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溫佩澤。


    傘下的赫然是溫佩澤。


    他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驚訝自己的手會這樣快,亦或是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毒。


    他又怎會驚訝,又怎會不敢相信?


    他本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過是在欣賞自己的手,他想,江湖中怕是再沒有一個人的手比他的手更可愛。


    “嗬嗬,哈哈哈。”溫佩澤毫不掩飾的狂笑起來,“可悲!可歎!這個傻女人!哈哈哈!”


    此刻的他,那裏還有謙遜有禮,武林三君子之一謙君子的模樣?


    他簡直就像個狂妄自大的狂徒,可這樣的狂徒卻又偏偏披著“謙君子”這件皮。


    “是啊,可悲可歎,你這個狂徒今日便要葬在這裏。”


    清冷、略顯沙啞的聲音令溫佩澤心頭一緊。


    因為這正是天涯客的聲音。


    天涯客豈非已經死了,死在了林飄飄這個傻女人手裏?


    溫佩澤朝屋內望了過去。


    昏暗的屋子裏仿佛什麽都沒有,就連躺在地上的那個身影好像都不見了。


    溫佩澤直呼不好,可還未等他轉過身,手中的油紙傘竟炸裂開來,溫佩澤下意識將傘扔下,轉身欲走,一柄明晃晃的劍,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隻一寸,便可要了他的命。


    持劍的人,自然是天涯客無疑。


    他竟然沒有死,而且還好好的站在這裏。


    溫佩澤看著他,突然仰麵大笑道:“哈哈哈,想我溫佩澤機關算盡,如今竟敗在一個女人手裏!”


    “不,”天涯客冷聲道,“你最大的敗筆,就是對自己太過自信。”


    “哈哈,不錯,不錯。我的確不似江湖傳聞那般謙遜,我太看重自己,我自信江湖中無論機智,無論武功,無論聲名,再也沒人能夠勝過我。”


    “所以一旦有人讓你感覺到威脅,你就一定要殺了他?”


    “是。”溫佩澤笑著點了點頭,“所以我殺了玉君子,所以我還要殺了你。”


    天涯客冷笑一聲,抿唇未語。


    “長安斷腸人,我今日便要見識一下你斷腸的本事。”溫佩澤已撤出了三步,出奇的是天涯客像是沒看見一樣。


    天涯客凝眸看他,忽而笑道:“隻怕你沒這個福氣。”


    溫佩澤目光一凜,沉聲道:“你莫不是以為溫某沒這個本事?”


    “是,你有。”


    “那……”溫佩澤話未說完,隻覺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噗”一聲便噴出一口血。


    烏黑的血,煞是駭人。


    “你!”溫佩澤指著天涯客,指尖微微顫抖,他瞪大了眼睛,眸中滿是怨恨,“你給我下了毒?”


    天涯客聞言,臉色一沉,冷聲道:“在下不會下毒。”


    溫佩澤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指著天涯客的手緩緩放下,苦笑道:“想不到,我不僅敗在一個女人手上,還要死在一個女人手上。”


    他想起了林飄飄的手,那雙精致無暇的纖纖玉手,曾溫柔的撫過他的唇。


    “可是,”溫佩澤語氣一頓,笑的更狂,“黃泉路上太過孤寂,我怎能留你一人獨自在人世逍遙?哈哈哈哈!”


    笑聲突頓,溫佩澤已風一般的撲了上來。與此同時,百點寒星自溫佩澤的袖口、腰間玉帶暴射而出,恍若滿天星,滿天雨。


    狂風怒號,雨珠飛濺。


    雨珠中夾著銀針,寒光凜凜。


    長劍劃破長空,直刺星河,直掃雨幕。


    溫佩澤劇毒攻心,那還有什麽氣力?但見劍至身側,溫佩澤倏地俯身,自高筒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斜刺天涯客的胸膛。


    2.


    劍已刺入溫佩澤的咽喉,染血。


    匕首距離天涯客的胸膛不過一寸,隻一寸而已。


    溫佩澤不甘,卻又無奈。


    他笑了。


    他死了。


    他趴在了地上。


    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因為他不願屈膝跪地,所以他寧願像木頭一樣筆直的倒下。


    他全身的肌肉好似僵硬,其實不然,不過是他的心硬罷了。


    心硬,氣硬。


    即便他小肚雞腸又如何,奸詐毒辣又如何,天涯客此刻卻是徹底服了他。


    雨小了些,東麵的天空不知何時已多出來一抹七彩的光。


    身後出現了腳步聲,很急切,卻很輕。可見來人輕功之高妙。


    “你!”來人已到了跟前。


    溫佩清。


    竟是溫佩清,他來了,卻晚了。


    他看著地上的屍體,悲憤交加。


    哭不出,喊不出。


    他好像一下子傻了,卻又好像沒有。


    “你……”溫佩清看著天涯客手中正在向下滴血的劍,終是淚流滿麵,怒喝道,“你竟殺了他!你賠我哥哥的命來!”


    刀光雪白,刀風凜然。


    “畫師”溫佩清的刀。


    劍光如雪,劍風寒涼。


    “斷腸人”天涯客的劍。


    刀劍相擊,似雷鳴電閃。


    水珠子四下飛濺,恍若飛騰的珍珠,落葉翩然,似也被這刀光劍影震駭了下來。


    刀如風,劍如風。


    但聞刀嘯劍吟纏綿不絕。


    刀鋒如火,劍鋒如水。


    水火本不相融,此刻卻是又分又和,炫目、繚亂。


    刀鋒如水,劍鋒如火。


    刀劍似也變了招式,一剛一柔,一快一慢。


    突然,水火相擊,隻聽“哆”的一聲脆響,刀斷,劍殘。


    刀身嗡嗡直響,劍身嗡嗡直響。


    刀隻剩下了刀柄及以下一尺左右的刀身,劍未斷,卻已卷刃,此刻的這柄劍,隻怕連隻雞都殺不死。刀卻可以,而且還可以殺人,因為它隻是斷刀,刀鋒卻依舊鋒利。


    天涯客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眼睛卻一直看著溫佩清。


    溫佩清癱坐在溫佩澤屍體旁,哭的撕心裂肺,全然像個無助的孩子。


    斷刀在他手裏,他卻仿佛已忘了要殺的人。


    他的眼裏隻有他的哥哥。


    天涯客忽然轉過頭。


    他想要離開,可卻隻邁出了一步。


    “你去哪?”溫佩清冷聲道。


    “我劍已殘,你若想為你大哥報仇,隻管取我性命。”


    溫佩清微微一怔,抬手抹了一把眼淚,緩緩站起身來,一字字道:“我從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且離開,待手中有劍,我再尋你償命。”


    天涯客站在遠處,一動不動。


    “你還不快走!滾!滾啊!”溫佩澤嘶聲大吼。


    天涯客想起來,他自己也曾說過這句話,而且是對溫佩清。


    他無奈的垂下頭,信步離開。


    他真的走了。


    走的並不快,可不消一會兒,溫佩清便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雨霧迷蒙。


    3.


    和二十年前一樣的雨天。


    二十年啊。


    短到仿佛眨眼就過去了,卻又長的仿佛一輩子都過不去。


    溫佩清在這裏整整等了二十年。


    斷刀還是斷刀。


    而他卻早已不是他。


    他老了,至少他自己覺得自己老了。


    雨中那道瘦削高挑的影子,一動不動,手中的殘劍,早已失去昔日的光芒。


    “二十年,”溫佩清看著那個愈來愈近的影子,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是啊,二十年,我終於還是來了。”


    他走的更近了,溫佩清已然看清了他的臉。他好像一點都沒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可溫佩清卻發覺,自己心中的恨好似淡了。


    也許,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切吧。


    他等了二十年,足夠長了。


    “我還是來了。”那影子又走近了些。一雙似醉非醉的柳葉眸,似乎更加深邃,眉梢上的疤,顏色仿佛變得淡了不少。


    “天涯客。”溫佩清喚出了他的名字。


    那影子淡淡一笑,道:“我已沒了名字。”


    溫佩清一怔,良久,才道:“雨大,進來喝杯茶吧。”


    天涯客臉色微微動容,他點了點頭,淡淡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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