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洪二人跟隨豐臣袖踏在被荒草夾住的小徑,很快來到一處村落。


    張壽洪感歎道“會長總攬萬事不過百來年,現在卻讓人感到高山難仰盡、深淵不知極啊。”


    豐臣袖聞言眉頭一挑,想起徐繁纓大馬金刀地坐在黃公堂時的孤傲與豪邁,既羨慕又渴望地說道“徐會長,確實是個大人物。大丈夫,便如徐會長那般!”


    張壽洪陷入沉默。


    豐臣袖接著自嘲道“不過,徐會長的底蘊,也是有的。畢竟,珠南郡,還是徐家傳承之地。”


    張壽洪更加沉默了。


    豐臣袖卻知曉為何。


    裏外丐幫,當年也是跨縣連郡、揚威妖國的存在。


    曾經有過繁盛的幫派,都難以製止對過去回憶。


    想到這裏,豐臣袖有些落寞。豐臣家,還真的,沒有像裏外丐幫那樣的過去啊。


    於是豐臣袖接著對張壽洪說道“好了,快些去見會長吧,想來,大人他也等候許久了。”


    於是三人向著村落而去。


    到了整潔而空曠的村口,顧玉成才發現,這平整破土路通往的村莊與自己眼中所見、心中所想的,相差甚遠。


    顧玉成以為這隻是一個小的村莊,卻未曾想,整個村莊竟大到誇張。


    或許,不比聖齊宗小。


    進入村莊後,顧玉成在直覺上,能感受到有人在監視自己,然而隻停留在直覺上。


    很快,豐臣袖領著張壽洪師徒緩緩走到村落的中央。


    這時豐臣袖停下腳步,笑道“好了,我也該回到持符部了。張長老對這一段路,想來也已經很熟悉了。”


    張壽洪點點頭“就不勞派遣使您費心了。接下來的路,我還是記得的。”


    豐臣袖點點頭,便退下。


    於是,整個村莊似乎便隻剩下張壽洪這師徒二人。


    張壽洪帶著顧玉成繼續向前走。


    這時候顧玉成才發現村落的盡頭,天邊的暗藍,似乎不是天,是模糊的山。


    顧玉成總覺得,那一片山,並不簡單。


    不等顧玉成細細思考,張壽洪就已經領著顧玉成來到了一處莊園。


    一處村莊裏的莊園。


    此處莊園,就是徐會長接見張壽洪的地方。


    顧玉成最先不去看莊園整體,卻將注意力放到了麵前的“大門”。——與其說是大門,不如說,勉強算是門。


    門的高度大概隻有五尺半。


    五尺半之門,並不破敗,甚至略微精致——門上刻畫著顧玉成並不認識的圖畫。


    左麵是一個國君衣著的男人當著另一個大臣衣著的男子,攥著馬腹帶與馬頸革帶。


    右麵則是一個穿著九章紋的天子,在訓斥另一位諸侯衣著的男子。


    圖案雖小,神形皆備。


    顧玉成指著門,一時啞口。


    這山莊,也算是長春會總會吧。


    哪怕按照有縱無橫的規矩,三堂五部並不齊聚於此,也不應該如此狹小吧?


    而且,徐繁纓很有可能是太陰強者,這樣的強者在自家門口立如此小的門——這是什麽意思?


    張壽洪也歎道“這就是聽海山莊。”說著,張壽洪率先走向門,深深彎腰、低頭,鑽向門。


    顧玉成看著張壽洪彎腰、俯身的舉動,微微皺眉,突然間似乎察覺了什麽。


    張壽洪鑽過


    了門,顧玉成也隻能跟著鑽進來門。


    顧玉成鑽進來,回頭便看到門後的牆上,或者說門頂的牆上,刻寫著一個大大的“徐”字。


    顧玉成一時明悟。——徐會長,徐繁纓,這是讓所有人,向他低頭!


    張壽洪也不點破。


    顧玉成也不道明。


    師徒二人心照不宣的向著莊園內的房屋走去。


    大概走了三百步,顧玉成便深切地感受到有人在盯著他,因為那個人,根本沒有任何隱藏,赤裸裸地釋放著自己的氣息。


    如同隔著溪水被隱藏的猛虎盯著。


    顧玉成明明沒有看到人,然而,卻不禁流下汗水。


    很快,顧玉成感到那目光從自己身上挪開。


    下一刻,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緩緩升起。——是的,升起,如同從幽冥黃泉的地下升起。


    或許是顧玉成修為低,他總覺得連聲音都讓人受不了。


    “進來吧。”


    短短三個字,連張壽洪都感歎不已。——上一次來見徐繁纓,徐繁纓還遠沒有這等威勢。


    徐繁纓的修為,似乎,又有長進。


    雖然陰陽二境,一境一世界,不是那麽容易突破。


    但並非毫無上升的空間。


    張壽洪甚至覺得,外界對徐繁纓境界的推斷,似乎都有些保守。


    師徒二人頗為謹慎的來到徐繁纓氣息所在的房屋麵前,輕而快地推開門。


    顧玉成第一次見徐繁纓。


    隻是看了一眼,顧玉成就想到了一個人——桓溫!


    桓溫,一個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遺臭萬年的梟雄、權臣。


    那徐繁纓“鬢如反蝟皮,眉如紫石棱。”——鬢角張開如刺蝟豎起的毛,劍眉濃黑而如石般有棱有角。


    徐繁纓便是雙腿大開、傲慢地坐在那裏,便令人不可小覷!


    徐繁纓看到張壽洪,冰凍的臉立刻化開,流出一抹笑容,蕩漾出一道道皺紋“張長老來了?來,上前坐。”


    張壽洪,刻意坐到距離徐繁纓還有一座距離的座位上。


    而顧玉成,則坐在張壽洪之下。


    徐繁纓見狀,眼神微沉,隨後又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張壽洪一落座,便立刻道歉“讓君侯久等了。”


    徐繁纓毫不在意,擺擺手“噫!思君不知歲末,盼卿常忘春來。——我等候的時間,全用來想念張長老了!又豈會覺得漫長!?”


    徐繁纓這是說反話。


    等人,並且隻能等的時候,是最讓人沒耐心的時候。


    前麵的什麽“思君”、“盼卿”,都是瞎說。


    張壽洪也聽出來了,連連請罪“縱使君侯不在意,卻依舊是我的錯,讓您久等了。”


    徐繁纓聞言笑笑“這次又知道了一個來聽海山莊的方式,可有什麽感想?”


    張壽洪沉思起來。


    他知道徐繁纓不會說廢話。


    所以,張壽洪自己很快便將徐繁纓的態度想明白:


    徐繁纓是在提醒。


    提醒張壽洪,他又知道了一個進入聽潮山莊的方法。


    但同時也在暗中提出一個疑問,又有多少個他張壽洪不知道的方法呢?


    這是一個很高妙的問題,是一次不輕不重的鞭打。


    徐繁纓他可不想內耗。


    他的目光,已經不止於徐氏長春會這一隅。


    因此,對於越發強大的裏丐幫,徐繁纓打算先敲打敲打。


    再伺機削弱。


    張壽洪最後笑著承認道“越是登高,越知道自己住的地方矮。——徐會長這次再見麵,更令我感到欽佩了。”


    徐繁纓聞言,立刻大笑起來。


    仰天而笑後,徐繁纓再看向張壽洪,緩緩歎道“壽洪,你知道,為什麽,我那正門,那麽狹小嗎?”


    張壽洪與顧玉成同時看向徐繁纓,緩緩搖頭。


    徐繁纓又是一場大笑,大笑過後,他整個人都好像打了一場戰役,渾身是汗地感歎道“我的父親,他曾經多次對我感歎徐家曾經的強盛,後來呢,他去了中原,再也沒回來。


    我也不知道,在那個年代,在至尊與商君的戰鬥中,他的屍首在哪裏。


    但我一直記得他對我說過,人呢,活著,要守住的東西不多。但有兩樣,必須守住。便是名,以及正名的禮。”


    “通過禮,來守住名。


    那門上畫的,左麵呢,畫的是春秋衛國仲叔於奚請求國君賞賜他繁纓。——繁纓,是諸侯與天子車架上才能配飾的。


    仲叔於奚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在破壞現有的穩定製度與等級!衛國君主,自然沒有答應。”徐繁纓回憶道“於我而言,名禮,是要維護的。——這也是事物的鐵律:如果名禮混亂,就會導致爭鬥與災難。繁纓之禮,不可不有!”


    繁纓,馬之腹帶與馬頸革帶也。


    張壽洪沉默了。


    徐繁纓說的,全部是一個思想:維護等級。


    而那門的狹小,恐怕是讓所有人低頭——向徐繁纓的等級低頭。


    他站得最高,說這樣的話,也很正常。


    因為這等級,最後擁護的,是他徐繁纓。


    徐繁纓感歎道“我那老爹,叫徐燧……”思考稍許,徐繁纓又笑道“所以,我叫徐繁纓。”


    徐繁纓看向張壽洪,緩緩歎道“壽洪,你應該,是明白我的苦心。”


    張壽洪勉強應道“會長為我們的長春會盡心竭力,誰又能忽視呢?”


    原本企圖侵蝕會長寶座的張壽洪,在見識到徐繁纓治下的長春會後,在意識到徐繁纓莫測的手段後,也在最後選擇了忍讓。——時候未到。


    徐繁纓也看出張壽洪並不甘心,但他並不在意。


    隻要能讓張壽洪知難而退一次,徐繁纓就有雄心,讓他一退再退!


    徐繁纓將目光從張壽洪身上調離,轉而看向一直沉默地顧玉成。


    顧玉成感受到徐繁纓的注視,連忙抬頭與之對視。


    在對視的那一刻,顧玉成有些躲閃,然而很快,顧玉成便冷靜下來。


    徐繁纓,算是顧玉成見過中,壓迫最強的人。


    但顧玉成經曆的一切,又怎能允許他怯弱、頹靡?


    於是顧玉成以清明的眼神,淡淡看向徐繁纓。


    徐繁纓早在張壽洪二人進入聽海山莊時,便暗中打量過顧玉成。


    現在看到顧玉成巋然不動的氣魄,也不由得高看顧玉成一眼。


    哪怕顧玉成的細微舉動中,仍透露出絲絲的緊張,徐繁纓也認為,顧玉成不愧是能讓裏丐幫獲勝的弟子。


    現在,他要看看,這個天才到底如何?又有幾斤幾兩?


    他要把顧玉成放到自己心間的秤上,稱一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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