監捧著的托盤中裝的竟是一尊金酒壺和一隻金酒杯,輕輕轉動了幾下失去知覺的手腕,而後問道:“怎麽,朱厚照那小兒還知道給自己的叔叔送一杯送行酒?”說罷揚天一陣大笑。


    老太監等寧王笑罷後才說道:“王爺,皇上剛說‘車裂改毒酒,留全屍’,而後就離開此地,直接回駕了,估計是不忍看到您慘死吧。”


    說罷,將托盤遞到寧王跟前,讓其自行了斷。


    本來一副看淡生死表情的寧王聽完老太監這句話後,不由一愣,而後渾身顫抖起來,兩行熱淚瞬間就奪眶而出,卻又說不清為何而流,但滾燙的熱淚劃過臉龐時,寧王那顆早已枯死的心又感受到一陣清晰的熾熱。


    顫抖著手將壺中毒酒倒入金杯,滿含熱淚的寧王將杯中毒酒一口吞下,而後慘白的臉上竟露出一抹紅暈,不知是激動還是酒氣上頭。


    喝過毒酒的寧王如癲狂般放聲大笑,接著將酒壺的蓋子直接拔掉,揚起脖子一口幹了滿壺的毒酒,在喉結激烈的上下滑動中,寧王將最後一滴毒酒飲盡,這才滿足的放下酒壺,頹然坐在地上。


    老太監見寧王喝完毒酒,便端起托盤匆匆離開此處,坐在地上的寧王不久就感受到腹內一股刀絞般的疼痛,隨著疼痛越來越劇烈,寧王不斷地在地上打著滾,七竅向外滲出烏黑的毒血,最終伴隨著一聲慘嚎,雙腿猛地一蹬,躺在地上再也不動,想必是死絕了。


    站在閣樓上的楊廷和等人看到這一幕後,明白正德在最後關頭還是心軟了,所以才改為賜給寧王一個較為體麵的死法,至少可以留下全屍。


    隨著寧王氣絕,廣場外又走進兩名抬著擔架的力士,力士將寧王的屍體輕輕放在擔架上,又小心地為其鋪上一層白布,而後抬著擔架直接走到廣場角落的一處柴草堆旁。


    楊廷和等人見被放在柴草堆上的寧王屍體被火油燒成了灰後,這才離開閣樓。


    至此,轟轟烈烈的寧王朱宸濠起兵造反事件才算徹底畫上一個句號,徹底了結了曆代寧王與皇帝間的虯結。


    從高祖朱權開始,曆代寧王與朝廷之間都矛盾重重。


    起因在於燕王朱棣發起靖難之役時,為謀得大寧諸軍的助戰,用計挾製寧王朱權,使大寧邊軍俱聽其指揮,朱棣還哄騙朱權:“事成,當中分天下。”


    但當朱棣繼皇帝位後,卻連番拒絕寧王要求改封蘇州、錢塘等富庶江南之地的請求,寧王與皇帝間的矛盾由此而生。


    朱權死後,其孫朱奠培嗣位,因逼內官熊璧自盡而觸怒朝廷,最後被削去寧王護衛,改為南昌左衛,使自朱權以來寧王一係與朝廷間的矛盾進一步加劇。


    如今,朱宸濠已被處死,屍體也被燒成灰,寧王府這支宗族終於徹底歸於平靜,寧王的封國和爵位也都被通通削去,但無論是正德還是楊廷和等大臣都深知,寧王起兵造成的混亂,卻遠遠還沒有終結。


    若不是寧王起兵造反,正德怎會禦駕南征?


    正德若不南征,又怎會在南京被朱訓楨行刺?最後更不會身中滕倪的九幽驚魂掌,導致身體狀況大不如前。


    正德若不南征,就不會發生後來一係列的爭鬥,更不會給天地盟趁虛而入的機會,使正德再次身受重傷,性命如風中燭火般搖曳垂危。


    正德若不南征,寧王之亂被王守仁迅速平定後,江左百姓就可迅速恢複生產,不會再受兵禍連坐之苦。


    因此,寧王叛亂的實質,是統治階級內部所進行的一場皇權爭奪戰,它給江南尤其是南昌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正德身邊的那群寵臣也以搜捕宸濠餘黨為由,到江西大行株連誣陷,屠戮無辜,造成了社會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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