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的門鈴聲響,劉阿姨狐疑地看了看時間,石智的下課時間還沒到呢,怎麽就回來了,想著又覺得不對,石智有鑰匙怎麽會按門鈴,忘記帶了?


    劉阿姨去開了門,見門口突然出現個半年沒有出現過的石中偉,頓時嚇一跳。


    但很快她鎮定下來,將門打開。


    石中偉黑著個臉走了進去。


    劉阿姨給石中偉泡了杯茶,平時家裏沒客,也沒人喝茶,這茶還是當初石中偉來的時候留下的。


    “先生,我去給你做飯。”


    “不用了,忙你的。”


    石中偉解鬆領帶,在沙發上坐了會,然後起身走上樓。


    這是石偉第二次推開石智的房門,房間裏的擺設幾乎沒動過。


    石中偉走了進去,一向不苟言笑的他竟小心翼翼般窺探他半年未見的女兒的房間,仿佛就能透過房間裏細微的細節就能知道他女兒的一些生活習性。


    每次都是助理向他匯報。


    她不喜歡貓,不喜歡吃苦的東西,怕冷,可是又不多穿衣服。


    助理說她又欺負同學了。


    助理說她有朋友了。


    向來獨來獨往,不善交友的她有了朋友。


    石中偉輕輕撫摸床頭櫃上的相框,相框裏的女人有著姣好的麵容,是曾令他一見傾心的年輕女人,也是現在快要想不起這張臉的女人。


    他默認家裏的人將所有有關她的東西丟掉,甚至在石智拚命阻攔時,他隻是轉身離開。


    他對這母女倆有虧欠,無論是石智的母親還是石智,他都彌補不了。


    石中偉拿起相框,指腹摩挲著那張燦爛的笑臉,觸碰的是冰冷的玻璃框。


    劉妍找了很久才在垃圾池旁的小樹林找到石智。


    石智坐在樹底下,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臂彎裏。


    這是劉妍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石智。她走近石智的身旁坐了下來,不說話,隻是靜靜陪著她。


    許久,石智慢吞吞從臂彎裏抬起腦袋來,她的眼睛通紅,卻沒有流淚。石智說:“難過。”然後想了想又搖搖頭,“不難過。”


    劉妍無奈,伸手撫摸石智的頭發,她一字一句,認真無比道:“石智,謝謝你。”


    石智抬起頭,望向劉妍,畫風一轉,委屈起來,“他沒資格打我。”


    劉妍一下子反應過來石智說的是誰,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是撫摸頭發的手順的更快了。


    石智剛枕著頷,便又抬起來,“你當摸狗呢?”


    劉妍一愣,隨及笑了起來,手還在撫著石智的長頭發,確實有摸狗的手感。


    “臉疼嗎?”


    “你挨個試試。”


    “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啊?”


    “石智,其實你也怪可憐的。”


    石智望著劉妍,劉妍第一次沒有閃躲大大方方讓她瞧著。


    “你更可憐,有時候我看你就牙癢。”


    劉妍笑,她伸手撫上石智的手,這是她主動靠近石智,用她的手安撫她。


    石智說起了她的故事,有錢人家的故事。


    石智13歲之前,是個乖乖女,是個聽話的孩子,但13歲那年冬天,母親病重,乳腺癌,晚期,那種程度,讓石智不得不麵對母親隨時會離開她的可能。她害怕,無助,揪著父親的衣服,問:“媽媽會不會死?她要離開我們?”


    石中偉歎氣,安撫著她,便沒有了然後,因為石中偉總是因為公司事務繁忙很少來看望過母親。母親的眼神中總是流露出失望,常常盯著窗外在等待中睡過去。


    石智能理解,卻又不能理解。理解的是石中偉確實很忙,不理解的是石中偉沒盡過丈夫的職責。


    到了後來,石智才知道石中偉所謂的忙是什麽。


    那天下午她在醫院陪母親,母親說想看看相冊,說,記憶太模糊了,想認真看看以前的模樣,石智應好,司機不在,石智是打車回去的,原本家裏是有一個阿姨的,但那天卻不在,石智以為阿姨休息,沒有多想,空蕩蕩的別墅,總有一絲與平常不一樣的感覺。石智上樓,走去母親的房間,越走越近,才慢慢察覺到不一樣的感覺是什麽,房間的門虛掩著,石智的腳下意識踮起,朝門口走去,朝那虛掩的門口探去,心中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食,竟是忐忑。


    屋內光線昏暗,即便下午的光很強烈,但在薄薄的窗紗拉上時,總能營造出一種夕陽的漣漪。


    而這份漣漪演繹成肮髒歡愉,房間彌漫著令人作惡的氣息從虛掩的門縫裏溢出來。


    石智一動不動,足足僵了十秒,是的,裏麵的兩個人一絲不掛,男人壓著女人,紅色的連裙丟在一旁,襯著白色的被單,格外的惡心。


    石智心髒被狠狠壓著,透不過氣,仿佛積壓一灘血水。


    那是她母親的房間,他們躺著的是她母親的床,一想到母親反複盯著病房門口流露出期望又失望的眼神,石智的心髒就疼,疼的受不了,疼到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裏,掐進肉裏都無意識。


    “啪”地一聲,是瓷器摔在地板上的聲音,不是無意間地摔落,而是帶了憤恨,帶了一身的力氣故意摔落。


    床上被欲望所滋生的兩人,聽到聲音,立馬清醒過來。


    女人渾身抖了下,緊張兮兮地看著身上的男人。


    男人緊蹙眉頭,原本關著的門,此時已經打開,那一閃而過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以及床尾地板上碎了一地的碎片。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石智才會覺得親吻是很惡心的事。


    她跑了出來,在馬路邊停下,因為心髒急劇地跳動,她撫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似乎還是緩不過來,石智開始握緊拳頭敲打心髒的位置。


    身後樹木裏露出別墅一角,石中偉穿上睡衣站在陽台上,望著圍欄外被樹木擋住的人行道,透過葉與葉之間的空隙,還是能望見石智的身影。


    女人慵懶的係好腰帶,赤腳走到石中偉的身後,她瞧見了石中偉所望的身影,嘴角帶笑,語氣卻是擔憂道:“怎麽辦?”


    石中偉冷道:“滾!”


    石智回到了醫院,在醫院門口,她剛好看到司機開車停在醫院大門。


    司機下車跑了過來,滿臉歉意。


    石智瞪了他一眼,狠狠撞他一下走過去。對於那時還是13歲小身板的她,其實撞得她很疼的,疼得她扭曲了麵部。


    藥水還在一滴滴落入,母親睡著了。


    石智坐在床前仔細端詳熟睡中的母親,一瞧,瞧到天黑,母親醒了過來,看到石智,露出許笑容來,嘴唇有著幹涸,聲音略帶沙啞道:“我睡了多久?”


    石智伸手握住母親的手,“三個小時。”


    “你爸爸有來過嗎?”


    石智一怔,全身僵硬,母親察覺到她的異樣,便問道:“怎麽啦?”


    “沒有,他忙吧。”


    “回去跟你爸說,別熬壞了身子。”


    石智應道,“好。媽,我忘記相冊放哪了,明天我再找找。”


    母親點頭,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


    石智連忙說,“媽,喝點水吧。”


    母親再次睜開了眼,石智倒了杯水過來給母親喝下。


    石智詢問母親餓不餓,母親搖搖頭,說隻是想睡覺。


    石智有些任性,不想讓母親睡,她想讓母親多陪陪她說話。母親應允。石智說了很多關於過去的事,言語間伴帶當時經曆時的情緒,石智說著說著沒了聲音,母親又睡著了,她聽不見。石智哭了,沒有哭出聲,眼淚洶湧地砸在衣服上。


    第二天,石智回到別墅,一聲不響。別墅裏除了做飯的阿姨,便沒有其他人。


    阿姨跟石智問好後就忙活其他事,石智走進倉庫,提了一桶白色桶裝汽油往樓上走。


    石智走進母親的房間,房間被打掃過,空氣也是新鮮的。


    石智麵無表情將桶蓋擰開,將桶裏的汽油倒在白色的床單上。


    眸光裏映出打火機的火光,全被冰冷湮滅,石智無比冷靜,她清楚自己在幹什麽。


    石智將打火機扔了過去,瞬間,火光蔓延整張床,燃燒了起來,竄到天花板上。


    樓下阿姨聞見燃燒氣味時,跑了上來,看到夫人房裏湧出濃煙,嚇得驚慌失措。


    阿姨跟石中偉是這樣描述的,“小姐就站在床尾不到兩米的地方,很奇怪,沒點反應,那火燒的太大了。”


    是燒很大,窗簾都燒完了,天花板也被煙熏得烏漆嘛黑,吊燈砸了下來,碎了一地。


    石智沒有受傷,她坐在自己的房間,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屋子裏還彌漫著散不去的煙。


    她聽到阿姨的大嗓門,卻沒有聽到石中偉的聲音。


    母親的房間兩天就重新裝修好了,石智找到了相冊,把它抱在懷裏。


    而房間被燒一事,沒有人提及,更沒有人向母親提及過。


    石中偉在一個星期後去了醫院看望了石智的母親。


    這是石智第一次用仇視的眼神盯著石中偉。


    母親很激動,拉著石中偉的手已經枯瘦如柴,她問她的丈夫,是不是不好看了。


    石中偉彎腰摸著她因為化療而越來越稀少的發絲,搖搖頭,他很抱歉說來晚了。


    石智轉過頭望向窗外,眼裏有隱忍。


    石中偉在那個時候吻了吻他妻子的額頭。


    母親在當天晚上走了,而那天晚上也等來了許久不見下的雪。那時石智趴在隔離窗外,看著裏麵的醫生們用心電除顫儀對她母親的胸口反複電擊。她看到監護儀上還有起伏的線全部歸為直線,她聽到了監護儀超標的警報聲。


    石智哭了,淚眼模糊了視線。


    病房裏,醫生滿臉沉重蓋住石智母親的臉。


    沒有人看到,永遠離去的人,她在眼角流下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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