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道兒,你當真不學功法?”這是蕭兮月本月第四次問及此事。


    聞道擁有極高的起意和厚絕的築基,學習任何功法定然都是一日千裏,可偏偏這小子卻說什麽父母刻意未教,他便不敢自學。


    蕭兮月從聞家不可計數的武庫裏辛苦整理出來的那幾套功法就不說了,連龍威親授的功法他竟也給予了婉拒。


    龍威倒是坦然。但這讓視聞智為己出,視聞道為孫子的蕭兮月如何等得。


    萬一那夫婦五年十年或是一輩子不歸來,豈不白白浪費了聞道的大好時光。


    見聞道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蕭兮月滿臉恨鐵不成鋼之色。


    聞道再次問起了何氏兄妹的消息和神指峰的情形。蕭兮月道:“今天已經找到了入海口,一路城鎮也都找完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至於神指峰,老朽也一樣摸不著道。道兒你還是盡早放下吧。”說完看了看聞道,默然離去。


    洛城城主府坐北向南,東麵有四個院子,分種梅蘭竹菊,故名梅院、蘭院、竹院和菊院。以往四院分別由城主、丞相、修事和總督入住。聞智辭任後,龍威卻未入住梅院,而是在城主府後方新建了一座“傲雪苑”作為寢宮。


    這“傲雪苑”簡單樸素,臥室、書房等一應俱全,就是沒有看到與雪有關的任何物件,想來隻取雪意,不現雪形。


    聞道來後,龍威為其取名龍吟,身份是龍威遠親,龍威還專門將“傲雪苑”隔出一三分之一,單獨修建書房和練功房讓其居住。


    眾所周知,龍威無後,聞智出走時也無後人,龍吟作為龍威的侄兒,所以就算有朝一日聞智不回而龍威年老,正好也能順勢接任洛城之主。把聞道安排在此地居住,一來方便府內高手對其加以保護,二來也避免聞道在外太過惹人注意,龍威此舉可謂思慮甚深。


    蕭兮月走後,聞道從書房走回臥室。關了門窗,取下了掛在胸口的玉牌,上下左右捏了一陣,兩個布包落在了床上。


    較小的布包裏隻放了一把匕首,長尺許,色作灰白,略彎,形如羚羊之角,無鋒無芒,這便是天下聞名的羊角匕首。


    較大的布包裏放了一本藍皮書,略顯陳舊,上有四個白色大字,曰“布道天下”。


    聞道將羊角匕裹好放回玉牌,拿起藍皮書翻了起來。


    這書聞道已翻閱了無數遍,每月都是前麵有字,背麵一片空白。全書前半部是些天地易理,艱澀難懂,後半部則是些道門故事,雖簡單易懂,卻又不知有何深意。


    父親讓他獨自修行,故聞道也不敢告訴龍威和蕭老他們。可已經一個月了,聞道已將這本書了無數遍,卻始終不得要領。


    想到父母不知何年何月才會歸來,自己還妄想能夠幫助父母早日脫困。如今這般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了卻心願。想到這兒,沉穩如聞道也不禁憂心忡忡。


    半夜了,聞道卻輾轉難眠。白日裏為避免他人注意,他甚少出門,此時卻想出來走走。


    披上外衣,聞道摸了出來。


    今夜月明星稀,傲雪苑裏一片寂靜。


    龍威一人居住,無妻無子,常有親朋故舊前來拜訪他,他也寧願到城裏吃喝,常常夜不歸宿。


    對此,三位長老也隻得習以為常。好在他雖然生性灑脫,但頭腦卻異常清醒,臨事決斷每每英明得讓三位長老自愧不如,就更不好再說什麽了。


    聞道繞了一圈,走到了議事大殿前方的廣場。廣場前方有一條人工水渠,渠上九道大理石拱橋依次排列,聞道在橋邊的石墩上坐了下來。


    巨大的廣場空空蕩蕩,月光下灰白的大理石散發著柔弱的光芒。清風徐來,微微有點涼,聞道頭腦一清,很久沒有這麽輕鬆了。


    近來,何氏兄妹的生死不知、父母的下落不明都令聞道悲傷難過,無形中給了他莫大的壓力。更加無奈的是他隻能藏身這城主府中,似乎修行和等待成了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可偏偏這修行卻毫無進展,長這麽大聞道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坐了半晌,天色已晚,聞道起身想回去睡覺。不料剛轉頭便看見了一個龐然大物。


    聞道驚得跌退了兩步,這才看清原來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烏龜腦袋。


    仔細一看,這灰白色的大烏龜分明就是自家門前迤邐河裏的那隻,它還救了自己和依依的性命,也就是蕭長老口中的八哥。


    不過此時的八哥比那一日小了許多,身子剛好裝滿一丈寬的水渠,背上的竹子亭子都已經不見。


    巨龜腦袋高高揚起,看樣子已經觀察了聞道半天。


    “老天,這八哥怎麽找到了這裏,他還可以隨意變化大小?”聞道駭然無語。


    他生怕別人發現這大家夥,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道:“這個,八前輩,麻煩你變小點,會被龍叔叔和幾個長老發現的。”


    話音剛落,這八哥卻斜瞟了他一眼,滿是不屑之情。


    “這烏龜成精了”,聞道揉了揉眼睛,連忙躬身道:“八前輩……”正想見禮,八哥巨大的頭顱卻一下就將他掀翻在地。


    聞道摸了摸腦袋似有所悟,連忙起身躬身道:“聞道見過八哥”。


    這回八哥倒沒有不喜之情,“看來這家夥隻喜歡別人叫它的名字,而不管什麽輩分不輩分。”


    聞道正想著,不料八哥竟點頭咧嘴,分明就是在嘉許自己能夠兩三下就知曉它的秉性。


    一人一龜躺在床上大眼瞪著小眼。剛才在廣場上聞道又與八哥又聊了兩句,實在害怕被人發現,不得不匆匆告辭開溜。


    不料跑了幾步便發現肩頭一沉,扭頭便看見八哥已變成了巴掌大小,正爬在自己肩頭。聞道隻得將它帶回屋裏。


    有這尊大神在身邊自然是好處多多,但這老祖宗未免脾氣太怪,實在不好伺候,短短半柱香時間,聞道已經被他白眼了五次,掀翻了三次。


    躺了一陣,八哥似乎困了,一個翻身,四腳朝天呼呼睡去。


    “這睡姿……實在不雅,太也不雅”想歸想,聞道卻再也不敢吱聲,隻能輕輕將被子蓋在了八哥身上。


    第二天日上三竿,聞道悠悠轉醒,實在是昨晚睡得太晚。


    昏昏沉沉的他突然想起八哥,趕緊打開被子一看,卻哪裏還有龜。“哎!這老祖宗神出鬼沒,說不見就不見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聞道摸下床,一侍從將熱水早飯端了進來,聞道點頭謝過。


    整個傲雪苑平日就一個侍從,住在北邊廂房裏,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平日也不怎麽說話,隻是愛笑,有時甚至笑得有點傻。


    龍威稱他“莫叔”,聞道隻得稱他“莫爺爺”,這侍從聽了卻搖了搖頭,堅持讓聞道也稱他“莫叔”。“哎這年頭的人都喜歡不論輩分的嗎?”


    龍威經常不在,這莫叔平日也見不到人在何方,隻是一日三餐及日常用物卻從來不曾短缺過。


    聞道一番洗漱吃食後精神略好,便拿出那本“布道天下”準備再看。


    此書開篇便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聞道也算飽學詩書,更能熟背《連山》、《歸藏》兩本古籍,能夠大致知曉書裏所言之理,但就是不明白這些與修行功法有何聯係。


    無奈的他隻得往後再翻,準備看第二章。不料昨日還是一片空白的第一章背頁今日卻彎彎曲曲畫了許多圖案:一個圓圈變為兩個,兩個圓圈變為三個,三個圓圈幻化出日月星辰、山川萬物以及鳥獸蟲魚、男女老少。所有圖案數筆勾成,隱隱連成一個“道”字。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法自然”,聞道初悟其中真義,再回頭對照第一章所言,心中明悟越多。


    “對啊,修道修道,首先應明白道乃萬法萬物之根本,人也是由道而生,那麽修道其實就是以人為點,逆而追本溯源,直至得掌萬物之本、萬法之源”。


    想到這裏,聞道大驚失色,“人真的可以修到掌萬物之本、萬法之源嗎?那豈不是無所不能?”拍了拍腦,聞道啞然失笑,“這也就是說明個道理而已,自己倒是當真了”。


    終於邁出了第一步,聞道趕緊翻到第二章背頁,卻發現依然是一片空白。“奇怪,為什麽第一章突然會有這些圖案呢?”


    想不明白也難得去想,聞道隻想靜下心來再好好冥思那第一章。


    不知不覺已是夜幕時分,莫叔已把飯菜放在了膳廳的桌上。他送餐半個時辰後總會來收拾碗筷,如果發現飯菜已涼,會重新讓廚房重熱,但從來不會前來打擾聞道。所以不管什麽時候,聞道都可以隨心所欲安排時間並吃到熱氣騰騰的飯菜。


    “道兒,在嗎?”剛從冥思中醒來的聞道聽到龍威敲門的聲音。


    聞道一驚,趕緊打開房門,道:“龍叔今日回府了,快請進?”


    隨著相處日深,聞道摸清了龍威灑脫不拘的脾氣,說話也更加隨意。


    龍威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徑直坐在了飯桌前,笑道:“哎呀,我龍威在這城主府住了幾十年,從來沒有發現府內有好酒之人,無奈之下隻得自己出門覓酒友。嘿嘿,不料我才半月不回,我地窖裏好不容易收藏的上百壇美酒竟被你小子給順得一幹二淨。趕緊拿出來,我爺倆先好生喝上兩壇,你若酒品尚可,我可以考慮分你幾壇。”


    聞道聞言一臉懵圈,喏喏道:“龍叔,這從何說起啊?我沒拿過你的……!”說到這兒,聞道突然想起一事,訕訕停住了話頭。


    酒這東西聞道雖然談不上喜歡,但卻非常熟悉。小時候母親每個月都會不停地釀酒,而且都是用大壇子釀酒。除了村裏好酒之人偶爾討要一些、何為不時偷些之外,所有的酒都會被母親從亭子裏倒入迤邐河,而那亭子下麵住著的不就是昨晚還借宿在這裏的那尊大神嗎?


    聞道一時難以啟齒,龍威發現有異,問道:“道兒,怎麽回事?怎麽擺出這副表情,不就是幾壇酒嗎?”。


    聞道囧道:“龍叔,你還記得那隻救我出村的大烏龜嗎?昨晚它睡在這兒的。”龍威張大了嘴,一時難以開口,半天說了句“龜兄海量啊!”


    卻說八哥昨晚睡至半夜,忽發酒癮,再也睡不著覺。也怪這貨好酒喝慣了,自離開迤邐村後就沒怎麽喝過好酒。今日進了城主府,一心想著終於可以找點像樣的酒喝,越想越是難以入睡便偷偷摸了起來。


    它在傲雪苑裏轉了一圈,果然聞到了一股好酒的味道,尋著味道一直走到龍威書房。


    這貨早就知道房裏沒人,便大搖大擺到處嗅探。終於發現了天機,它在一張書架麵前變成常人大小的模樣,然後人立而起,用龜爪扭動了一個木製機關,書架往兩旁劃開,露出了裏麵的酒中仙境。


    這貨在此連喝了幾個時辰,愣是把所有的酒喝了個幹淨。


    想著聞道那裏沒有壇子,不好給它釀酒,這貨又偷偷把所有壇子都搬到了聞道的練功房,這也是龍威跟到這兒的原因。


    喝飽喝足後,八哥心情大好,閃身進入聞道的玉牌,在那本舊書上大肆揮毫了一番,算是對沒給聞道留壇好酒的回報。做完這一切,它這才屁顛屁顛摸到石橋底下繼續仰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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