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不舒服,自己也沒辦法控製啊!作為學生難道不能體諒一下老師?可他們幾個不但不體諒,還帶著其他同學起哄反對我,罵我不務正業。我據理力爭,他們說不過就開始動手。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野蠻不講理的學生,希望領導嚴肅處理!”


    巫老師餘怒未消,指著麵前的幾個同學厲聲控訴道。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這會兒悲傷的情緒又轉變成了憤怒,必得要討個說法才肯罷休。


    領導們聽完巫老師的話,並沒有立刻對學生們展開批評。楊老師冷眼旁觀,心裏斷定巫老師敗局已定。


    “真可惜,巫老師怕是要沉寂一陣子了。”


    楊老師搖頭歎息道。


    “也沒什麽,她還太年輕,現在犯點錯總比以後吃虧的好。”


    蕭老師顯然和她心靈相通,見解相同。


    “你們那邊,誰來說一說。”


    老主任背著手看向學生們,那幾個家夥早躍躍欲試了。一場羅生門的大戲正式拉開帷幕——學生們的講述果然和巫老師所說大相徑庭。


    最先發言的男生叫西日洪注,是個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膚的新疆人。“西日洪注”在維吾爾語中是獅子的意思,所以同學們都叫他“獅子”或者“西日”。獅子同學普通話的流利程度比起漢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他的講述中故事是另一個版本。


    “主任,各位教授老師們,我們今天的法語課是兩節連上的,每節課四十分鍾。巫老師第一節課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半小時,第二節課更厲害,又遲到了十五分鍾。我們生氣是因為巫老師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怎麽會這麽湊巧,一到周三上午她的課她就發病呢?而且她根本不像生病的人,每次急匆匆離開,回來的時候紅光滿麵的。我們有理由懷疑她無故曠工,所以我們要投訴她。”


    獅子同學是個非常有時間觀念的人,他指著手上的表又說:“我掐了時間,巫老師兩節課不包括課間休息裏,總共離開了46分25秒。”


    “哪兒有那麽長時間,我明明隻離開了十多分……”


    巫老師急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瞬間又被楊老師給按回去了。


    “這個時候別說話。”


    楊老師善意地提醒她。


    “巫老師,請你不要打斷學生的發言,有任何不同意見也等人家說完了你再說。這是尊重。”


    老主任頗為不悅,出言阻止了巫老師。她的處事風格一向公正不偏私,是外語係裏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學生和老師們都佩服她的為人。


    “西日洪注同學,請接著說。”


    “謝謝主任。巫老師回到教室後,我作為班委就站起來提了意見。我的態度很溫和,隻說了一句‘看您臉色不像生病的人,到底幹什麽去了?’巫老師聽後特別生氣,突然拿起講台的書就砸了過來。書本來是砸向我的,卻砸到我的同桌夏雨醇的頭上。主任您看!”


    叫夏雨醇的男同學就站在獅子身旁,至始至終不發一言。他的外表和他的名字一樣優美,隻是看上去多了女子的溫婉,而缺了點男子的陽剛,他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裏,連為自己申辯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獅子把夏雨醇推到老主任麵前,指著他的額頭給老主任看。原來夏雨醇的頭上也有一道口子,隻是接近發際線,他的頭發又濃密,所以遠看不容易發現。


    “正好校醫還在,快,給這孩子的額頭也消消毒,別感染了。”


    老主任又關心了問了一圈還有無人受傷,大家都回答沒有她才放心。後麵的事是另外兩個同學輪流補充的。夏雨醇被巫老師用書砸傷之後,獅子同學炸毛了,抓起巫老師扔的書就朝著講台扔回去。巫老師往後躲的時候腳崴了一下,整個人沒站穩,撞到了講台角上,把頭和鼻子給磕出了血。


    “主任,這真的是意外,獅子他不是故意的。”


    夏雨醇終於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


    “巫老師,是他們說的這樣嗎?”


    老主任的臉色越發難看。可巫老師不知因為太年輕不會看人臉色,還是腦子和性子的問題,她對學生們的指控一律不認,還堅持是學生辱罵了她又對她動手導致她受傷。


    兩邊都各執一詞,不認同對方的話。


    “我說,巫老師也太蠢了。這事她不承認就能糊弄過去嗎?班上同學那麽多,再找幾個作證的一點兒也不難嘛。”


    蕭隨和兩手抱在胸前,他隻當是在看熱鬧,楊老師也和他一樣的心態,兩人都當是打發時間了。


    果然,老主任找來班上的其他同學做證,巫老師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蔫了吧唧不做聲了。


    這事最後的處理結果如下:獅子等同學,在課堂上有理由地(當然有理也不行)辱罵了巫愛麗老師,口頭檢討一次,下不為例;巫愛麗老師不止一次無故離堂,還出手毆打學生,行為惡劣後果嚴重,學校依規予以停職停課處理。


    “巫老師恐怕以後都不能給學生們上課了,其實這是好事。”


    外語係的老師們都這樣認為。蕭老師和楊老師也深以為然。巫老師之所以受到懲罰,是因為她上課離堂的理由沒有被校領導取信,對待學生粗暴無禮。而且她的行為成迷,大學生都是成年人了,哪兒有那麽好糊弄的。外語係最近流傳著巫老師的花邊新聞,說她之所以總在周三上午離堂那麽長時間,是因為要去辦公室和德語老師偷情。這兩人都是已婚人士,那個時間段剛好德語老師也有課。非常湊巧的是德語老師最近也經常不舒服,而且總在周三的課上發病,一離開至少半小時,而校醫務室卻從來沒有接待過兩位老師。


    不僅僅依靠推理,大家還有更可靠的證據。聽培訓部一位資深教授說,他曾親眼撞見過。出國留學培訓部的德語辦公室本來就人少,大家上午都有課,所以辦公室經常沒人。這位資深教授偶爾給德語班上一兩節課,有次他經過辦公室門口,聽到裏麵傳來男女間負距離交流的聲音。資深教授也是吃人間煙火的,哪兒能不懂。他大驚失色,不明白為什麽會在此時此地發生這樣的事。他想往裏偷看,又自覺猥瑣有辱斯文,想離開又覺得這事不妥,不能不管。他就這樣尷尷尬尬扭扭捏捏地在門口站著,突然門開了,他忙躲到一邊,見到從裏麵出來兩個衣衫不整臉色緋紅的人。臨別時兩人仍不滿足地親吻了一陣,而後匆匆分手。


    這些都是資深教授親眼所見,但他沒有把這件事匯報給領導,隻是和自己相熟的教授說了。流言比蒲公英的種子更具有生命力,秘密一旦被第二人知道就等於所有人都知道了。巫老師的秘密沒有瞞住。但資深教授不願惹麻煩,更不想因為別人的醃臢事影響自己的生活,因此無論任何人再問起時他都推說不知,甚至裝間歇性失憶症。沒有證據,沒人追究,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捅破這事的竟然是幾個較真的學生。如此領導必定會認真調查,給老師和學生們一個交代才行。


    這次事件中有一個讓人費解的問題:為什麽巫老師和德語老師一定要在周三兩人都上課的時候去辦公室偷情呢?


    “看來我是得去買本黃曆了,說不定周三那天黃曆上就寫著‘宜偷情’,你說呢?”


    回到家裏,蕭老師背著學生也是個玩笑不忌的人。雖然是玩笑話,但他真記掛著買黃曆的事,總覺得那東西會派上用場。


    “胡說八道。”


    楊老師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那智多近妖的怪物,您來分析分析,這倆人都有家庭,有體麵的工作,就算偷情多的是地方去,時間也可以選擇晚上或周末,為什麽偏偏要選個最不恰當的時機和地點呢?”


    蕭隨和靠在沙發上,兩手兩腳撐開,擺出一副討論問題架勢。楊老師在他身旁優雅地坐下,拿起茶幾上翠綠的梨和明晃晃的水果刀,不緊不慢地削了起來。


    “問我?好吧。這事肯定是德語老師杜登提出來的,巫老師隻不過照做而已。她未必不知道這樣做有多不合適,但她沒辦法拒絕。”


    “為什麽?”


    蕭隨和眼巴巴地看著楊老師削好梨,張著嘴正等著她喂食,結果她虛晃一槍喂進了自己嘴裏。他麵露失望,指著嘴巴“啊啊”兩聲,她笑了,挑起梨片喂給他。


    “繼續談你的高見。”


    蕭老師嚼著梨,愉快地說道。


    “我哪兒有什麽高見,隻不過對杜登老師有一點了解。他是個控製欲很強的人,而且我覺得他多少有點表演型人格障礙。”


    楊老師盯著手裏的第二隻梨,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他的潛意識裏或者有意想被人發現,所以兩人冒險做了那樣的事?”


    “恐怕是這樣。我覺得杜登是那種一旦離開人群中心就會奄奄一息的人,好像龍行淺灘,但隻要把他推上高台,讓他享受萬眾矚目,他立刻會如魚得水,變得龍精虎猛、神采奕奕,好像整個世界都是屬於他的。”


    “照你這麽說來他的病可不輕啊。難怪我總覺得他時而很亢奮,時而很沮喪,說話做事都很誇張,有時情緒過於激動,原來是因為這個。”


    “同時他也是一個控製欲很強的人。我見過他的太太,是個膽小羞澀的德國女人。杜登在w大工作好幾年之後她才申請來中國的。她在德國丈夫麵前比日本女人更像韓國女人。”


    楊老師吃完了梨又開始煮咖啡,她有一副無敵的腸胃,冷熱不忌,而且從不積食。


    “在德國丈夫麵前比日本女人更像韓國女人?”


    蕭老師重複了一遍這拗口的話,喝咖啡時差點沒把自己燙著。他不止一次地抗議,告訴她咖啡溫度太高會破壞它的味道。可楊老師卻頑固得像塊石頭,她就愛喝高熱的咖啡,饅頭包子也一定要守在爐子前等新出籠的吃。


    “杜登的太太好像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我見過他們夫妻幾次,她在丈夫麵前總是低著頭,手足無措的樣子,整個人局促不安。雖然杜登從來沒在外人麵前對他太太無禮過,可我總覺得她是矛盾和焦慮的。”


    “哦,我好像懂了。巫老師和他太太是同一個類型的人。對吧?”


    “我也不確定,這隻是我的猜測。巫老師在自己的婚姻裏是強勢的一方,她先生的無能和懦弱大家都聽說了。可當她遇到杜登老師,又立刻俯首稱臣,對他言聽計從,無論對方的要求多無禮多變態她都欣然接受。你說,他倆到底誰有病?”


    她長蛇一般鑽進他端著咖啡杯的雙臂結的環裏,他想放下杯子去抱她,她卻順勢抓住他的兩隻手,往咖啡杯裏吹了一口氣。


    “咖啡太燙了,我幫你吹吹。”


    她又將臉背對著他,整個人仰麵貼在他的懷裏,她的蛇發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散發著陣陣幽香。他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對別人的事完全喪失了興趣。


    “巫老師現在已經喪失自我了,她失足陷入了長著美麗漩渦的泥沼,而且她是頭朝下掉進去的。她的頭在裏麵被擠變了形。”


    她說起巫老師的墮落無比唏噓。


    “我也是。”


    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他握住她的雙手把咖啡喂進了她的嘴裏。她敏感極了,立刻起身說要去泡一杯茶。他發現有她在身邊時間太好打發了。他又一次沉迷在她左手順時針擰杯子蓋兒,然後喝水,再左手逆時針蓋上杯子的動作裏。一遍又一遍,重複再重複著。他仿佛被她用杯子的魔法催眠了。那種感覺就像在天堂和地獄間遊走,讓人快樂時又帶著沉淪的痛苦,而後會更加快樂……如此循環往複,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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