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青燈鎮鬼市以村口的白石門樓為分界線,隻有踏過這座破敗的門樓,穿過一層肉眼難見的水波屏障,才能真正一睹其真容。


    從形製上而言,青燈鎮的排布類似凡間集鎮,一條寬闊的主道橫穿其中,兩側商鋪、攤位售賣著各種妖魔鬼怪的物品。


    穿過門樓下灰蒙蒙屏障的四人一鬼都有些愣神,和外界偽裝出來的死寂相比,這裏麵竟然到處都是來往的鬼怪,以及喧鬧的叫賣聲。


    “屍骸,剛過頭七的肉身屍骸……”


    “人心,熱乎的人心,來看看呐……”


    “冥器,上好的冥器,陰氣充足的冥器……”


    “童子陽氣,修行最好的補品!”


    如果拋開叫賣的商品不談,這青燈鎮的集市絕對可以用熱鬧非凡來形容。


    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隨意地在街道上來回走動,濃鬱的陰氣、血氣嗆得人喉間發癢。


    “之前那門樓應該是一道陣法的門戶,將這青燈鎮單獨隔絕,為的就是營造出一副死寂、破敗、荒涼的假象。”


    “差點被騙過去,如此看來,這黃鼠狼十有八九會躲在這裏。”


    簡單交流兩句,蘇瑾和陸玄紛紛將目光投向往來的妖魔鬼怪,其中披鱗帶甲的絕對不在少數。


    想要將黃鼠狼精從這麽多妖怪中挖出來,恐怕還要費點心思。


    混跡在妖魔集市中的四人一鬼默不作聲,順著街道深入青燈鎮,他們懷中模擬鬼物氣息的符咒很好地掩蓋住了活人身上的陽氣。


    若是沒有這特殊的符咒,光靠這遮蔽全身的鬥篷恐怕不足以瞞過這麽多鬼怪。


    周圍熙熙攘攘的鬼怪修為不一,有的可能隻有開脈層次,但堪比先天境界的也有不少。


    行走在這其間,靈覺敏銳的陸玄察覺到了三四股堪比築基境界的氣機。


    這麽大的鬼怪坊市,若是沒有高等級的鬼物鎮壓,那麽根本就甭指望這些茹毛飲血的家夥遵守交易的規矩。


    說來也巧,走在最前方的褚興穀可以說是春風得意。


    “想不到竟然還有這等寶地,嘖嘖!”


    散發出半步築基氣息的他仗著八臂修羅的賣相,可以說沒有一隻鬼怪敢在他麵前嘚瑟。


    若不是後麵有陸老魔催著,恐怕早就拉起一串小鬼搶起山頭了。


    ……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以為尋找黃鼠狼精會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但卻沒想到這廝逃回千墳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紮進青燈鎮唯一一家酒樓。


    不同於其他大肆歡飲的鬼怪,陸玄等人對於杯盞中那殷紅的“精釀”一點興趣都沒有。


    大紅色的燈籠將斑駁酒樓照映地極其詭異,刺鼻的腐肉、血腥味始終縈繞鼻尖。


    靠坐在角落的一行五人默不作聲地看著樓下大廳,在一群妖怪中,那隻賊眉鼠眼的家夥正一臉嘚瑟地吹噓自己從兩名築基修士手中逃脫的經曆。


    明明是落荒而逃,卻被這隻黃鼠狼描述成了一番大戰全身而退,當真是不要麵皮。


    目光極其森冷的陸玄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胸膛內翻騰的殺意幾近沸騰。


    若不是怕打草驚蛇,加之此地鬼物眾多,他真的很想現在就活剮了這隻黃鼠狼,扒了對方的皮毛做皮裘!


    呲溜!


    似乎是難以忍受杯盞中人血的香氣,舔了舔嘴唇的褚興穀按捺不住肚子裏的酒蟲,嘬了一小口這芬芳的人血鬼釀。


    還別說,這人血酒當真是別有一番風味,甘甜凜冽的前調,配合濃鬱而又芬芳的後調,一口下去,唇齒留香。


    然而,還不等他繼續品嚐,三四道堪比朔風的殺意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的他脖子一縮,直接放下酒杯,根本不敢去與陸玄對視。


    眯起眼睛的陸玄看著愈發放肆的褚興穀,眼中閃過一道晦澀的光芒。


    這家夥最近可是越來越不聽話了,而且,之前幻境中,對方極盡癲狂的呼喊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隻不過沒有提及罷了。


    “褚興穀。”


    “主人,老奴在。”


    點頭哈腰的褚興穀摸了摸嘴角殘餘的紅漬,諂媚的模樣和他眼下威武的鬼軀不成對比。


    “你現在換個模樣,去和那隻黃鼠狼套近乎,最好能將其灌醉帶離此地。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看著語氣愈發不善的陸玄,連忙點頭的褚興穀立刻改變形態。


    眼珠子咕嚕一轉的他掃過街道,隨著周身黑氣湧動,改頭換麵的褚興穀化作了一隻蓬頭鬼。


    隻見他身材矮胖,青黑色的皮膚布滿了傷疤。


    襤褸的衣衫似乎是許多彩布拚接,但這手藝可真不敢恭維。


    而最顯眼的,當屬那一頭如遭雷擊的黃褐色頭發,如同掃把、蓮蓬一般,根根倒豎。


    “不過,主人,小的囊中……羞澀。”


    對此,另一旁的蘇瑾卻是從儲物袋中掏出了一小瓶陰露遞給了他。


    和修士中流通的靈石不同,蘊含清靈之氣的靈石並無法被鬼物直接吸納,相反,由純粹的陰氣凝聚而成的“陰露”才是鬼物中的主要貨幣。


    蘇瑾所提供的墨色小瓶內,大致裝有二十滴左右的陰露,換做靈石應該在三四十枚。


    對於普通鬼怪而言,也算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有了錢財,這腰杆兒自然就直溜了。


    昂首挺胸的褚興穀一副款爺的做派,邁著個八字步就將擠進了鬼群中。


    似乎是黃鼠狼精的話題勾起了他的興趣,佯裝大方、豪氣的他仗著蓬頭鬼天生親和妖精的特性,直接點了一桌子“好菜”。


    推杯換盞之下,喝得醉醺醺的一鬼一妖直接兄弟相稱。


    “我說,黃老弟啊,你說那兩個築基修士還真是傻。”


    “嘿嘿,誰說不是呢?褚老哥,要說你也不賴,就是不知在哪裏發財,能不能提點一下弟弟?”


    浮現起幾分醉意的褚興穀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這人血酒似乎勁道有點兒大。


    不過,沒做多想的他擺了擺手道:


    “哪能啊,這年頭,仙門那幫殺材管這麽緊,難啊……不像老弟你,在娘娘這裏也是個大紅人,僅這名頭就能嚇跑一大片。”


    “都是同道幫襯,娘娘賞識。喝酒,喝酒!”


    “呲溜,老弟你還是謙虛啊,要我說,有機會就幫哥哥在娘娘麵前美言幾句……”


    說著,十分市儈的褚興穀好似不勝酒力,往黃鼠狼身上靠了靠。


    察覺到懷中多了個陰冷瓶子的黃鼠狼也極其配合,當即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心中暗道一聲:“懂事!”


    對方塞進來的這瓶陰露雖然數量不多,但品質卻是極佳。稍稍勾兌,數量就能翻上一翻。


    “說哪裏的話,小弟自然義不容辭。到時候,定然幫老哥在娘娘那裏謀個差使。日後,你我二人也好風光風光。”


    “好兄弟!”


    情到深處,褚興穀忍不住搓了搓鼻子,哽咽道:


    “黃老弟,哥哥我這幾年過得苦啊!尤其是那幫練劍的,一個賽一個黑,前段時間,我差點就折他們手裏了。”


    似乎是被對方口中的遭遇引起了共鳴,黃鼠狼精腦中也浮現起當日被蘇瑾等人追殺的場景,眼中也泛起點點淚花道:


    “誰說不是呢,那些練劍的仗著手中的家夥事,手起刀落就是一窩小崽子,可憐了我當初那群孩兒啊!”


    “嗚嗚嗚……”


    按照陸玄的本意,他隻打算將黃鼠狼精從此地引開,卻不料這褚興穀還真和對方搭上了線。


    先不提這抱頭痛哭的一鬼一妖,單論這兩個家夥同病相憐的遭遇,就讓旁邊一眾鬼怪深有同感。


    這一幕落到他們四人眼中,大有種天下劍修都是魔頭的錯覺。


    滿臉古怪的李涵香從一開始的驚愕,到眼下的疑惑,總覺的事態的發展出現了一些問題,但偏偏卻又說不上來。


    或許是感受到了陸玄的催促,又或許是二人覺得大庭廣眾之下這般作態,麵皮上有些掛不住,單手招呼了跑堂小鬼的褚興穀再度為黃鼠狼精滿上了一杯道:


    “黃老弟,哥哥我剛來千墳山不久,就是不知,有沒有那種地方……你懂得!”


    褚興穀在說出這般話的時候,青黑色的皮膚竟然泛起了紅光,似乎真的有些興奮。


    “還是哥哥會來事兒,走弟弟帶你去紅窯快活快活,嘿嘿!”


    一臉猥瑣的黃鼠狼似乎是想起了某個勾人的小妖精,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下來。


    察覺到二人對話的李涵香氣鼓鼓地瞪了一眼蘇瑾、陸玄、周琦,嘟囔著: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變成了鬼都還一個德行。”


    心知大事已成的陸玄等人權當沒有聽到李涵香的抱怨,紛紛起身離開了桌案。


    憑借著禁製中的神魂感應,他們四人一聲不吭地循著褚興穀的方向走去。


    灰暗陰沉的天空下,陸玄不緊不慢地吊在黃鼠狼和褚興穀後方。


    這些山頭大多草木枯黃,生機凋敝,配合地麵上裸露的屍骸,顯得極為駭人陰森。


    隨著這股感應愈發強烈,打了個手勢的陸玄示意身旁的蘇瑾等人做好準備。


    但不知怎地,褚興穀所處的方位竟然越來越偏僻,大有故意往荒郊野嶺帶路的感覺。


    “慢點上前,這黃鼠狼怕是有詐!”


    眼神警惕的陸玄敏銳地捕捉到了事態有變,即便是去逛紅窯,有必要來這種鬼都不會來的地方嗎?


    加上神魂感應中,褚興穀“盡心盡力”的催促引導,這更讓他堅定了心中的猜想。


    “有理。”


    出聲附和的蘇瑾也隱隱有些擔憂,畢竟套近乎的褚興穀實在是太順當了。


    而作為四人追蹤的目標,半醉半醒的褚興穀和黃鼠狼勾肩搭背,表麵看似十分正常,但若是細看,還是能夠發現褚興穀那隻“不老實”的大手。


    在他們離開酒樓之後,褚興穀就開始給對方使起了眼色,暗藏已久的狠辣也浮現而起。


    察覺到異樣的黃鼠狼目光陡然變得有些驚恐,但在看到對方毫無醉意的雙眸之後,心中也信了七八分。


    因為,褚興穀在它的後背上寫下了一行字:


    想死想活?


    毫無疑問,這褚興穀來路有問題。但被對方摟住脖子的黃鼠狼壓下心中逃竄的念頭,悄聲問道:


    “老哥,打哪裏來?往何處去?”(從哪裏來的,要幹什麽?)


    “從天上來,往陰曹去。”(天上仙門,送你去死。)


    “嘶——”


    倒吸口涼氣的黃鼠狼忍不住一個哆嗦,再度問道:


    “可有山貨,幾斤幾兩?”(還有別人嗎?人數多少?)


    “三斤一兩”(三男一女。)


    “是何形製?”(什麽修為?)


    “清靈寶玉一對,狗頭黃金二兩。”(築基期兩個,先天兩個。)


    “可有門路?”(有沒有什麽計劃?)


    “全憑兄弟定奪!”(靠你了,否則一起死。)


    打著啞謎的一鬼一妖氣氛不似之前活絡,後槽牙生疼的黃鼠狼很想一走了事。


    但是,褚興穀摟住他脖子的粗壯鬼手,以及眼眸中狠辣的殺機,讓它當場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心中哇涼哇涼,黃鼠狼精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它開始窮搜記憶,找尋自己的生路所在。


    其實,對於褚興穀而言,他所做的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嚐試。


    考慮到此地妖魔環伺,還有千磯娘娘坐鎮,若是真能不聲不響地坑殺陸玄,自己還真有幾分逃脫的機會。


    他就不信,陸玄再厲害,還能頂得住金丹大妖不成?!


    退一萬步講,若是黃鼠狼不配合,那麽他也隻好“大義滅親”,讓對方乖乖閉嘴了。


    就連之後陸玄等人責問的答案,他都準備好了:黃鼠狼精反抗,為了保密隻能將其斬殺。


    “好兄弟,弟弟我這裏有條門路,就是道兒不好走。”(有個辦法,但很危險。)


    “怎麽走?”(詳細說說。)


    “後山戲樓,聽說有好戲看。”


    聞言,眉頭一皺的褚興穀有些遲疑。


    黃鼠狼精口中的後山戲樓極有可能是一處秘地,但對方口中的好戲指的又是什麽?


    “兄弟,加快腳步,不然趕不上時辰。”


    眼眸低垂的褚興穀沉默以對,任憑對方將自己帶往這荒涼的村後山路。他很清楚,不論此事能不能成,黃鼠狼精必須死。


    在他的感知中,陸玄等人始終遠遠地吊在他的身後。


    他體內的禁製雖然酷烈,但依舊存在一絲破綻。也許是當初陸玄水平有限,也可能是故意為之,他褚興穀也能夠通過禁製模糊地感應對方的位置。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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