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布的此舉,是為了試探大明對喀喇沁的態度。這是袁崇煥的分析。


    在已巳之變中,喀喇沁三十六家為黃台吉當帶路黨,實際上已經與大明為敵。


    現在突然又過來要求互市和歲貢,就是來試探大明還能不能容忍自己繼續做一根牆頭草,在建州和大明之間搖擺下去。


    袁崇煥分析,喀喇沁之所以立場搖擺,很可能是受建州之前吞並科爾沁的影響,對建州心懷懼意。


    西邊的察哈爾和北邊的建州都要吞並自己,束布的想保持獨立性,隻有向大明再次靠攏。


    袁崇煥的建議是,互市可以應允,畢竟拉攏束布的,可以作為耳目藩籬。


    但是歲賞,對不起,分文不給。


    憑什麽我大明的將士都在挨餓,還要給你這些屬夷送溫暖?


    崇禎先是點頭,因為他正打算這麽做。


    又微微搖頭,因為他並不準備再費力氣拉攏喀喇沁。


    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那如果遠人畏威而不懷德,豈不是白費心思。


    提起筆,崇禎先是回複了袁崇煥,然後寫信給滿桂,最後急令畢自嚴征集民夫,即刻解壓糧草往張家口。


    半月後,遼鎮與喀喇沁相鄰的邊境小城裏,袁崇煥和祖大壽掃視著從遼鎮帶來的貨物。


    “督師,咱們這次給他們交易的東西也太好了吧。什麽閩東的烏龍茶,山東的高粱酒,嶺南的‘淡巴菰’,好些東西我見都沒見過。”


    “昨天我偷偷從那烏龍茶上掰下一下塊來,哎呀,那泡茶也太香了,我老祖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麽好喝的茶。”


    袁崇煥笑罵道,“瞧你那點出息。”伸手直接解開一個布袋裏,取出兩塊茶磚交給祖大壽。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朝堂用來互市的貨物這麽好?”


    “不知道。”祖大壽連連搖頭。


    袁崇煥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可是禦用的東西,是聖上親自下旨,讓光祿寺(明朝的禦膳房)和米麵油局把庫存貨清汰下來,送到遼東。”


    祖大壽一哆嗦,就要把茶磚遞回給袁崇煥。“督師,這禦茶我可不敢喝。”


    “有什麽不敢喝的?”袁崇煥不屑一顧。“這麽多好東西,就是把束布的賣了也買不起。”


    “明知道他買不起,朝廷還運這麽多好貨來邊境幹嘛?”


    祖大壽先是不解,然後恍然大悟。


    “難道說,這是朝廷為束布的做的一個局?”


    袁崇煥剜了他一眼,“你喊那麽大聲幹嘛,知道就自己爛在肚子裏。”


    “否則壞了聖上的大計,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二人正說話間,哨騎來報,說是束布的等人已經在來到小城的城門口。


    袁崇煥沉聲問道,“他帶了多少人馬?身邊跟著幾個頭人?”


    “報大人,帶了九個頭人,約莫有三千騎駐紮在門外,都趕著騾馬牛羊。”


    袁崇煥點頭不語,來到城門下,立刻換上一副和煦麵容,與油光滿麵的束布的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熱情的寒暄起來。


    兩人沒聊幾句,袁崇煥邊邀請束布的進屋,給他看茶。


    蒙古人的禮節裏,客人到家也是先上茶。束布的不疑有他,仰頭將茶湯一飲而盡。


    緩緩放下茶杯,束布的眼神閃爍著異色。


    身旁的貼身侍衛一看急了,“頭人,這茶葉是不是有問題?”


    “別胡說!”束布的揮手將其斥退。對袁崇煥問道,“袁部堂,我感覺深紅的茶湯是什麽茶?我覺著比你以前帶來的綠色茶湯要好喝多了。”


    “昨天我吃了一塊羊尾油有些發膩,喝了你的茶,肚子一下就舒服了。”


    原來,蒙古人雖然住在青蔥草原,卻吃不到有纖維素的綠色蔬菜,必須喝茶幫助消化肉食,就好比現代人喝養樂多。


    這烏龍茶對他們來說,可比綠茶管用多了。


    袁崇煥笑道,“這是我大明閩東山區的烏龍茶。塔布囊(蒙古王公稱號)可還喝得慣?”


    “喝的慣,太喝得慣了!”束布的連連點頭,“這種珍品,袁部堂也會拿來交易嗎?”


    “當然!”袁崇煥一口應下。


    束布的大喜,連忙又恭維了幾句。當下賓主盡歡。


    二人聊了幾句,束布的忍不住問道,“袁部堂,我托你給大明天子捎句話,想要今年的歲賞,不知道天子那裏怎麽說?”


    “歲賞?”袁崇煥皮笑肉不笑,“天子說不能給你們!”


    “啊!?”剛才一直談笑自如的束布的立刻緊張起來,胖胖的顴骨沁出了油滴般的汗。


    他身後的頭人和侍衛,也如同驚弓之鳥般,紛紛欲要起身,手也摸向了刀把。


    在他們的刺激下,袁崇煥一邊的明軍直接掏出了手把鐵銃。


    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凝至冰點,隨時都可能爆發衝突。


    “幹什麽?莫在袁大人麵前撒野!”束布的擦了一把汗,先行喝止了自己的隨從。


    “袁部堂,我們喀喇沁作為守邊屬夷,可一直是為大明盡心盡力,從不敢違背天子的旨意。”


    “你是我的老熟人了,如果有人在天子耳邊進讒言,誣陷我們同建州有勾結,你可一定不能信啊。”


    “當時他們大軍壓境,我們還派出了信使,想向大明示警,也不知道他們傳到話了沒有,”


    袁崇煥聽著束布的百般狡辯,想把自己部落被抓住的向導塗抹成給大明預警的信使,心中也是頗為好笑。


    不過此時該怎麽說,皇上早有吩咐。袁崇煥也照本宣科道,“塔布囊,天子並不是懷疑你的忠誠。”


    束布的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袁崇煥繼續道,“天子是說,自從你們喀喇沁的老汗王被林丹汗在歸化城擊敗,你們喀喇沁就一直沒有一個如老汗王般受冊封的頭人。”


    “我們漢人風俗,講究一個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喀喇沁既然還沒從天子那裏得一個名分。自然就不能拿原來的那份歲賞。”


    原來如此,束布的恍然大悟,整個人也徹底鬆弛下來。


    “袁部堂,我雖然沒有老汗那黃金家族的血脈。但我對大明是一樣的忠心,我能接受大明天子的冊封嗎?”


    袁崇煥笑道,“能,當然能,有什麽不能的呢?”


    “我大明可不管什麽黃金家族。你們喀喇沁三十六家,原本不就是朵顏三衛,接受過成祖爺的冊封嗎?”


    “天子說,隻要喀喇沁效當年故事,分出一半控弦猛士,來我遼鎮麾下,同建州作戰,朝廷會立即派一黃門來此,親自頒發禦旨,為塔布囊冊封。”


    看向已經有些呆滯的束布的,“隻是不知道,塔布囊對此意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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