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南離城內閃爍著乾元兵刃寒光,乾元鐵騎馭戰馬遊走在南離城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夜南離城老幼婦孺如鯁在喉,很多人雖不畏死,可也明白大局已定,反抗隻會徒增無謂的犧牲,即便趙拔天向眾人說過戰爭已經結束了,不會再妄造殺戮,可南離城內懸盡了乾元兵刃,南離世人又怎能安心入睡?


    更何況,他們的親人還躺在南離城外!


    這一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南離城內,家家戶戶門扉大敞,有人端著油燈,有人舉著蠟燭,拖家帶口聚集到一起,從幾盞零星燈火,緩慢的形成萬家燈火,十萬家燈火,近百萬家燈火,所有人不約而同朝著城門口走去,迎著乾元鐵騎的兵刃,緩慢的,一步,一步。


    “退回去!”


    “都不想活了嗎?!”


    眼看根本就攔不住了,乾元鐵騎及時於城門口列陣,近百匹戰馬並排而立,架著長戟堵在近百萬人的前頭,但依舊未能阻止眾人緩慢走來的步伐。


    還有,俗到不能再俗的歌謠……


    南離的水呀


    南離的山


    南離的少年最勇敢


    南離的天呀


    南離的地


    南離的姑娘最賢莊


    南離的草呐


    南離的樹


    南離的雲兒最白淨


    ……


    這一夜,南離城內近百萬家燈火搖曳,通城亮著淡黃色的火苗,唱著人人自小聽到大的歌謠。


    有人哭泣,有人悲笑,一切都變了模樣。


    “準備衝殺!”


    一聲令下,乾元鐵騎列陣的將士們,所有人握緊韁繩,緩慢的壓低了身體,另一手架著長戟,正是發起衝殺時的戰姿!


    不同於冰冷與狂熱並存的戰場上,此刻所有列陣準備衝殺的乾元將士們,紅著雙眼,都希望下一刻能夠再晚一點到來。


    “你瘋了嗎?!”


    “所有人都不許動!我去請示陛下!”


    白日力擒刺客的持戟人,大聲說道。


    沒有猶豫,勒馬調頭,朝著一處亮著燈火的高樓狂衝而去。


    與此同時。


    亮著燈火的高樓內,趙拔天看著一名身穿灰衣同樣年過半百的同齡人,說道:“威宣戰死三年多了,太子之位也空了三年,如今朕一統神州,這個天下終於能可太平了。”


    這話中話,灰衣老者自然聽的明白,說道:“這些年,二皇子坐鎮乾元州,打理的一切有條不紊,陛下才方可專心征戰,論謀略,論聲望,二皇子當是不二人選。”


    “威德啊!”趙拔天點了點頭,其實心裏明清的很,也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怎麽了?瞪大眼睛又說道:“櫻兒如何?”


    灰衣老者沒有立即回話。


    “報!”


    突然,一道聲音傳入。


    門沒有關。


    趙拔天頓時雅興一泄,問道:“何事?”


    就聽門外跪著的人說道。


    “南離城的百姓私自集結,看似想要出城!”


    趙拔天一聽這話,頓時抬手捂著腦門,凝目鎖眉,說道:“他娘的這群刁民!想幹啥?”


    灰衣老者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他們應該隻是想到城外,埋葬戰死的南離三十萬烈甲士。”


    趙拔天當然明白,眯著雙眼說道:“那就讓他們出去,隻要不滋生事端就行。”


    “陛下,若萬一……他們逃跑,又或反抗怎麽辦?”


    “逃跑?往那逃?天下盡皆皇土!反抗,就殺了吧。”趙拔天說完,歎了一口氣,抬頭瞧見門外跪著的人,問道:“你小子叫什麽名字?”


    “邱世安!”


    那人回話道。


    “去吧。”


    邱世安連忙起身,翻身上馬,勒馬調頭,策馬揚鞭,狠抽馬臀,馬不停蹄朝著城門口衝去。


    很快!


    城門口,人山人海前,邱世安勒馬揚蹄,朗聲道:“陛下有令,乾元鐵騎讓路!”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乾元鐵騎讓開了通道,南離城近百萬人舉著燈火緩慢走出了南離城。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夜色裏,映入眼簾的一幕。


    數不清的火把在燃燒,夜風中火焰在狂曳。


    耳邊分不清到底是火焰燃燒的聲音?還是風聲?


    屍橫遍野!屍疊如堆!


    一眼望不到邊際。


    殘兵斷刃琳琅滿目,血色的城牆,血色的土地!


    還有數不清的乾元兵穿梭在其中,他們正在埋葬戰死的人。


    “不要找自家兒了,不要找自家男人了,找不到的,都是咱們的親人,都得入土為安!”一個耄耋老人說道。


    接著,一個白發老嫗悲呼了一聲,含著淚道:“每一個都得埋,我這個年紀,每一個都是我兒,我有三十萬兒!就是今夜死在這裏,老婆子也不會讓他們一人曝屍在野外!”


    有稚子哭著呼喚道:“爹!都是我爹!都得埋!”


    這一夜,南離城近百萬老幼婦孺,數十萬乾元鐵騎,一同埋葬戰死的乾元鐵騎與三十萬南離烈甲士。


    這一夜,南離城外戰死的三十萬烈甲士,是南離所有老人的兒子,是南離所有婦人的男人,是南離所有稚子的爹!


    冰冷的夜色下,微暖的昏黃裏,所有人沉默不發一語,親手埋葬一具又一具沉睡不醒的親人。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後。


    不知是誰?


    在輕輕唱道:


    南離的水呀


    南離的山


    南離的少年最勇敢


    ……


    南離近百萬人情不自禁,跟著一同唱出了聲音。


    這一夜,南離城外響徹南離歌謠,為戰死的南離三十萬英魂,送行。


    數十萬乾元鐵騎不自覺的將目光看向那些悲唱歌謠的南離人,不知為何?


    所有人心間都在悲動。


    “咱們乾元州有歌謠嗎?”


    邱世安扭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年輕士兵,說道:“有。”


    接著,邱世安又道:“今夜讓他們唱吧。”


    年輕士兵沒有再說話,扭頭望向遠處,望著一個年輕婦人和三個孩子輕輕唱著歌謠,正不知疲倦的挖坑,填土。


    年輕士兵怔了一會,然後走了過去。


    邱世安沒有阻攔,默許了年輕士兵想要幫忙的舉動。


    但很快!


    邱世安就後悔了,雙眼緩慢瞪大瞪圓,親眼瞧著那個年輕士兵將那個年輕婦人,摁倒在地!


    “狗日地!你給我住手!”邱世安衝了過去。


    其實不用。


    年輕士兵被年輕婦人反摁在了身下,之後被南離近百萬人圍住,紛紛說道:“欺人太甚!殺了他!”


    南離城外,南離近百萬人的怒火,在這一刻,再次被點燃了!


    很多人從地上撿起了殘兵斷刃,將稚子拉到身後,大聲道:“士可殺,不可辱!”


    “先宰了這個狗日地,再和他們幹!”


    “列陣!”


    南離人群情激憤,決心了要玉石俱焚!


    數十萬乾元鐵騎被迫再次舉起兵刃,列陣準備衝殺!


    “都不許動!”


    邱世安大吼著衝到百萬人前,生怕再晚一瞬,然後說道:“大家別衝動!冷靜!”


    “把他交給我,就算要殺,由我來殺。”邱世安一臉嚴肅,又道:“為了孩子們,把他交給我。”


    或許,天下世人從來都不缺乏玉石俱焚的勇氣,妥協隻是為了路還長著的人。


    “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邱世安說完,單手拎著鼻青臉腫的年輕士兵,朝著南離城內走去。


    期間,年輕士兵很乖,全身緊繃,僵硬的很。


    不大會,再次來到亮著燈火的高樓外。


    邱世安深吸一口氣,喊道:“報!”


    趙拔天一愣,正想詢問灰衣老者正事的時候,雅興再次被打斷,扭頭看著外麵,皺眉道:“小邱啊,又有啥事?能不能他娘的一次性說完!”


    邱世安一把將年輕士兵甩了進去,隨後跟著進去,說道:“這狗日地當眾奸~淫~!南離城的百姓都在城外等著一個交代呢!”


    年輕士兵跪在地上,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斜眼看著房梁,抬著頭,梗著脖子說道:“沒有!”


    趙拔天眯眼,瞅著下方年輕士兵,沉聲道:“到底奸沒奸?”


    年輕士兵吸溜下鼻子,依舊昂著頭,梗著脖子,說道:“褲腰帶太緊,沒解開!”


    聽到這話,趙拔天怒拍案桌,衝著這個一臉委屈模樣的年輕士兵,說道:“瞧你那個熊樣!”


    “吊蛋玩意,身經百戰都過來了,連個褲腰帶都解不開!”


    邱世安怔了下。


    灰衣老者輕輕咳嗽了一聲。


    年輕士兵更加委屈了。


    趙拔天連忙坐正身體,重重的咳了兩聲,隨後說道:“狗日地,非要作死!仗打完了,就不能再憋個把月?回家娶房媳婦!愛怎麽……怎麽……怎麽……”


    說到這,趙拔天怒然起身,走到年輕士兵麵前,單手拎著年輕士兵脖頸下麵的甲胄邊楞,拖著就往外走,經過邱世安身邊時,回手掏出邱世安懸掛在腰側的寒刀,嘴裏說道:“不殺你,天理何在?”


    邱世安連忙朝著灰衣老者作揖,見後者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追了出去。


    灰衣老者道:“這事發生的妙啊!”


    斟茶自飲,靜待王者歸來。


    趙拔天一路拖著年輕士兵來到南離城外,往地上一甩,說道:“跪好!”


    瞧著南離世人手握殘兵斷刃,怒氣衝天的場麵,趙拔天提著刀,大聲道:“這孩子犯了錯,就得認!”


    接著,趙拔天讓受害人站出來,一個衣服領口被撕爛了的年輕婦人領著三個孩子就出來了。


    趙拔天叫年輕婦人上前,把刀遞了出去,說道:“妹子,不要怕,刀給你,一刀砍了這個雛!”


    年輕婦人沒敢接過刀,就隻是怒瞪著地上跪著的年輕士兵。


    年輕士兵終於知道怕了,顫巍巍開口道:“姐姐我錯了。”


    趙拔天上去就是一腳,踹的年輕士兵倒下又跪直,說道:“現在知道錯了,晚啦!”


    趙拔天扭頭,同年輕婦人說道:“朕保證,你一刀砍了他,乾元鐵騎也絕對不會傷害南離一分一毫!”


    年輕婦人一把握住刀柄,看著那個年輕士兵,隨後回頭又看著三個孩子,還有南離城近百萬人。


    年輕婦人不敢相信趙拔天說的話,她不敢賭,最後選擇了鬆手。


    趙拔天笑了,隨後大聲道:“聖人有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天下一統,朕在此親口下第一道帝詔!”


    趙拔天指著年輕婦人,扭頭彎著腰同地上跪著的年輕士兵,說道:“這娘四個,以後就是你祖宗,你得當騾子當馬伺候人家,不能欺負人家,三個孩子叫不叫你爹,朕管不著,你都得當親爹供著,不然,朕誅你九族!”


    年輕士兵還沒有說話,年輕婦人就一口說道:“我不要!”


    當眾抗旨!


    趙拔天沒有生氣,看著年輕婦人,笑道:“三個孩子不好養,沒個男人不行,你娘四個就把這小子當騾子當馬使喚就行了。”


    緊接著,趙拔天扭頭彎著腰,又同跪著的年輕士兵大聲說道:“人家不許你碰,你一根手指頭也不能碰,不然,朕還誅你九族!”


    說完,趙拔天想甩~刀,但沒甩,轉身經過邱世安身邊時,又插回了原處,並神秘兮兮說道:“白天那個刺客,你給朕看好了,有大用!”


    邱世安道:“陛下放心!”


    趙拔天拍了拍邱世安的肩膀,然後大搖大擺快步走進南離城,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白天那個犯天威的少年,刁民,到底有什麽大用?


    “唉,你說,陛下是怎麽想的?這種場合點姻緣真的合適嗎?”


    “趕緊閉上你的臭嘴,就你話多!”


    次日。


    天微微亮。


    雞尚未鳴。


    南離城外,南離城近百萬人席地而坐,沉默不發一語。


    這一戰,乾元鐵騎戰死三十八萬六,百萬大軍幸存六十萬餘。


    這一夜,共埋骨六十八萬六!


    無碑,無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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