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賢雲:甲子為幹支之始,輪回之初,百事待興,事之確立之時也。


    此正時大周朝第十四個甲子年伊始。


    然則,有周一朝每逢甲子年具都奇聞不斷、怪事頻發,今歲亦是如此。


    坊間傳聞乃是姬周皇室當初得位不正,才引得天怒人怨,每甲子遍降神罰,不知可信否。


    有如歲初正月,北莽大梁擅開邊釁,以迅雷之勢攻占了大周一十六座邊塞城池及大名一府。


    年且九洵的振國柱石薑繼業薑老令公臨危受命,帥八子勢奪失地。


    卻在剛奪回大名府、正勢如破竹之時,不知為何,大軍一觸即潰,大敗虧輸。


    最終,五子葬身狼牙山,老令公氣絕飲馬河。


    又如,自北傳來薩滿一教,據聞此教頗靈,有出馬之仙人,信之,則大可治疑難雜症;小,可保家業太平。


    能在這道觀佛寺林立的大周,瞬時間被無數百姓虔誠信奉,亦不可謂不怪,其傳言的仙家妙法,更不可謂不奇。


    再有者,諸如廟裏的沙彌、庵裏的尼姑無故失蹤、查無可查;亦或是某處雪山突然噴火,山雪化而為洪,殃及千裏;等等諸如此類,在這甲子年初短短3個多月裏比比皆是。


    城裏的官老爺闊少爺們,酒家酣醉之時每念及凡此種種,無不慨歎:嗚呼,奇哉,怪哉,甚是有趣!


    城外田間的佃戶們,也隻能隨便尋個菩薩堂或山神廟,使勁的磕頭祈上一句:願甲子太平。


    而最離奇的一件事,則莫過於發生在漠南小孤山下陳家莊的一件怪事。


    ……


    暮春四月,江南早已草長鶯飛,漠南卻尚未冰河開化,尚是春寒料峭,冷風如刀。


    早年大周與北莽修好時,曾共修了一條南北通途,謂之友鄰善道。


    如今卻早以沒什麽人跡。


    而就在這條道上,一駕寬敞的馬車,自北而南緩緩行駛著,咯吱吱的碾碎了道上的冰雪,卻碾不碎這天地間的寂寞。


    車尚寬,木料極好,以花梨為柱,用紫檀為梁,若是看向車內,則更是奢華。


    鋪滿車廂的獸皮不知何種,卻不染纖塵的潔白,白的發亮。


    取暖的銅爐更是精銅雕製,雲紋獸刻,價值不菲;就連其內燃火碳料,具都隻聞其香而不染其塵。


    一個翩翩佳公子,此時正懶洋洋的在車內打了個哈欠,睜開了雙眼。


    日上三竿了,他將才醒來。


    昨夜與身旁的美人酣醉了一夜,折騰了一夜,若不是酒勁上頭,他怕還能再戰幾百回合。


    “三娘,到哪了?”


    公子敞著衣襟問道。


    身旁的美人聞聲起簾:“看氣候,快要入關了。”


    一句話畢,那勾人的眸子眨了眨,瞥向公子,給了這公子一個耐人尋味的媚眼繼而媚語如絲:“李郎,天地寬廣,寂寥無人,咱們繼續吧,奴家伺候著!”


    卻見公子幫美人扶上衣襟,溫柔道:“天地既寬廣,又何急一時?不急,不急。”


    說罷,左手食指勾了勾美人的下巴,彷如浪蕩子般悻悻道:“有你求饒的時候。”


    忽而,車外一聲招呼:“公子,打南邊來了個……來了個……怪人。”


    是駕車仆從。


    公子聞言一挑車簾朝南望去,隻見不遠處一個邋遢老頭,騎著一頭老青牛緩緩而來。


    這老頭頭上帶頂破舊的九梁道冠,身上披個百納袈裟——估計不是百衲衣,而是大補丁。


    束發留須,身後背著一柄木劍,脖上掛著大串念珠,腰裏還別著五個酒葫蘆。


    滿臉通紅,醉意微醺。


    隱約聽得嘴裏念叨著些什麽,似是哪裏的野山歌,還是少女思春的詞曲兒。


    “有趣,著實有趣!”公子念叨著,待那一人一牛靠近,隨即探出頭去。


    “瘋老道道上何故發瘋?”


    公子沒頭沒尾的問了這麽一句。


    那非僧非道的騎牛老頭聞言緩緩轉頭,莫名的歎了聲:“探花郎車內探花無益。”


    公子聞言一愣,隨即瞥了眼身旁的美人,微微一笑,這瘋道人似是真有些道行,否則怎知他攜美再側?


    至於探花,他早已堂而皇之的在車駕上挑著“晉城李探花”的飄旗。


    “哈,有趣,著實有趣!”李探花放聲狂笑,但明顯有些丹田中氣不足。


    “唉,無聊,實在無聊!”瘋老頭著實無奈,他本不想沾此因果。


    “老神仙北上?”


    “探花郎南下?”


    李探花雙手合十行了個道禮,怪老道抱拳拱禮來了個市儈。


    “北上路遠,老神仙須注意禦寒,告辭。”


    “南下逍遙,李探花要多加補腎,別過。”


    闊氣的馬車和慢吞的青牛就此擦身。


    “老頭兒,你為何不助他一手?那公子雖有些傲,卻還懂禮數,而且性格也有趣。”


    馬車已漸遠,道上再無人,是誰在與老道說話?


    “唉,這小家夥確實有趣,奈何此行太過重要,別廢話了,趕緊趕路吧你,慢吞吞的,當心誤了時辰。”


    “你看我這一路歇腳了沒,你看看剛才人家那馬兒的待遇,我瞧見專門有一筐馬草,我呢?牛不停蹄的跟你來這冰天雪地,連口好料都沒吃上過!你喝了一道酒,都沒給俺一口!”


    “快閉嘴!趕緊趕路!你個憨牛,你見誰家牛兒喝酒的?還敢廢話,你忘了之前碎嘴子被人抓去實驗了?”


    這說話的竟然是老頭胯下的青牛?!


    ……


    漠南小孤山,陳家莊上。


    滿莊子人都在門口焦急等待著,似是在期盼著什麽。


    尤以為首的一富態老翁最為翹首。


    此時,一老嫗匆忙從內院趕來,朝老翁行禮:“老爺,夫人越發羸弱了,少爺又在地上胡寫亂畫,嗬嗬傻笑,而且似是又長高了。”


    此時這位老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搓著雙手問向旁邊:“老仙師真說今日必到麽?”


    管家趕忙答道:“老爺,當日我南下尋訪仙師,恰巧偶遇這位神仙,老神仙卻是如此說的。”


    “陳福,你可跟仙師說明了咱家的情況?”


    “說啦,一清二楚,而且老神仙道法高深,不等我說呢,他就全知道了,直說讓我且回,甲子日前他必來為陳家解這燃眉之急。”


    此時陳老爺已經急的滿頭是汗,不住的掩袖擦拭。


    “哎呀,這甲子日都黃昏了,老神仙不會出什麽意外吧?”


    這位就是陳家莊的莊主陳老爺。


    陳家莊是漠南所有農莊裏最大的,但不是什麽富貴的莊園,不過是個村莊而已。


    當然,在這漠南苦寒之地,已算是遠近闊綽的富老爺了。


    陳老爺五十有餘,一妻二妾。


    兩個小妾為陳老爺生有二女,卻始終膝下無子。


    誰想到,三年前,正妻陳王氏五旬歲數卻忽然有孕。


    為此陳老爺著實高興了許久,大擺宴席,甚至免去了佃農們一年的租糧。


    可誰想到,夫人這一懷,卻足足懷了三年未有個動靜。


    甚至派管家陳福專門南下去大府城厚贈請了名醫來診,可大夫們瞧過後具都說母子平安,胎兒無恙。


    陳老爺差點沒背過氣去。


    三年了,整整三年!


    我要的是胎兒無恙麽!


    我要的是究竟怎麽回事啊?哪有老太太懷孕一懷就三年的啊!


    可今年年初,就在第七波大夫走後,陳王氏卻突感腹部有恙,說是要生了。


    於是沒等半柱香的功夫,一個八斤二兩的大胖小子就呱呱墜地了。


    也幸好這三年來穩婆產娘始終在莊上備著。


    陳老爺本以為老來得子甚是歡喜。


    可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詭異。


    這大胖小子極其能吃,而且每天都在長大,是那種肉眼可見的長大。


    幾日過去,竟仿佛是個幼童一般了。


    這可著實嚇壞了所有人,哪有新生兒迎風就長的,這不是妖怪麽!


    夫人決議除了這妖怪,可陳老爺老來得子,舍不得,於是便派了管家南下尋訪仙師,以求解法。


    結果沒三天功夫,管家就回來了,說是找到仙師了,仙師甲子日前必到。


    於是,又十日過去了,這都已經甲子日了,仙師還沒到。


    陳老爺不怕被騙,他怕的是心裏的這一點點希望就此破滅。


    就在眾人焦急之時,不遠處一頭青牛,馱著個醉醺醺的老頭緩緩而來。


    待及近前,陳老爺觀瞧這位“老神仙”,一臉狐疑。


    “陳福,這……這位……就是你說的老神仙?”


    “是啊老爺,這位就是老神仙,道法高深莫測!乃我親眼所見!”


    陳福向來忠厚,不會胡說,陳老爺也便信了,尋思自己也沒見過仙人,想是仙人們都有些與眾不同吧。


    “阿彌……無量天……那個……拜見老神仙!”


    老頭一甩腦袋,清了清酒氣:“好說,好說,你家的情況我已知曉,來吧,開始吧!”


    陳老爺聞言大幸,不愧是老神仙,來了就辦事,於是趕緊應承:“老神仙,咱們是開壇做法,還是講經度佛?法壇雲台早已備好。”


    老頭自青牛而下,尋思了片刻:“嗯……取豬頭一顆,以開水退毛,醬之,熏之;羊腿兩支,炭烤之,輔以北莽香料;取30年陳釀兩壇。山珍海味什麽的,你就看著辦吧。”


    說罷,牽著青牛自進了莊子。


    陳老爺一聽,趕緊安排,這是祭祀大典啊,看來是要開壇做法,連祭祀之物都如此考究,果然是道行高深,鄉間野道士都是隨便準備個豬頭羊頭,哪還有醬之熏之,還什麽北莽香料這麽講究。


    想來也是,請諸天神仙,神仙也不能帶毛生吃啊,誰不喜歡吃美味的?


    看來過去那些野道士的確都是騙子。


    於是,遍尋莊上,一應好食材都讓廚子精心烹飪。


    約麽一個時辰。


    “老神仙,都備好了,咱們……”


    此時怪老道正在客室打坐,忽聽人喚,微微睜眼,還咋麽咋麽嘴:“啊?備好了啊,開吧!”


    陳老爺一陣狐疑:“開?呃……老神仙,咱們先開什麽?”


    “廢話!開飯啊!”


    於是就見客廳八仙桌上,一非僧非道的一老神棍,甩開腮幫子,撩開後槽牙,一頓胡吃海喝。


    什麽是烤羊腿,哪個是參燉雞,這個叫熏豬頭,那個是溜苦腸,吃的那叫一個痛快,滿嘴流油。


    直看的陳家上下大眼瞪小眼也不敢言語。


    陳老爺冷眼直瞥陳福,陳福一臉尷尬,不會是遇上了個老騙子吧?


    最後,一壇30年陳年老酒“噸噸”下肚,老神棍一抹嘴巴:“誒?咋光我吃啊?你們也吃啊?”


    陳老爺一臉無奈苦笑:“我們不餓。”


    “啊,那我就不客氣啦!”


    說罷繼續胡吃海喝,偶爾含糊不清的說了句:“貴公子呢,牽來瞧瞧啊,不是他的事兒頭麽。”


    言罷,管家陳福立刻去領公子。


    陳老爺還說:“唉,家門不幸,奈何……奈何老來得子,甚是不舍啊。”


    說著,一個約麽7尺有餘的少年被領來,想來便是那懷胎三年的少爺了。


    沒想到十多日,竟長的如此這般,儼然已是個十八九歲大小夥子模樣了。


    老神棍忽的睜眼觀瞧,隨後說了句:“此子,怕是十之有八了。”


    陳老爺:“是啊,看著大小夥子了,哪有剛出生就長這麽大的。”


    老神棍點點頭:“嗯,不錯,不錯。他不可言?”


    陳老爺:“終日癡傻,雙眼無神,口不能言,隻顧傻笑。”


    “尊夫人可有恙?”


    “自產子,日漸羸弱。”


    “唉,此子命數頗奇,你陳家怕是養不起,若我為其開智,必要與我而走,你可舍得?待他離去,夫人亦可自愈。”


    陳老爺聞言輕歎:“唉,舍不得也得舍得,我也知此子非我陳家能養,還指望仙師能細心教誨,知此子在世,也算是個念想吧。”


    老神棍大笑:“哈哈!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隨即右手食指不知何處抹一點朱砂,朝癡兒眉心點去。


    口中有言:既是荒唐客,來此荒唐間,今吾開汝智,莫語荒唐言!開!


    霎時間,隻見那癡兒無神雙眼瞬間聚焦,那憨傻表情也立時怒目。


    甚至如啞之口竟能言語:“你個老丫挺的,我艸你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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