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諾雖然這幾年身體不錯,再沒有舊疾複發過,施言卻一直都存有應急的藥。心頭驚亂,手下並不亂,燒水喂藥一項項有條不紊,曾經的經驗讓他還熟悉那些步驟。無論是發燒,還是血尿,黑諾都要補充大量的水份,所以施言一勺勺喂著。


    兩杯熱水下肚,黑諾的汗水就開始淋漓,他難受半昏迷裏蹬被子卻又因腿上的疼□□。施言坐靠牆,用被子裹緊他禁止翻動,抱他在自己屈起的膝蓋上。黑諾不時就被尿意攪得不安穩,幾乎是幾分鍾就要給他接一次,而每一次都又疼得低泣。為了緩解尿血,施言大口含水吻住黑諾哺喂逼他咽下去,因為黑諾渾身發熱渴望的是涼意,迷糊中根本就抵製熱水。


    被子內快要擠出水來,黑諾臉上潮紅才慢慢褪色,鼻翼不再象風扇鼓動,也不再頻繁小便。施言給他換了幹爽的被子,黑諾淺淺地入睡。站在窗前,施言揉揉眉心,腿上脹脹的酸麻,極目遠眺,夜空裏啟明星在閃爍,漫長黑夜終於熬過去了。


    倦意也侵襲施言,他斜靠沙發,盯著黑諾眼睛緩緩閉上。打盹中施言被聲音驚起,竄起身床頭單膝跪下,黑諾發出囈語,模糊不清,隻是眉頭緊蹙,身體又要蜷曲。施言手指一直展平黑諾的眉心,並且溫厚地說話。見眉宇不再糾結,施言上床側躺,一隻手在被子下與黑諾手握住,一隻手側適力地拍在黑諾背上。


    施言被略比正常輕微的敲門聲喚起,他套了睡衣出來的時候特意將臥室門帶上。


    “誰?”施言壓低了嗓子。


    “三哥,我,牟維新。”外麵的人聲音也是刻意降低的,又補了一句:“我自己來的。”


    牟維新進來也是比較尷尬,他在樓下還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上來是對是錯,照理來說,三哥與阿鬆這事換別人身上,他保證裝糊塗,做聾子啞巴瞎子置身事外最聰明。可是第三方那個人是黑諾,他一直都當朋友處的黑諾,結果他糊裏糊塗提供的打手,牟維新覺得不來就對不起黑諾似的。所以早上起來就等施言,想問問黑諾沒事吧!


    阿鬆也心急若焚總站在窗口,牟維新怕再鬧出什麽不好看,不好聽的,讓顧少萌編著借口硬拉走他,自己才一個人猶猶豫豫過來。


    客廳裏連把椅子也沒有,二人湊合在房東扔這兒的兒童小板凳上坐下,空蕩蕩屋子中間倆個大男人對坐無言。昨天晚上牟維新還煩,還有脾氣,還覺得自己憋屈,他想知道黑諾無恙,也想質問三哥。他也想發火可以跳腳指著三哥問,這他媽都什麽□□事。


    可是經過了一夜的時間,一夜讓他的紛亂可以平靜,沒有雷霹昏他,他就無法擺脫地在一團麻裏找線頭。這一夜就如被佛祖開了混沌的天眼,原來霧裏暗情如今在天眼前無法偽裝。


    糊塗啊,三哥有多寶貝黑諾,外人隔著煙霧看不穿,他們居然就在身邊也做了睜眼瞎。外形絕對夠豐神英偉級的三哥與俊逸不凡的黑諾麵對群芳獻媚,整個大學任一地芳心碎,大家還一直調侃他們眼界高,原來他們才是袖裏藏乾坤 。


    牟維新早被打手震驚過了,那麽多思緒,那麽多情景象電影屏幕,上演著三哥與黑諾的一幕一幕,他的震驚尚不及他心底的反應。三哥哪一次與哥們飲酒笑談中,不是不動聲色地為黑諾布菜?哪一次天氣變化,三哥不是手上會多一件衣服,而這衣服最後都是穿在黑諾身上。黑諾,謙謙君子一般的黑諾會揮舞皮帶保護三哥……


    牟維新受的刺激來源於自身,因為畫麵走過,他居然想到天注定!他居然沒有掙紮覺得他們本來就在一起,認識他們之前,他們就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將來也就是現在這樣。牟維新極力試圖挽救自己脫線的腦子,他告訴自己,這不是正常反應,自己應該是嘴可以塞進雞蛋的詫異,然後是忿然的反對,再然後是斷然的絕交,割袍斷義的絕交!然而,他最終屈服於死不悔改的腦子。天注定,不可改!


    牟維新拉拉領子,掏出一包煙:“來不?”


    施言抽出一根,牟維新視線落在了他的手腕,想說的話突然就由腦子裏飛走了。他突然就明白自己如果問,就是揭三哥的傷口。牟維新沉默抽掉一隻煙,想起施言傳呼機來了:“昨天你落車上了。”


    施言手指翻轉傳呼:“昨天是阿鬆傳我吧?”


    這時候施言也清楚阿鬆已經告訴牟維新打手用處,就是奇怪阿鬆怎麽沒出現,他開機:“阿鬆說什麽?”


    牟維新沒有回答,施言昨天收到的那條留言因為開機而閃動,他滾動屏幕看完才抬頭,手裏的呼機就叫起來,施言按下,但是呼機嗶嗶嗶嗶好像失控了一樣叫個不停。


    牟維新愣神,然後明白了:“這都是昨晚的,阿鬆讓呼台連續……”


    房間裏的聲音打斷了牟維新,施言一聽見動作極快跳起來:“關掉,驚了他!”


    牟維新反應慢一拍,眼前的人“咻”一聲沒了,他還發傻對著被扔在自己懷裏尚繼續鳴叫的呼機,幾秒才知道施言讓他關機,走到門邊腳步卻頓在那兒了。本來肩胛骨略下還在外麵的黑諾在施言胸前,施言手似乎在擦他頭上的汗,嘴裏還說著:“沒事,沒事……”


    在牟維新杵在門口的時候,施言迅速拉高被子黑諾脖子以下全被蓋住。牟維新低下了頭,他看見了一個青紫瘀痕單薄的肩脊。


    牟維新眼角餘光裏,被子顯示那下麵的身子在發抖,而黑諾嘴裏囫圇不清的話他也聽不分明。退出來,他坐回小板凳上,心裏說不出來的悶。黑諾突然帶著哭音的“不”讓他再也忍不住,大步邁進去,他做不到坐視不理,為虎作倀!


    黑諾側背對著門,身上已經有背心,而下身隻著內褲的兩條腿上逼人側目,因為牟維新就沒有看到一塊好皮膚。


    施言斜倒著,淩厲眼神阻止牟維新接近,手中還有褲子:“行,不去,不去了……”同時抬下巴示意牟維新別出聲。


    施言拉被子又給黑諾蓋上,牟維新才看見他的手揪著施言胸前的衣服,攥得拳頭都發白,所以施言不得不挺送著前胸:“不去,咱就把藥吃了。”


    施言試著拽拽衣服,黑諾的手一點也不放鬆,他隻好別扭地背向床頭櫃上抓杯子。牟維新剛剛想走過去幫他,施言就瞪他搖頭。牟維新呆呆看著施言再別扭摸藥。施言衣服被扯住,胳膊使不上勁抬黑諾頭吃藥,遲疑一下,然後把藥放自己嘴裏。


    牟維新現在嘴大到可以由蚊子蒼蠅暢通無阻可勁地飛了,眼睛也堪比銅鈴,又圓又大。就見他的三哥嘴中帶藥,喝了一大口水,然後俯低了頭……牟維新聽見咕咚咕咚的聲音,視線自動就鎖定在黑諾滾動的喉結上。


    施言抬頭再喝水的時候,與牟維新對視的一秒,牟維新昏頭昏腦就覺得口幹舌燥,做了一個超級傻,讓施言都露出驚愕的動作:咽唾沫。毛都沒有長齊就開了葷,這些年沒少花花的牟維新,反應自己出什麽醜以後嘴角差點抽起來,狼狽地退到外屋。


    半個鍾頭了,施言才出來:“你進去坐沙發吧,我再燒點水。”


    “進去不吵醒他?”


    “他不會醒,藥有安眠的,隻要你別弄大動靜。”施言曾經有“安眠維生素c”(黑諾偷拿照片那次的反擊),今天淩晨就派上正經用場了,因為黑諾身體一翻動就疼欲醒,所以施言喂了這藥。


    牟維新站在床邊俯身,看著淒慘的臉,一陣惻然。


    施言進來,在他腳下附近拿起一杯子,牟維新問:“這什麽?”


    施言伸到他麵前,然後拿出去倒掉,杯子再放原處。


    牟維新指著施言結巴:“那,那”


    “剛才接的,雖然好轉了,但他還是尿起來發抖,一頭汗,說明還是有看不見的血。剛才我想你車在這,正好去醫院看看,穿到一半他有點清醒了就不肯去。”


    “不是提前說了嗎?那倆孫子昨天還他媽的告訴我皮外?”


    “不怪他們,是我想漏了。”施言表情嚴肅,低沉地把黑諾這病根講出來。牟維新方知黑諾底子竟然那麽弱,這次恐怕要傷元氣,焦急地想著補救。


    沉睡的黑諾表情有異,施言就離弦箭衝過去,一手按住黑諾要翻動的身子,一手握住黑諾在腮下的手,黑諾好像哭泣地喃喃幾聲,站過來的牟維新這次聽得一清二楚,黑諾的囈語象鞭子抽得他火辣辣地抬不起頭:“別打,別打”。


    施言握著黑諾手短短不足一隻煙的時間,再坐回沙發上就好像經曆了一場跋涉。牟維新也是垂頭喪氣。


    “一直這樣嗎?”


    “回來以後就這樣,關燈就不合眼,開了燈也睡不實,喂了藥也不太安靜,總要去握著他手,好像才可以睡安穩。”


    牟維新相當不好受:“還是打傷了。”


    “是我沒有考慮到他和咱們不一樣的地方。”


    “嗯?”


    “你小時候打架嗎?”


    “打,家常便飯。”


    “我們也是,但是他不是。他幾乎沒有打過架,隻除了那一次。”施言說的那一次,就是秦明旭被堵在寢室那次:“我不該要社會上的人,他還是象牙塔裏的學生,哪裏接觸過半黑半白這些人?黑燈瞎火的被他們拉走,能不怕嗎?是個人被凶神惡煞的打手拽進去,都會膽怯。”


    牟維新被一語驚醒,黑諾受驚到這程度,他剛才也暗自想不通的,被他們揍過的人多了。他和顧少萌就曾經回寢室晚了,砸錯門被罵,他們倆一怒之下把那倒黴鬼揍了,那人不還是好好的。施言的話才解釋了其中的不同,金剛一樣的打手麵貌凶狠,也就是他們看習慣了覺得平常,一般人見了這些灰色地帶的人誰不敬而遠之,閃避不及呢?多少還是有畏懼心理的。


    中午都過了,牟維新看施言不可能走開,提議去給他們買飯。施言讓他還是去買清淡蔬菜,自己給黑諾做比較和口,列菜名的時候忘記還有一件重要事情趕緊委托牟維新。出門就趕緊找關係,開了一張食物中毒輸液病假條的牟維新,急忙忙地去找黑諾室友石浩。婉拒石浩要跟來的關心,而且囑咐他一定幫黑諾斡旋好病假。


    施言又喂了黑諾一杯水,握著他的手坐在身邊。剛才牟維新還安慰自己,讓自己多陪陪黑諾,他怎麽會知道,黑諾最後一道防線就崩潰在自己眼前。自己隻看見黑諾眼底的怒火,卻忽略了他的恐懼,而揮出的腰帶讓黑諾精神垮了,因為那是黑諾的舊腰帶,是曾經患難與共的證明。當時有著清晰目的的武力征服,似乎其他都不入心,而現在耳畔一聽見黑諾睡夢裏的低泣,眼前就是他樹林裏被抽打翻滾的樣子,施言如願打服了黑諾,卻滿心苦澀。


    牟維新這邊買菜呢,呼機上顧少萌留言:你們捉迷藏呢?阿鬆一定要去找三哥。


    牟維新回電:打昏他都不能讓他去!


    牟維新即不支持施言,也不偏幫邱林鬆,他們與黑諾之間是他們自己的問題,由他們自己解決。男人不象女人,女人若情深是閨中密友,分享的是家庭老公;男人若情義重是生死把兄弟,很少分享隱私。所以牟維新已經知道了,卻不追問開始、過程、未來。黑諾也是他朋友,現在受傷了,他隻是給黑諾爭取一個休息的時間。


    施言與牟維新吃的快餐,然後開始給黑諾做飯。但是黑諾直到晚上6點了也沒有真正清醒過,昏昏沉沉裏被施言喂了一碗粥,他就不再吞咽東西了。


    牟維新告訴施言,今天阿鬆被顧少萌拉走了,他還不知道黑諾被打。不過以他性格,騙得了昨天,今天已經騙不過去,現在阿鬆一定是心裏門清呢。


    “他明天要來,你別攔著了,來就來吧,本來也不是要瞞他的。”


    “你教訓黑諾這事在寢室裏瞞不住,昨天我們找你們,阿鬆衝回寢室幾次詢問,大家都知道你帶黑諾走的,咱們得想個說法。”


    “這幾天我都出不去,他這離不開,稍晚再說吧。”


    牟維新走前,忍了又忍,還是把肚子裏打了幾個轉的話說了,雖然說得不太自在:“三哥,雖然咱們平時總說屋裏的不聽話就欠揍,一天照三餐打,往服裏打。但是他身體不好,以後就換個方法吧。”


    施言冷靜俯視牟維新的眼睛:“我施言這一生再不會動黑諾一根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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