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們領了命下去,皇後剛想說話,太後卻轉而對高氏說道。


    “嫻貴妃的事自有皇上哀家和皇後做主,高貴妃怎麽會來翊坤宮?你本來身子就不好,要是此番過了病氣,皇上少不得又要和哀家鬧?”


    高氏聽太後還是喊她貴妃就知太後並不承認她是皇貴妃,還把嫻妃擺到和她同等的位置,心下暗恨,卻是掙紮著起身盈盈一拜,眼中水氣氤氳,“臣妾不敢,臣妾聽聞嫻...貴妃無故昏厥,心裏著急,臣妾和嫻貴妃同是伺候皇上的妃嬪,今兒個又是皇上晉封後宮的大日子,怕嫻貴妃有什麽不好惹惱了皇上,這才來了。臣妾隻是關心皇上,不想衝撞了太後,請太後贖罪。”


    弘曆沒開口,卻是將眼睛看著皇後。


    皇後無法,隻得淺淺一笑,“皇額娘,咱們光聽黃太醫說了,也不知妍姝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不如去看看,也好心裏有個底。”


    太後很給皇後麵子,點點頭,由皇後攙著進了內室。


    高氏抬起臉,仰視弘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端的是梨花帶雨,偏偏弘曆因多聽了黃太醫近兩個時辰扯淡,又被他說話大喘氣噎得火氣散不出去,更兼骨子裏還是想做個孝順兒子,被太後說的慚愧正是自顧不暇,哪有閑工夫來安慰寵妃。隻揮揮手,要高氏回儲秀宮養病,朝拜禮改日再說,也奔內室去了。


    高氏慘白了臉,卻摸不準什麽情況,隻得生著悶氣回了儲秀宮。其他嬪妃雖同坐了四個多時辰可到底是看到高氏吃癟,便也一個個暗爽的回了各自寢宮。


    儲秀宮


    高氏一回儲秀宮就大發雷霆,主殿的擺設更新換代了。


    “烏喇那拉·妍姝!怎麽就這麽巧?偏偏是收了金冊謝了恩,要來拜我的時候昏倒了。偌大一個太醫院還查不出病因,一句睡著了就攪了我的大禮。又是你!為什麽又是你!我用盡心機成為爺的第一個女人,把爺身邊柔弱的使女統統打發走,在富察氏麵前裝老實,在格格侍妾麵前賠小心,雖說不是八麵玲瓏,在藩邸誰不說我高慧敏是爺身邊的第一得意人,以後必定是個側福晉,偏偏你這個時候嫁進來打我的臉,還讓爺視我如無物。你既無子嗣,又被皇上厭棄,你為什麽不幹脆死了?!除了家世好讀過書你還剩下什麽?撐到現在不過是仗著那個老太婆護著你。啊!!”高氏一把掃落桌上的杯碟,捧起多寶格上的瓷器狠摔,似是要將怨氣全都抒發出來,聲音一時尖銳無比,說不出的難聽,“我已經是皇貴妃了,我是皇貴妃!我也是收了金冊謝了恩的,你終究低我一等。皇上說了會冊我為唯一貴妃的,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好過,不會讓你好過!!”


    聲音漸漸低了,爾青見高氏氣息稍平,便服侍高氏躺下,一麵使了宮女去翊坤宮請太醫(這時太醫都在翊坤宮)。見高氏睡著,這才喚了小宮女守門,自己去準備吃食了。


    高氏害人,更怕被人害,她怕自己用的手法被別人反用在她身上,所以對吃的用的都格外注意。爾青是高氏心腹,她留心著高氏要她注意的地方,對高氏讀書不多宮鬥段數之高瞠目結舌。害人者被人害,高氏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終究是被算計了。眼見皇後和太後妥協了她皇貴妃的位置,她竟還沒明白自己能活多久?


    也許就這一兩天了吧。爾青麵無表情,心中百轉千回。這次嫻貴妃的事必定是算在高貴妃頭上,高貴妃不想著怎麽保住死後名,卻在這詛咒嫻貴妃,真不知是聰明還是愚蠢?


    這天晚上,弘曆到底是來看高氏了,知道她回宮就倒下,病情加重,很是內疚,賞賜流水似的進了儲秀宮。可沒等高氏醒來卻轉身就去了長春宮拉著新封的魏貴人滾床單了。


    高氏知道後,卻隻是高深莫測的笑笑。


    ~~~~~~~我是解釋晉封當天各宮詭異表現的分界線~~~~~~~


    前幾天高氏得到弘曆“唯一”的保證沒多久,這個消息就速度席卷整個後宮,甚至朝堂上都有耳聞。


    高氏要的隻是權力,這些年憑著皇帝的寵愛,她使族人抬了旗,為父親哥哥,叔伯兄弟謀了份好差事,還為母親求來了誥命。或許有過真心,一旦摻入利益,什麽山盟海誓深情不悔都是空話,她對弘曆的愛戀依戀也隻不過是表現出來給帝王看,用以謀求權力的工具。


    高氏從做宮女到現在沒有一天不在謀劃、算計。搶在禦賜的侍寢格格富察氏之前當了四阿哥第一個女人是算計,對嫡福晉示弱是算計,對寶親王欲擒故縱是算計,對皇上曲意迎合還是算計。她一直在謀算,如今謀到了她謀得到的最高的位置,她滿足了,甚至覺得皇上即便是寵幸後宮其他女人也隻是她爭剩下的或是她不屑去爭的。她是不爭了,可是她算錯了形勢——她以前做的太絕了。而從她不爭那刻起,她的好運也到頭了。


    後宮從來都是你有肉我喝湯雨露均沾才能和諧的。如今出了高氏這個奇葩,她吃肉喝湯不算,就連渣子都不願意留給其他人。皇後聰明的賢惠著,後宮但凡有點腦子的後妃都把眼睛盯著高氏,以至於看見高氏病了她們會歡欣鼓舞,高氏挨了太後訓斥她們會解氣。好容易等到高氏病入膏肓,終於她們可以吃肉喝湯了。還未等高興起來,就聽到高氏唆使皇上要做他的唯一,這下誰還坐得住?


    第一個坐不住的就是太後。滿人不興自己養孩子,弘曆就是和弘晝換著養大的。他生母——太後鈕鈷淥氏沒養過他,是以母子感情雖親卻不厚。在後宮有一個皇帝兒子是不夠的,皇帝孝順才是太後最大的保障,而高氏破壞了這個保障——高氏離間了弘曆母子本來就脆弱的關係。為了抬舉高氏,弘曆一意孤行抬了高氏一族入旗;剛剛登基不過十二日,未封皇後,無視先帝禦封的側福晉,越矩封了高氏,還是封的貴妃。不過太後也不是省油的燈,特地選了個嫻字給了烏喇那拉氏,卻沒有給高氏一個封號。


    這是羞辱。別看先帝的年貴妃有多風光,那是在先帝爺還用得著或者說還忌憚年貴妃哥哥年羹堯的時候。沒有特地給封號或是從名字中取字做封號,那是一般的貴人常在答應才有的待遇,但凡受點寵都有封號,沒有封號對任何嬪以上的後妃都是侮辱。高氏和太後鬥了二十幾年,臨死高氏還要造成後宮不和諧,太後氣的牙癢癢。


    第二個坐不住的是皇後。富察氏這個乾隆的第一任皇後在曆史上是以賢惠為名的,頗有好評。可是沒有人是完美的,富察皇後也不是真就這麽賢惠。她隻簪絨花,不穿新衣,節省著皇後分例的一切,其實是在側麵壓製高氏。因為皇上說過,高氏一切待遇比皇後。皇後不能對皇上說不,不然她就不賢惠,但是她可以曲線救國。於是皇後節儉了,博了個好名聲,高氏享了皇後縮減後的分例(其實細算下來比高氏本來該有的貴妃分例還少,倒和妃位等同了),卻吸引了後宮本來為帝後和諧咬帕子的諸妃的目光。


    現在高氏快死了,皇後本該鬆口氣——專寵沒了,後宮就和諧了,她還年輕,可以趁早再有個嫡子。可高氏臨死出這麽一招,明明什麽都得到了,還要這樣做,這完全就是挑釁!不得了了!皇後不滿了。


    第三個坐不住的是禦史。禦史管天管地還要管皇帝後宮和諧,就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寬。本來到了乾隆朝已經不需要和蒙古貴女聯姻來鞏固皇權,隻需要皇上稍微重視一下滿妃就皆大歡喜了,但碰上這麽個偏寵漢妃耳根子軟的皇帝,不得不說是禦史的悲哀。專寵高氏也好,滿妃貧瘠也罷,皇後賢惠著呢,由不得高氏翻到前麵去,滿妃生的孩子也不是沒有,比如五阿哥永琪。由著皇上吧,也寵不了幾年了,誰不知道當今聖上好嬌顏,等高氏人老色衰了就好了。


    可沒等到高氏年老色衰,倒把高氏等死了。更好,本來皇上後宮的事禦史也不想管,隻是皇上在高氏這事上沒了皇上的體統才力諫的。可這麽快內宮裏傳出消息,皇上允了高氏做唯一貴妃,這可是對滿族貴女的挑釁啊!你做了唯一貴妃,把我們這些為皇上打拚的八旗子弟置於何地?真以為有了皇帝的寵愛就天下無敵了?告訴你沒這事!!


    於是所有人都等著盼著高氏死,或者說指望抓高氏的小辮子,高氏自己卻以為萬事大吉,可以偃旗息鼓了。


    晉封這一天,幾乎是所有人都在等那道“唯一”,因為皇上寵高氏一度到了沒原則的地步。這麽巧,嫻貴妃就在大家估摸著旨意會在朝拜皇貴妃之前頒布的當口無故昏厥了。(據那些天伺候皇上的太監說,皇上和太後起了爭執,不顧太後的勸阻,打算在後妃朝拜皇貴妃這一環節頒布“唯一貴妃”的旨意。)感謝滿天神佛哦!嫻貴妃暈的真是時候。當即太後停了朝拜大典,並偷偷使人請來了黃太醫,用態度表明她是那麽重視著嫻貴妃昏厥事件。高氏你不是在乎皇貴妃的位置嗎?沒有後妃公主親王福晉內命婦的朝拜承認,你隻算一半皇貴妃,剩下一半,怎麽都不會讓你得到了。


    於是高氏悲催了,她被全宮的人給陰了。你說皇上?他何時在乎過什麽全禮?他連百善孝為先的“孝”都不願意為他爹守。再說禮部,在禦史、親王們的威脅下,誰敢跟皇上說?高氏又沒什麽顯赫親戚在京城,注定她做不成完整的皇貴妃了。


    ~~~~~~~~~~我是回歸正常時間線的分界線~~~~~~~~~~


    這還不算完。


    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五日,隻行了半禮的高皇貴妃薨,皇上大慟。


    禮部使人請示皇上,以何種禮葬?


    弘曆奇道:“高佳氏是皇貴妃,當然是以皇貴妃禮葬。”


    禮部官員摸摸腦門子上的汗,“啟稟皇上,高貴妃是貴妃並非皇貴妃,所以要以皇貴妃禮葬,還要請皇上下旨。”


    “二十三日朕封了高佳氏做皇貴妃,怎麽不是?”弘曆大怒。


    “回皇上,世祖皇帝在有皇後的時候封董鄂妃做皇貴妃,導致中宮權力旁落,帝後離心,是以聖祖爺下明旨規定有皇後的時候不得再封皇貴妃。除非是貴妃有功又病危,而且即便是封,也要造金冊金印祭祀祖先,並受過後妃公主親王福晉內命婦的朝拜,才能入玉碟稱皇貴妃,高貴妃未受朝拜,是以禮隻算得上是完成一半。雖可以稱為皇貴妃,玉碟上還是貴妃。”


    弘曆張口結舌,良久才說:“那朕就下旨以皇貴妃禮葬,你去辦吧。對了,盡快把擬出來的諡號呈給朕看。”


    “是,皇上。”


    高貴妃的靈柩在儲秀宮停靈十日,待十日後擬定封號,弘曆打算先葬在靜安宮梓,等帝後陵建好再將高氏的棺木移過去。


    事情就發生在高貴妃停靈的第三天,乾隆十年正月二十八日。


    是日,太後命儲秀宮宮人對儲秀宮大清掃,將高氏喜愛的一應物件收拾出來當做陪葬,以表重視。太後為什麽這麽好心?是看高氏橫豎是死了,就順著兒子一回?或者是借此機會表個態,緩和一下和皇帝的關係?


    都有。


    太後畢竟是經曆過九龍奪嫡,從小小的不受寵的藩邸格格一直坐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熹貴妃最後還將自己兒子送上皇位的女人,鈕鈷淥氏本身的宮鬥指數就不容小覷——不要看現在她笑的很慈祥,住在慈寧宮吃齋念佛,就忽視了她手上的血腥。太後在後宮的經營的絕對比忙著爭寵的高氏要強的多,對於膈應她之首的儲秀宮太後不止放了一個眼線。其中最不打眼的就是儲秀宮的守門太監小劉子。


    高氏有個特別寶貝的小佛堂,就是病重了這麽多天,高氏但凡精神頭好點都會在爾青的陪伴下去小佛堂祈福,就是二十四日,高氏死的前一晚,她也是去過的。


    小劉子密報太後,高氏的小佛堂有古怪——和嫻貴妃有關的古怪。太後自然是很開心的當著兒子的麵表達她對高氏的死有多重視,為了高氏在底下也有好日子過,她同意在整個儲秀宮找高氏最喜愛的寶貝,哪怕是高氏曾經喜歡的,哪怕隻是碰過摸過問過看過一眼的也算,統統拿去陪葬。說的弘曆對太後的愧疚蹭蹭蹭的往上漲,深深的為自己為了高氏頂撞親娘而懺悔——看看他媽,這是他親媽!多仁慈的人~看來太後以前也隻是太關心朕而已,是朕誤會了,朕實在是太不孝了,以後一定要孝順皇額娘!可惜現在是這樣決定,後來卻頻頻曆史重演。


    這下有人就說了,娘娘喜歡待在小佛堂,裏麵一定有娘娘喜歡的東西。弘曆一聽,高氏真是善良溫柔慈悲心腸,balabala誇一通後說,既然高氏喜佛,那就把小佛堂全搬了吧!


    佛堂很簡陋,除了一尊普通的白玉觀音像,就隻有一張佛台,一張蒲團。連供奉菩薩的香爐也沒有,更沒有佛珠木魚。這也罷了,卻偏偏在佛台下釘了一個布娃娃,上麵寫著戊戌年二月初十。這下出問題了!


    這可是咒魘,也就是巫蠱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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