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城外,騎兵、步卒遍地,前者奔走速度快,後者縱是亡命之徒,很快便與後者拉開一段距離,此番景象,他們先前商討時已經想到,奈何做戲做全套。


    沒有步卒,光有騎軍難保官軍不會生疑,所以決定讓後方本竄得慢的步卒出城之後,便直往山高樹密的林子跑去。


    官軍向來在山地中中伏多了,輕騎往往不會輕易入山,加之他們陣前營將士數目並不算太多,在此追擊的緊要關頭,貿然分兵去追散布山野之上的步卒,必將造成他們追擊前方奔竄出城的流賊騎軍隊伍空虛。


    他們雖打心眼看不起流賊這些毫無紀律性、盜賊作風的隊伍,但也不得不承認,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手下沒有足夠的兵力,的確奈他們不何。


    罷了,那些人還是留給後麵跟上來的隊伍應付吧,羅岱心念急轉,當即下定決心,令身後將士跟緊隊伍,直追楊開身後而去。


    所以連滾帶爬蜂擁往密林奔竄的步卒暫時獲得了一個生存的機會,跟在楊開身後那位百戶早已經將肩上扛著的左營旗幟扔下,並看到他頻頻向後方觀望,策馬湊近過來:


    “當家,他們當真都跟上來了,現在我們怎麽辦?”


    楊開再一次回頭去看身後兩側的情況,見到南側步卒脫離得還算迅速,並未引得官騎去追,心中再鬆一口氣:


    “往前再跑十裏,讓沒有弓箭的,繼續往前上去,告知各位掌盤子,開始丟棄第一批留下的物資,然後迅速往前跑,剩下背著弓箭的兄弟停下馬來,勁射幾箭,然後給我大聲問候他門老娘!”


    “是!”那百戶先是愣了一下,問候官軍老娘這是什麽操作他從來沒有想過。短暫思忖之後,也知道這不是他思考的問題,領命而去。


    不多時,前方楊開下令停馬,後方追兵奔馳上來,進入弓箭射程範圍,雙方箭手張弓搭箭,遠射幾輪,密密麻麻的箭矢鋪天蓋地而下,與此同時,立於楊開身後的士卒,一邊以微薄之力顏色,一邊亂聲大罵起來。


    雙方短暫交鋒之後,楊開眾人迅速兜馬回旋,拍馬疾走,官軍一無功績,二老娘名譽受損,勃然大怒,窮追不舍。


    半天下來,追擊三十餘裏,奈何他們遠道而來,入城沒作補充,坐騎都已疲憊,追擊速度相較早有準備的流賊,稍有不及,不過好在官軍始終沒有丟失流賊的行蹤。


    楊開在傍晚是順利接洽了前方的大營,入夜之後,馬背上短暫商討接下來的陣地選擇和行軍事宜,三方形成統一意見。


    第二日,稍稍加快行軍速度,正午時分繞過長葛,傍晚時分正式繞入陘山,來到大隗山與陘山之間的一座小山之下。


    這個位置,位於兩山之間,地勢出奇的相較其他位置都要平坦,非常合適他們停下來整軍修整,各山道入口處都派一支百人隊伍專門守衛。


    楊開交代諸位老掌盤,可以吩咐暫時身上沒有任務的士卒先行休息,但夜不能解甲、寢不能刀弓離身,如有情況,隨時能進入作戰狀態。


    三營將士分作三個營地,皆以騎兵居中,步卒環繞在外圍,寥寥火銃手安置在兩軍之間的陣列鋪卷開來。


    進山的各處路口,除派兵卒在山上和路上看守之外,還在山上備下一一麵牛皮大鼓,這是他們唯一攜帶出城的額外物件,但又敵情,鳴鼓示警。


    人馬有了,陣地布置妥當,剩下的唯有一個問題。他們雖選了年輕力壯的士卒到此地來,但也知道,將近兩萬的軍隊,新卒自然占據大頭,其中難免聰愚混雜,良莠不齊,加之沒有時間操練,想要他們擺出什麽陣型,無異天方夜譚。


    以楊開現在的身份地位,當然不可能給對三軍下令,讓其改變什麽,為今之計,誘敵進來,想要為他們再添一層保障,唯有一個“勇”字。


    如何能夠聽聲全軍的勇氣?


    他們先前掠下的眾多銀錢有了用武之地,眾賊得以聚首,而且發展道今時今日,仍然昌盛不就是天下百姓都窮得活不下去了?


    如今處境,以生死辨明厲害,用銀錢加以勵軍,當可驅散眾人心中的畏懼,讓其向死而生。思量到此,楊開轉身便向身後的商榷說道:


    “商大人且聽好下麵這番話,想辦法起草成文,傳到三軍掌盤手上。在此沒有號角的年代裏,折戟已經沉沙,天火欲要叩響大地之門,生存成了我們所求的唯一長路。


    然兵戰之場,尤勇者生,怯戰者死。今我等既為存活,當以‘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的賞罰告示三軍。若諸卒從將禦敵,殺敵者記功,破敵軍之師後,論功行賞。若迎敵之時,騎兵失馬,步卒遺刀,縱盡破敵軍皆無功勳,怯戰而逃,亂我軍心者,當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商榷默默記下,轉身而去。從政多年,拾話成文本就是他所擅長的,他也明白,楊開此話雖說的漂亮,但想要那幾位掌盤子徹底聽懂,明白其中的深意,還需要有人在側輕輕提醒,稍加引導。


    他的作用也在此處。


    將營中之事安排妥當之後,楊開仍不得睡,夜間遊騎回報,遠遠已經看到了官軍停在陘山外三十餘裏的位置,不打算在冒進,反而選擇了安營紮寨。


    綿延數畝地的官軍營地裏火光一片,反觀己方,卻是寂靜無人跡活動聲音,隻聞插立在各營中的旗幟在夜風中啪啪作響。


    山口之處,遠遠依稀可見一隊隊巡夜的士卒,舉著火把繞過,盔甲、兵器碰撞的聲音,傳出不遠,很快湮滅在風中。山風掃蕩給這燥熱的黑夜增添了幾分冷意。


    楊開設身處地為左良玉著想,按照以往官軍對付山林中流賊的經驗來說,多是采用封山圍剿的方式解決問題。


    封山自然是最穩妥的作戰方式,可這也有一個弊端,需要大量的兵力,而且需要數倍於敵人的兵力,否則在麵對流賊的奮力反抗時,容易被輕易突破包圍圈。


    早先在商州一帶,秦翼明占了從湖廣進兵攻敵不備的優勢,才出其不意的將回營包圍在山中,群上而剿。不過,最終還是在外援兵力的幫助下,輕易將老回回救出了。


    現在,左良玉手下的兵力因分了一部分在洛陽西部駐守,陳永福、孔道光等人手下所掌領的中州軍隊並不在場,比之秦翼明,並沒有占據明顯的優勢,而且一路追擊上來,他們也大概看清了這撥流賊的規模,在人數上,幾乎與他們旗鼓相當。


    如此形勢之下,他敢分兵圍山無異於自尋短見,既然不敢分兵,就這麽讓其駐紮在山外也不是辦法,他們這次是輕裝作戰,宜速戰速決,不宜持久作戰。


    何況,官軍遠來疲憊,困境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待他們修整過來,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如何能利用己方所占的微弱優勢,吃掉這支疲憊之師?


    來到前方山口,夜間的山風自營後吹來,此乃勝利之風,風向與敵陣相對,無需擔心官軍放火燒山的問題,觀察了良久,楊開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既然官軍想要修整,那給他們修整,楊開準備給他們來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反正他們現在手上的兵力足夠可以兵分三路,回營一路出山,繞往新鄭方向,左營一路則南渡,去往禹州方向。


    兩路之間,相隔也不過三四十裏,分行至官軍側後方,而他們則在前方叫陣,官軍若是中計出來迎戰,他們依山而戰撐住一段時間,南北兩路軍隊,趁敵後營空虛,集兩軍之力圍聚回來,對官軍形成包圍之勢。


    他驀然轉過身來,交代了身邊兵卒幾句,而後回到山下拍馬趕回營地中,找老回回和左金王兩人商量。


    “楊老弟如此安排,就不怕對方一擁而上,先將你們吃掉?”


    老回回和左金王都沒有睡下,楊開先前讓商榷起草後帶來的公文,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給他們解釋,這才剛離開不久,楊開便接著上來。


    左金王賀錦打了個哈欠,看著楊開問道。


    楊開早已思慮成熟,對答道:“他們不敢,他們若有足夠的自信,就不會停在平野上安營紮寨了,反而,我讓部下分批前往他們陣營之外叫罵誘戰,還可預防他們廣派遊騎出來,偵查我軍之容。


    兩位掌盤子趁此機會繞行過去,也多一層保障,我們如此光明正大的誘戰,官軍又如何想不到其中有詐?所以,在下料定他們不敢全力出擊闖進山來。但是請兩位掌盤子一定要快,軍貴神速!”


    馬守應眨了眨眼,承認楊開所言有利,但是他還是要告誡這個年輕得後輩一句。


    “楊老弟的確是個聰明人,對兵法奇謀更有心得,左良玉此人,老夫與其交手過幾次,耐得住性子,無利不起早,但難保就不會急眼……”說到這裏,他點了點頭,楊開表情上的反應,明顯是對他所說有了打算,既然如此,小將尚勇,他老回回又怎可以怯?


    “那我們今趟就配合楊老弟打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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