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景東府。


    景東府東接哀牢山,西靠瀾滄江(即湄公河),地處大明帝國的西南邊陲,乃是西南蠻族與少量漢人雜居之地。


    朱欽靈與滕倪從巫峽動身,一路來不知翻越多少座大山,跨過多少條河流,用了近兩個月時間才從長江中上遊地區趕至此處,讓朱欽靈不禁在心中感慨封建時代交通果然是阻礙地區交流的最大障礙。


    好在此處雖然偏僻,但民風開放,與中原地區大為迥異,讓朱欽靈一路來增長不少見識,也不覺苦悶。


    當二人踏入景東府境內時,滕倪對朱欽靈說:“靈兒,此地就是我們經過的最後一個州府——景東府,出了此地一路向西,走到瀾滄江境內,就快到蠱門了。”


    朱欽靈點點頭,知道蠱門深居在邊陲十萬大山內,極少與內地溝通,因此被外界傳得極為神秘,想瞧瞧其中到底是什麽境況,連滕倪性格如此剛烈之人都不得不妥協。


    景東府的街道上雖不乏漢人風格的建築,但更多的還是各類充滿少數民族風情的木舍,街上的蠻人無論男女老少都穿著色彩豔麗的服飾,按照滕倪所述,此處蠻人主要為彝族居多,權力最大是彝族各家的土官,即“土司”。


    朱欽靈看此處漢人數量稀少,多是一些開酒樓客棧和南來北往的生意人,腰間往往挎著刀劍,而那些彝人身上也都帶著彎刀,整個府城顯現出濃厚的尚武風氣,也體現出西南民風彪悍。


    這也難怪,離開府城外麵就是一望無際的原始莽林,林子中不僅有各類野獸,還經常能碰見一些未開化的野人部族,這些野人性格狂躁,有些部族還喜食人,因此踏出府城後手中必須有把兵器,否則寸步難行。


    由於語言不通,一路來朱欽靈隻能通過滕倪的翻譯來了解這些蠻人說的話和風俗,每當滕倪與那些蠻人溝通時,蠻人都對其尊敬有加,就連林中的野人見到滕倪,也都小心翼翼的縮至一旁,不敢上前打擾,朱欽靈對此十分驚異。


    滕倪見愛子滿臉驚詫,便笑著為他道出緣由。


    原來,那些蠻人和野人之所以尊敬滕倪,是因為懼怕蠱門的威名。而認出滕倪是蠱門中人的依據,則是因為滕倪腰間墜著的五色藥袋。


    由於蠱門眾人都善尋找毒蟲毒草來製作蠱毒,所以腰間都會掛一個五色小藥袋,用來存放毒物和毒物磨成的毒粉。


    所以這些蠻人和野人一見五色藥袋,就知道此人惹不得,形成了條件反射般的恐懼。


    朱欽靈見一個小小的藥袋竟能讓這些悍不畏死的蠻人和野人如此懼怕,可見蠱門手段之凶殘,定給這些人留下了深刻基因的恐懼。


    離開景東府前,二人來到一處漢人風格的酒樓,準備先嚐一嚐本地特色美食再前往蠱門。


    剛邁入酒樓,就有一名穿著短襟的小兒迎上來招呼道:“二位客官想吃點啥?小店的彝人美食遠近聞名,不但味道正宗,還進行了改良,讓粗劣的食材變得更加精致,非常適合外地人嚐鮮!”


    朱欽靈見這小二十分機靈,便點了幾樣他推薦的特色美食,滕倪又叫了兩壇“壇壇酒”,並特意告訴小二要新酒。


    小二聞言知道滕倪是內行,笑著應承下來。


    西南地區氣候濕熱,因此酒樓四周都是升起的竹簾,可以欣賞到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


    朱欽靈瞅著集市上的人群正感慨西南邊陲竟有如此繁華時,動作麻利的小二已經端上來幾盤小菜和兩隻酒壇,對朱欽靈介紹道:“客官,這是彝人最喜愛的‘壇壇酒’,采用蕎麥、高粱、小麥等糧食作物精釀而成,其味道醇美甘甜,你們快嚐嚐,不正宗小店不收錢。”


    朱欽靈見小兒隻上兩壇酒,並無盛酒容器,正欲開口詢問,滕倪像是看出他心中疑惑,及時遞給他一支細竹杆兒。


    朱欽靈接過竹杆兒一瞧,隻見內部通透,原來是一根吸管,接著就看到滕倪也拿起一根竹杆兒插入酒壇,直接吸吮壇中美酒。


    見此處喝酒的習俗如此怪異,朱欽靈十分新奇,便也把竹杆兒插入壇中吸吮,果然十分醇美。


    待品嚐完壇壇酒後,滕倪向朱欽靈介紹道:“這壇壇酒是將五穀雜糧煮好後,涼至適當溫度再拌上酒曲,裝入酒壇內密封好即成。飲前隻需起蓋兒加入涼開水即可,喝完後再加入涼開水,第二日又可複飲。”


    朱欽靈聽滕倪介紹完,心中忽然一愣:如此說來,這壇酒之前豈非有他人嚐過?一想到酒糟中可能沾有他人口水,醇美的壇壇酒忽然就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滕倪看道朱欽靈停下吸吮,忍俊不禁道:“放心吧,娘叫的是‘新酒’,意思就是沒有被別人嚐過的新開封的酒,這種酒味道更純正,隻是價格相對高一些。”


    朱欽靈聽到此言才放下心來,但一想到自己喝過酒壇再加入涼水還能賣給別人,心中還是有些難以釋懷。


    滕倪知道朱欽靈所想,便趁機教育道:“靈兒,你初次來到西南對這裏的習俗可能會不大適應,但一定要學會入鄉隨俗。有些事情在你看來極不合理,但在這裏已經存在千年、萬年,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因此不要輕易嚐試去改變別人,你懂嗎?”


    朱欽靈聽滕倪此言,知道她另有所指。


    的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對許多現象都看不慣,憑什麽朱門高樓酒肉臭,卻路有寒衣凍死骨?憑什麽王侯將相天生有種,而布衣工商卻世代為仆?


    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就可以主宰轄區內萬民的生死,雖然有《明律》,但官紳勾結,聯手欺壓百姓的事比比皆是。


    朱欽靈一路來為此事多次出手,懲戒了許多貪官劣紳,但天下之大,他一人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救助所有人。


    作為文明衣冠的中原尚且如此,那在這西南邊陲則更不用說,土司直接掌管族人生死,奴隸隻是主人任意宰割的牲畜。


    滕倪擔心以朱欽靈的性格會在此處惹出大麻煩,尤其是到了蠱門後,對蠱門的一些習俗不適而觸怒諸位長老,因此才特意用這壇酒來提點愛子。


    朱欽靈明白娘親的用心良苦,但心中卻有些不悅,世間不平之事太多,武功冠絕天下又能如何?天下惡人殺不完,不平之事也管不盡,想要實現天下大同,即便是皇帝也無法做到。


    朱欽靈曾想過幫助父親奪取皇位,或直接去輔佐嘉靖治理天下,搬用現代社會的一套模式治理天下。


    但隨著朱欽靈對所處時代的了解,就越發覺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


    首先生產力的發展還不足以支撐生產關係的轉變,雖然江南一帶此時已經發展出富庶的商品經濟,但這些富商巨賈背後依然是各方勢力在操控,他們不過是為各方勢力賺取錢財的“工具人”。


    而這些勢力即便有再多的錢,也隻想用於謀權奪利,穩固、擴大自己的統治而已,因此生產關係根本就難以撼動。


    況且皇帝作為最大的地主,隻會想方設法維護統治,無論是朱厚熜還是朱訓楨或者其他人坐上那個位置,都不會改變。


    朱欽靈也曾設想自己坐上皇位改變這個製度,但一想到對手是整個士紳階級加上天下所有的既得利益者,就明白用皇權去動搖支撐它的封建基礎是及其愚蠢的想法。


    再者,此時世界的科技水平仍極度落後,自己的一些超前想法根本不可能被理解。


    西方世界隨著新航路的開辟,與東方的文化、貿易交流開始大量增加,殖民主義和自由貿易主義也開始出現,但科技發展依然十分落後,宗教依然占據著大部分人的精神世界。


    而東方以大明為首的國家雖然沒有神權的桎梏,但皇權卻得到進一步強化,達到曆史巔峰。


    在統治者看來,這些科技不過是“奇yin巧技”,隻會造成統治隱患,因此除了江南一些作坊和朝廷掌握的軍工作坊采用器械生產外,普通百姓還是靠著一杆鋤頭一頭牛,過著日出而耕,日落而熄的生活。


    最讓朱欽靈絕望的是,此時的民眾基本還沒有開智,經過儒家數千年的統治,民眾都是盡心盡職的良民,若是此時跟他們宣揚什麽“平等、自由”,隻會被人當做叛逆看待。


    想到此處,朱欽靈在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知道這個問題在當世根本無法解決,還是先提升武功除去魔頭,保萬民安生,而後再思考如何實現天下大同吧。


    就在氣氛陷入沉悶時,店小二又及時走過來,往桌上端了幾道美食,邊上邊向二人介紹這些菜名,什麽“都拉巴”“坨坨肉”“蕎粑粑”之類的擺了一桌。


    母子二人默契地避開剛才的問題不談,轉而談論桌上的美食,氣氛因此才稍微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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