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事情實難揣摩,十幾天前還舉國讚成帝製,十幾天後就風雲突變了。北京城內袁皇帝的登基大典正緊張籌備時,雲南率先獨立。蔡鍔、唐繼堯通電全國,拒不承認帝製,組織護國軍誓師討袁,兩廣繼起響應,各省紛紛獨立,護國軍大興,南中國上空戰雲密布,一時間,槍炮聲此起彼伏。列強各國勸告無效,集體抵製,包括暗中支持袁氏的日本在內,俱不承認袁氏已造就於世的洪憲帝國。民國四年短暫而陰冷的冬天過後,袁皇帝被迫撤銷了“承認帝製案”,又從天上回到地下,成了中華民國總統。南方各省卻不給袁總統麵子,仍是堅持討伐,護國軍的隊伍非但未遣散,反而日益坐大,竟公開宣言要罷免袁氏總統之職,南北武裝對峙的局麵就此形成。袁總統抑或是袁皇帝氣病交加,次年,亦即民國五年六月六一命嗚呼。副總統黎元洪繼任為大總統。黎元洪一上台便宣布遵守民國元年南京孫文政府的臨時約法,恢複被袁世凱強力解散的國會,下令和南方各省護國軍停戰,厲言申令懲辦楊度、孫毓筠、梁士詒等帝製罪犯,國內政局才稍有緩和。


    這時,邊義夫已意識到了自己的曆史性失足,在《政府公報》上看到新總統懲辦帝製罪犯的申令,連驚帶愧出了一身熱汗,對恰在身邊議事的秦時頌連連抱怨說,“師爺害我,師爺害我呀!”秦師爺先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待看罷總統申令,才知道倡導帝製成了政治犯罪,當即嘴角抽搐,淚水長流,其痛苦之狀令邊義夫目之心碎。邊義夫想到秦時頌擁護帝製乃信仰作祟,出於善良的目的,並無一己私心,況且和小雲雀爭寵勸進的決斷又是自己做出的,不好多怪秦時頌,也就放棄了對帝製罪犯秦時頌的追究。


    “但是,”邊義夫在護軍使署倒劉秘密會議上說,“劉建時是帝製罪犯!是本省的帝製罪犯!該犯與袁賊文來電往,勾結甚密,尤其令本護軍使難以容忍的是,該犯竟敢盜用本省兩千一百萬國民之名,去投票擁護帝製!在座的弟兄都知道,本護軍使立場嚴正,和劉犯進行過堅決鬥爭,王三順就鬥得好嘛,代表我九百萬軍民投了共和一票嘛!本護軍使也在新洪共和報上發表過擁護共和的演詞嘛!所以,我們要密切注意輿論導向,讓劉建時那廝去擔當本省帝製勸進的罪名。至於本護軍使具名發表的那份勸進劄,要絕對采取不予承認的主義,那是本省帝製罪犯劉建時搞的鬼!該犯連全省國民的名義都敢盜用,盜用一下本護軍使的名義也順理成章嘛!去年,本護軍使奉命赴京拜見段總長時,就向段總長稟報過:帝製絕不可行,段總長很讚賞兄弟這話,誇兄弟大事不糊塗哩!段總長現在不但是陸軍總長,又兼任內閣總理了,我們更要去追隨,去擁戴!至於省城這位罪犯督軍,我們要堅決搞垮他!段總理人格偉大,心地仁慈,不準我們擅造戰端,我們就用別的辦法去倒他!”


    其時,黎元洪下令各省實行督軍製,劉建時剛剛被新總統特任為本省督軍,邊義夫對此極為不滿,已準備全方位施展手段顛覆省城劉氏政權了,“劉建時這個督軍很壞呀,本省這麽窮,袁賊登基之時,他競孝敬了新洋五萬元的擁戴費!本護軍使有確鑿的證據。弟兄們要通過各種渠道把這件事透露到省城去,要把數字說大一點,可以說這位劉督軍送了袁賊五十萬!這老狗經常欠下麵的餉,一欠就是半年一年,卻一把送了袁賊五十萬,他的兵能不索餉麽?能不兵變麽?胡旅長前幾天不是說省城二旅有兵變征兆麽?”邊義夫興致勃勃布置著,“那就盡快促成省城的兵變嘛,不但是二旅,一旅也要去運動,爭取把省城變成臭豬圈。還要到省城各界秘密發動,請願,遊行,罷工、罷課、罷市,什麽好鬧就鬧什麽。花界要特別注意,劉建時不是把花捐收到民國二十年了麽?收的這些花捐哪去了?現在知道了吧?孝敬袁賊了!一把就是五十萬啊,禍省殃民啊!本省民眾在吃土,這帝製罪犯給袁賊一送就是五十萬。請受害姐妹們打出懲辦本省帝製罪犯劉建時的口號請願嘛!”


    說到動情處,邊義夫眼淚汪汪,連他似乎都相信了自己信口說出的關乎“五十萬”的胡話。手下弟兄便順杆子爬,一個個嚷得比邊義夫還凶。這個說劉犯給袁大公子送過金佛爺,那個說劉犯要為袁賊造行宮,說得最生動的是受過屁選挫折的王三順。王三順拍著桌子,擰著大頭,展現著一臉真實生動的義憤,大嚷大叫,“諸位,諸位,你們聽我說:最可惡的是,這個帝製罪犯搶了本省許多民女要往賊宮裏送啊,袁賊一死,沒來得及送過去,全讓劉犯作踐了!這劉犯簡直是十惡不赦呀!邊爺,咱不能不管呀!咱這隊伍是四民主義的隊伍,是專愛民,專保民的隊伍,省城民眾處於水火倒懸之中,咱得把省城民眾從水火裏解救出來呀!”邊義夫神采奕奕,頻頻點頭,“要解救,一定要解救的!三順一說,本護軍使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工作也要盡快做起來:請省城各界民眾多向我們呼籲嘛!驅劉的口號讓省城民眾代我們喊出來嘛!我們呢,背地裏努力主持這場倒劉運動,表麵上要保持中立,要不動聲色,這樣將來就好向北京段總理、徐次長他們交待了。”


    暗中主持這場驅劉運動時,邊義夫已開始了從地方軍閥向未來高級政客的實質性轉變,中國政客台上握手台下踢腳的那一套,邊義夫已在孜孜不倦地努力學習了。因而,驅劉運動在私下搞得最緊張的時候,恰恰也是邊義夫和劉建時表麵關係最好的時候。雙方惡語相向,互揭瘡疤的激烈電戰停止了,和平的罌粟花盛開著,地產煙土的貿易規模進一步擴大,省城的一旅、二旅和新洪的三旅、四旅來往頻繁,相互觀操,還比賽過幾場籃球。高層來往也實現了,六月中旬,劉建時在自己衛隊的嚴密保護下,陪同前來西江省巡視的徐次長率先訪問了新洪,受到了邊義夫和新洪護軍使署袍澤弟兄的熱情款待。徐次長對此表示滿意,再次代表段先生要求一老一少二位將軍捐棄前嫌,攜手並進,共創西江省和中華民國美好明天。劉建時便也做出姿態,當著徐次長的麵邀請邊義夫於方便的時候對省城進行友好訪問。


    八月初,邊義夫攜二太太趙芸芸並幾十號文武應劉建時之邀,對省城進行了一次為期五天的友好訪問。劉建時為表示攜手的誠意,破格接待,親率府上新老十位太太傾巢出城,予以歡迎,並在督軍府大擺宴席,為邊義夫接風洗塵。劉建時在歡迎演詞中稱邊義夫為“邊少帥”,讚少帥年輕有為,以四民主義建設新洪,新洪並西江省南方廣大地區大有希望。邊義夫在答詞中稱劉建時為“劉老帥”,誇老帥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省城並西江省北方之廣大地區更是前程遠大,不可限量。對最為痛惡的本省帝製女罪犯小雲雀,邊義夫恭稱八嫂,在保民股份公司參觀時,誠懇建議八嫂將每箱地產煙土的抽頭再多提一些,不要讓省禁煙司賺得太多。許諾說,新洪方麵可以以提價的名義為之掩護。小雲雀大為高興,直說邊弟知人冷暖。邊義夫投之以桃,劉建時便報之以李,送了邊義夫十盒米國最科學的膠皮套套,請邊義夫帶回去好生享用,還建議邊義夫在其控股的劉吳記橡膠製套工廠投資一二,共謀發財與發展。


    劉建時指著自己年方十六的十太太吳飛飛,頗為自得地向邊義夫介紹,“邊少帥呀,這便是劉吳記橡膠製套工廠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吳飛飛小姐,你十嫂。新近剛被一致補選了個省議會議員,也算是本省最年輕的議員了。年輕麽,頭腦就靈活,仿造米國膠皮套很有些辦法,生產銷售形勢都還是不錯的。你邊少帥投個五千元、一萬元,當年就能收回成本。”邊義夫敷衍道,“劉老帥,你是知道的,新洪是窮地方,兄弟是窮護軍使,哪有錢投資呀?!”吳飛飛便小妓般媚笑著,用那奶味未脫的聲音無遮無攔地說,“邊少帥,那你可以幫我們推銷呀!你當著新洪護軍使,手下有那麽多兵,得多少**呀?少說也有五六千根吧?不套起來可不得了呀?五六千根**滿世界亂戳,得生出多少野孩子呀?我可是有切身體會的——”白嫩的小手指了指劉建時,毫無尊重的意思,“去年這老東西在省立小學瞄上了我,硬把我摟到他的花車裏,隻戳了我一次就戳大了我的肚子,讓我在學堂裏生了個死胎。學也上不成了,隻能做他的十太太,做省議員。”邊義夫哭笑不得,婉拒道,“十嫂,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弟兄雖有**,卻不敢四處亂戳,我有軍紀哩。”吳飛飛又拍手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我家老東西說過你的好事,你盡割人家當兵的**,說是有一次割了三百多根,當場撐死了二十多條狗,是不是?”劉建時白了臉,厲聲阻攔,“飛飛,你真是太不像話了!當麵造我的謠!我何時說過邊少帥一次割過三百多根**?!”吳飛飛畢竟隻有十六歲,不懂政治,仍是大叫大嚷,“劉建時,你別賴!你就說過,就說過!是在九太太和我和你,咱們三人同床幹那事時說的!我記得清哩……”吳飛飛話未說完,邊義夫實是隱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劉建時惱火透頂,抬手給了吳飛飛一個大耳光,這才讓自己最小的十太太住了嘴。


    在省城訪問期間,邊義夫還秘密會見了省軍第一旅旅長陳德海,第二旅旅長周洪圖,對可能的兵變有了進一步了解。據這二位旅長說,劉建時的昏聵已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從旅團營長到士兵的軍餉全欠了近一年,弟兄們已是兩年不知肉滋味了,最近弟兄們鬧了一下,才發了些臭哄哄的豬大腸給弟兄們改善生活,二位旅長去劉府訴苦,求劉建時多少給點現洋,劉建時卻說,省城的**就這麽多,花捐都收到民國二十年了,我有什麽辦法?!邊義夫深表同情,建議他們將此事稟報陸軍部促成解決,並當場奉贈二位旅長每人大洋一千元,聊解無米之炊。


    兩位旅長隱去後,省城天理大學教授,著名屁翁鄭啟人先生又影子般閃到邊義夫麵前,對吳飛飛當選省議會議員,並在省議會大肆兜售膠皮套一事極表憤怒,“邊護軍使,這是何等之荒唐啊!兄弟遊學列強十四國,從未見過如此荒唐之景象啊!十六歲之奶味小學生競做了省議員,竟和兄弟這遊曆過列強十四國的著名大學教授同堂議政,競還是一致民主補選上去的!競在堂堂省議會之莊嚴所在賣那專套生殖器官的套子,竟說是優惠服務於省議員,以免梅毒傳播!議會斯文掃盡,本省斯文掃盡呀!邊護軍使,您不但要護軍,也要護民護省啊,本省斷不能再容劉建時這帝製罪犯蹂躪下去了!去年,兄弟曾和護軍使派來的代表王三順先生聯合一致,向帝製罪犯劉建時發起過嚴峻的鬥爭,想必護軍使是知道的吧?”邊義夫連連點頭,“兄弟知道,都知道!王三順先生回到新洪就向兄弟稟報過,說是鄭教授極其正直無畏哩!兄弟以為,以教授之正直無畏,應做議長才對!”鄭啟人眼鏡片後的兩隻小眼睛一下子奇亮無比,“邊護軍使,您對省城政治之洞察入木三分,您過去說得對呀,省城是屁選,屁選之下安有好卵?兄弟又如何選得上議長呢?兄弟就是遊學列強二十四國也是無用的!”邊義夫心想,你這屁翁就是好卵了?你他媽算哪一國的好卵?嘴上卻好言安慰,“快了,快了,待兄弟應你們省城各界民眾的籲請進了省城,必得實行真正的民主!憑鄭教授遊學列強十四國的資格,當選議長當有絕對把握!現在教授一定要繼續鬥爭,為民主而鬥爭,要把驅劉的口號英勇地喊出來!要向北京黎元洪總統發電,向段總理發電,請誅本省帝製罪犯劉建時以謝省民!”


    結束友好訪問,回到新洪,邊義夫對訪問成果進行了深刻的總結和解剖,對王三順、胡龍飛、查子成、秦時頌等心腹部下說:“劉建時這帝製罪犯自己死到臨頭了,卻還亡我之心不死!該犯大造老子的謠言,竟然造到他小老婆的床上去了!該犯荒淫無恥,竟然又娶了個十六歲的小太太!竟然是個小學生!竟然經常和幾個太太同床淫亂——弟兄們不要去羨慕,尤其是王三順先生要注意。王三順,你不要衝著我笑,你是個淫棍,你要注意。你**要敢亂戳,我邊義夫認識你,四民主義的軍紀不認識你——從這次友好訪問的情況來看,省城正大踏步地向臭豬圈方向前進。劉建時隻愛銀子和女子,不愛兵,不愛民,已是天怨人怒。天理大學那位屁翁教授主動找了我,想當省議長,我就囑他好好去鬧民主,賣力發動驅劉運動,籲請我們開進省城!周洪圖、陳德海這些軍官要想拿到劉建時的欠餉,就得早日發動兵變!”邊義夫愉快地揮著手,“弟兄們,都準備到省城臭豬圈裏牽豬去吧!”


    省城的民主運動發端於鄭啟人教授的長篇雄文《從帝製鬧劇看獨裁本質,兼及兄弟對本省時局的幾點淺見》。雄文刊載於八月十六日的天意報,矛頭直指督軍劉建時,暗喻劉建時乃本省帝製罪犯。鄭文隱晦,稱劉建時為“某老漢”,道這“某老漢”玩本省議會,本省民眾,本省軍隊於股掌之間,操縱選舉,強奸民意,依附袁賊。鄭啟人在文中以知情者的口吻透露說:本省經濟早已崩潰,軍隊欠餉,百姓吃土,該老漢卻將敲骨吸髓所榨取的五十萬大洋獻給袁賊,以做晉身之階。因此,鄭啟人表達了自己的“淺見”:本省再也不能讓該老漢如此蹂躪下去了,各界民眾應奮起自救,發出憤怒的吼聲,讓該老漢帶著他的姨太太們從本省滾出去,還省政於議會,還軍餉於官兵,還食糧於民眾。


    此文一發,省城震動,天理大學和省城各校園率先沸騰,當日下午即有學界師生逾三千人走上街頭,響應鄭啟人教授的英勇號召,發出了憤怒的吼聲:“殺帝製罪犯劉建時以謝省民!”“還吾民脂膏血汗,決死追討本省五十萬元!”當晚,花界妓女們也擁到督軍府門前請願,打出的請願標語同樣和五十萬元有關:“請退花捐五十萬!”“督軍富裕姐妹窮,懇請緩征民國二十年後之所有花捐!”


    劉建時被這突然而至的民主運動弄得暈頭轉向,直到天黑透了,才想起戒嚴。當夜十二時在督軍府召開戒嚴大會,劉建時拍著桌子公然大罵,“他祖奶奶!誰說老子給袁世凱送了五十萬?啊?天理大學的鄭啟人是別有用心,是造謠,是唯恐天下不亂!日他祖奶奶,老子有這五十萬不會留著自己花?不會再娶幾房姨太太?這個鄭啟人要抓,要殺!天意報要封掉!”當夜,天意報的報館被暴力搗毀,主編、主筆以上之文員全被逮捕,有的是在報館抓到的,有的是在家裏抓到的。天理大學被包圍,軍警和學生發生流血衝突,學生死了三人,受傷一百餘人。始作俑者鄭啟人教授卻沒抓到。鄭啟人教授在軍警包圍天理大學之前,已在邊義夫的安排下安然逃到新洪禁煙局駐省城辦事處,由該處情報人員武裝保護,連夜送往新洪。過了西江,得知學生們死傷慘重,鄭啟人教授欣慰地笑了,深刻指出,“民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是必須流血的,現在終於流血了!”


    流血事件就此不斷,省城陷入腥風血雨中。九月二十四日,天意報主編段雙輪先生以煽動叛亂罪被處絞刑,另有主筆、社董六人被處五至十年徒刑不等。絞決段主編時,天理大學再度爆發騷亂,兩千多號學生強行衝出校門,為段主編並死難學生舉行追悼大遊行。劉建時要軍警“格殺勿論”,軍警卻因欠餉問題遲遲不得解決,公然抗命,拒絕再度開槍。情急之下,劉建時派趙侍衛長帶著省軍衛隊前去鎮壓,結果,又有二十一位學生倒在血泊中。目睹此等慘景,二旅旅長周洪圖再也按捺不住了,派親信隨從便裝過江去向邊義夫討主張。邊義夫的主張和周洪圖不謀而合:決不能再向學生、民眾開槍,要順應民心民意,伺機兵變,武力驅逐帝製罪犯劉建時。這一來,民主運動開始向兵變方向發展,趨勢不可逆轉。


    然而,想不到的是,這兵變發生得卻太突然,也太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了,不說劉建時、邊義夫沒想到,就連處心積慮準備實施兵變的周洪圖也沒想到。起因竟是在煙土上!因著省城民主運動的日益高漲,九月二十七日,劉建時不得不從保民公司拿出一批庫存煙土,充做軍餉發給兩旅弟兄。煙土發到各連後,各連沒法處理,又都紛紛賣給了小雲雀的保民股份公司。發煙土時,是按二十四塊袁大頭一箱算的餉,保民公司往回收時,對折給現錢,隻十二塊袁大頭一箱。周旅的三團沒生什麽事,四團團長左聾子卻在九月二十七上午十二時許氣衝衝找到旅部來了,問周洪圖,“周旅長,這一箱煙土合多少大頭呀?”周洪圖說,“合二十四塊呀,你嚷什麽?”左聾子仍是嚷,聲音且又大了許多,耳朵也湊到了周洪圖麵前,“周旅長,你再說一遍,合多少大洋一箱?兄弟耳朵聾,沒聽清!”周洪圖明知左聾子是在裝聾,卻也不好點破,又大聲重複了一遍,“二十四塊大洋一箱!”左聾子這回算是聽見了,眼皮一翻,“那小雲雀的保民公司咋按十二塊收呢?它咋不二十四塊往回收?”周洪圖心裏也有氣,“左團長,這你別問我,有能耐你找劉督軍去!你不是不知道,小雲雀是劉督軍的八太太!能把這些煙土發下來,還是我和一旅陳旅長說破了嘴皮子才求得的!”左聾子沒再說什麽,罵了句髒話,轉身走了。周洪圖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不曾想,過了沒一小時,大約過午一點左右,城南方向響起了排槍聲,一陣緊似一陣。城南並無二旅的駐軍,周洪圖。心中一喜,以為是第一旅的弟兄起事了,正要派人去找陳德海打聽,底下的報告來了,說是左聾子反了,帶著四團的弟兄占領了保民公司,開槍打死打傷十幾個人,連保民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小雲雀也被流彈擊傷了屁股。這邊報告未畢,那邊督軍府趙侍衛長帶著劉建時的手令過來了,要周洪圖會同一旅陳德海即刻剿滅左聾子團的叛兵。周洪圖沉思片刻,既沒說剿,也沒說不剿,隻說要和陳德海一起先見劉建時。


    到督軍府見劉建時正好兩點,一旅旅長陳德海已先到了,正紅著眼圈和劉建時說著什麽。劉建時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揮著那杆部下們見慣了的銀煙槍,在會客廳裏老狼似的走來走去,又喊又叫。一見周洪圖進來,劉建時便大睜著燈籠般的眼劈頭問道,“周旅長,你是不是也反了?啊?你祖奶奶,你看看你手下的兵,叫兵嗎?全是匪!連我八太太的保民公司都敢搶!你狗日的咋不去給老子剿?還跑來找我幹什麽!陳德海不聽我的,你周洪圖也不聽我的嗎?!”周洪圖這才知道,一旅旅長陳德海已拒絕了劉建時的命令,提到喉嚨口的心才放下了。這時,陳德海仍跟在劉建時身後,好言好語地勸,“劉督軍,您得愛兵啊!沒有兵,您掠到再多的銀子也靠不住呀!您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城裏在鬧民主,咱們不能再逼自己的弟兄走絕路了……”劉建時根本聽不下去,甩起手上的銀煙槍,惡狠狠打到陳德海的腦門上,陳德海腦門上當即鮮血爆湧,“陳德海,我你祖奶奶,你狗日的還不給我住嘴!”陳德海捂著血淋淋的額頭,堅持說到底,“劉督軍,兄弟這隊伍已經不好帶了,兄弟就是把隊伍拉上去,弟兄們也不會打左聾子的四團,會掉轉槍口打咱們這些當官的!劉督軍,今天你非選擇不可了:究竟是要兵,還是要銀子,要女子?要兵,你就得殺了你八太太小雲雀平息眾怒,小雲雀的保民公司實是太黑了呀!”劉建時一聽要殺自己最會撈錢的八太太,火氣更大,氣洶洶地又舉起了煙槍。周洪圖實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架住了劉建時的手,衝著陳德海吼,“陳旅長,你還說什麽?劉督軍讓咱打,咱就去打,別再說了!快走!”劉建時馬上叫,“對,就是一個字:打!老子既要女子,也要兵!周旅長、陳旅長,你們去向弟兄們傳我的話,打得好,滅了左聾子的叛兵每人賞二兩地產煙土!”陳旅長直到那一刻還沒起心兵變,又勸劉建時,“劉督軍,都到這份上了,您還賞地產煙土?就不能賞點現大洋?”劉建時揮揮煙槍,“地產煙土不也是現大洋麽?賣不出去的全讓保民公司收回就是!”


    出了督軍府大門,鑽進陳德海的汽車裏,周洪圖馬上對陳德海說,“劉建時這老東西已經瘋了,我們再和他說啥也沒用。陳旅長,現在我們隻有一條路可走:包圍督軍府,逮捕劉建時!”陳德海怔了一下,“周旅長,這就是說,你我兩旅弟兄一起參加兵變?”周洪圖點點頭,“這叫官逼民反,不反也得反了!”擔心陳德全害怕,又補充了一句,“也不能算反,就是武裝索餉嘛,去年東江省軍隊也和麻督軍鬧過的。”陳德海還是怕。“這一來,中央不要怪罪麽?事後向陸軍部咋交待呀?萬一定咱個叛亂罪就壞了。”周洪圖早已打定了主意,“我們穩當點,不殺劉建時,也不自作主張,電請新洪護軍使邊義夫率部人城收拾局麵!邊義夫不是尋常角色,和陸軍部徐次長,內閣段總理都有關係,看那意思也想做這督軍——不想做督軍,他一人送我們一千大洋幹啥?文來電往和咱套近乎幹啥?咱就擁戴邊義夫來做督軍!我看邊義夫比劉建時高明,起碼知道愛惜部下,愛惜為他賣命的弟兄們。至於咋處置劉建時,我們就讓邊義夫說話,日後有麻煩也算他的!我們既不當這個督軍,就不擔這個責任!”陳德海想想,也實無更好的辦法了,便同意了周洪圖的主張,隻憂心忡忡地強調說,“局麵得想法控製住,決不能讓弟兄們在省城亂來,千萬別把咱這兩旅兵變成了一群匪。省城現在已經亂得像豬圈了。”周洪圖說,“那是,我們要和弟兄們說清楚,這是索餉,一定不得騷擾百姓!還有就是,我們現在要公開支持各界的民主運動和請願活動了,讓他們放開手腳好好鬧下去!他們鬧才真正叫官逼民反呢!”陳德海捂著仍在流血的額頭,應道,“是的,這話我早就想說了:劉建時簡直是屠夫!就衝著他打死打傷這麽多學生,就不配再做這個督軍了。”周洪圖接了一句,“就衝著甩你這一煙槍,你也不能再擁戴他做督軍了!”兩個旅的兵變在短短五分鍾裏就這樣由兩個旅長匆匆決定了。


    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三點左右,省城的大混亂開始了,兩個旅的武裝弟兄從各自的兵營中潮水般衝上大街,像突然從地下冒出的蝗蟲,一時間鋪天蓋地。全城各處同時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腳步聲,不少地方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雖說周洪圖和陳德海都反複交待不準騷擾百姓,可窮瘋了的弟兄哪管這一套?幾乎是跑到哪裏搶到哪裏,見一個店麵搶一個店麵,說是自己給自己發餉。帶不走的餉——那些笨重物件,便用槍彈去射,用刺刀去捅。整個省城在槍擊聲、腳步聲、馬蹄聲、叫罵聲、哭號聲……等等、等等的磅礴交響中,勢不可擋地迅速向豬圈方向前進。占領了保民公司的左聾子最是無恥,一見城中大亂,當街武力征用了各式轎子,並那東洋車、腳踏車、平板車,甚至嬰孩車去裝運保民公司的庫存煙土。運罷,一把火燒了保民公司。保民公司並非孤立存在,兩邊皆是店麵,俱也燒了起來,瞬時間半條街烈焰翻滾,濃煙如雲。周洪圖、陳德海一看不妙,派出各自手下的執法隊開槍鎮壓,當街槍斃十三名劫犯,才於五時前後初步止住這場極大的混亂。


    六時許,死灰複燃的天意報和民意報同時發出號外,聲稱省城發生革命,周、陳二旅長順應民主潮流,在民心、民意的擁戴下,已武裝捕獲禍省殃民之帝製罪犯劉建時。七時許,壓抑已久的民主獲得了總爆發,全城各界大遊行開始。民主鬥士鄭啟人先生尚在新洪避難,來不及趕回來參加革命,天理大學便推出新洪籍學生沈人傑為領袖,率學界兩萬學生舉行提燈遊行,並向周洪圖、陳德海兩位旅長遞交了學界求誅劉建時,敦促邊義夫護軍使赴省城為督的請願書。是夜,出現在督軍府門前的遊行、請願團體多達百餘,連省議會也組織了議員團參加請願,要求將帝製女罪犯小雲雀、吳飛飛等劉建時的六位太太議員逐出神聖的省議會。督軍府門前的廟前大街整夜被堵得水泄不通,四處流火四處燈,景象極是壯觀。


    成了俘虜的劉建時仍是虎死不倒架,揮著煙槍衝著周洪圖和陳德海一個個“日你祖奶奶”,一個個“叛逆”,大罵不休,幾次罵得興起,還試圖對陳德海額頭再敲上一槍。周洪圖怕煙槍傷人,讓自己的衛兵硬奪了下來。劉建時便不顧身份地耍起了無賴,倒地大哭,聲言不活了,要喝煙自殺。周洪圖也不客氣,當場取了大煙,請劉建時喝將下去。劉建時接過大煙不去喝,卻往地下踩,邊踩邊罵,“老子不死,老子得讓你們這些叛逆去死!日你們祖奶奶,邊義夫這雜種都不敢給老子來這一手,你們敢兵變!”陳德海不承認這是兵變,說是索餉。劉建時又看到了一線希望,說,“要錢老子沒有,煙土保民公司倒還有不少,劉吳記橡膠製套廠還有些沒銷出去的膠皮套,你們都拿去賣,賣了錢全算你們的!”周洪圖譏諷說,“算了,你留著吧!尤其是那套**的套子,你用得著,你太太多嘛!”劉建時還以為這是場可以討價還價的談判,又和周洪圖、陳德海商量,“周旅長,陳旅長,你們看這樣好不好?你們別鬧了,我讓你們一人在保民公司入點股!跟老子一起發點小財!”陳德海歎息著說,“劉督軍,兄弟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你聽聽督府門外民眾的吼叫聲,本省各界要殺你這個罪犯以謝省民!你還和我們來這一套!就是我們放過你,門外的各界民眾也放不過你!”劉建時這才怕了,“你們要殺我?你們敢殺我?我是你們的老長官了!”周洪圖笑道,“所以,我們不殺你,隻代表弟兄們問你要欠餉,殺不殺你由邊義夫來定!我們已發電給邊義夫了,請他來省上做主。邊護軍使做主殺你,我們不攔;邊護軍使做主放你,我們放行。”劉建時又耍起了無賴,倒地大哭,“我日你們祖奶奶,你們引狼入室!你們借刀殺人……”


    接到周洪圖、陳德海具名的邀請電,邊義夫興奮難抑,在避難鬥士鄭啟人和王三順、胡龍飛等人的熱情縱恿下,當夜便想應邀率部開赴省城,去救省城民眾於水火倒懸。師爺秦時頌及時阻攔了,不冷不熱地問邊義夫,“周、陳二位旅長來了邀請電,省城各界的邀請電來了麽?人家各界紳民派代表來新洪請你了麽?”邊義夫不知這話是什麽意思,看著秦時頌,努力尋求答案。秦時頌並不直接說出答案,把晦澀的長臉一拉,以陸軍部徐次長抑或是內閣段總理的口氣責問道,“邊護軍使啊,周、陳二旅為什麽要邀請你進省城啊?兵變之前,你知不知曉啊?想做督軍就搞叛亂嗎?啊?”邊義夫怔了一下,馬上會意了,“對,對,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舉大事須得心定神定。我知道的。”秦時頌嗬嗬笑了,“邊先生,這就對了,時下須得以靜製動。你靜下來等兩天,這督軍的位置也跑不了。周、陳二位現在已騎虎難下,他們如果想做這督軍,也能做得上這督軍的話,斷不會來電邀你進省城主持軍政的。你現在不去,一則顯示你和他們這場兵變沒關係,內閣和陸軍部就不能加罪;二則也向本省各界民眾表示,你並非一個想搶地盤的軍閥;三則可借周、陳之手除掉劉建時——你現在去了,拿劉建時如何辦?殺還是放?殺他又如何向上交待?”邊義夫心悅誠服,連連點頭,“對,對,秦師爺,我看還有一個好處哩,就是吊周、陳二位旅長和省城各界的胃口,吊得他們急了,我這救星才當得穩,日後對周、陳這二位旅長也好指揮。”於是,當即回電周、陳,對“索餉事件”的不幸發生表示理解和同情,囑其維持城內秩序,保持社會安定。對自己是否應邀赴省城一事隻字未提。同時,急電陸軍部徐次長,聲稱劉建時大肆搜刮民財,槍殺數十名無辜學生,在省城激發大規模動亂,大批難民蜂擁逃過西江,翻船落入江中溺斃者甚眾,情勢極端嚴重,請示善後辦法。


    然而,對鄰省野心甚大的督軍麻侃凡,邊義夫卻不敢掉以。輕心,當夜命令四旅胡龍飛的西江守軍在西江南岸向上遊東江省方向戒備;命令王三順任三旅代旅長,率三旅挺進西江,以鄭啟人教授為向導和內線,做好隨時過江接收省城的準備。剛想到麻侃凡,麻侃凡的電報就到了,電稱:“驚悉貴省省城發生嚴重兵變,腥風驟起,血雨飄飛,生靈塗炭,亂兵縱火焚城,貴省前大都督黃會仁先生極是焦慮,泣請我東江省軍前往救援。事關國泰民安,且慮亂禍蔓延我省,弟擬征得陸軍部同意後,就近派兵一旅前往平亂安民,恐貴部生發誤會,先予周知。”邊義夫看罷電報就急眼了,怪秦時頌誤他,又要連夜進軍省城。秦時頌仍是堅決地阻攔,“不可!萬萬不可!邊先生,剛才你還說要心靜神靜,如何又靜不下來了?你想想:不經徐次長和段總理同意,麻侃凡敢把一個旅派到我們省城來麽?而徐次長和段總理又如何會同意麻督軍的隊伍開到我們省來呢1麻侃凡、黃會仁均非北洋舊人,亦非段之嫡係,且和南方孫文藕斷絲連,徐次長、段總理豈會讓他們插手我西江省事務?中央要派也隻能派你,你是西江本省軍隊,新洪護軍使署又是中央直轄,你急個什麽呢?!”邊義夫雖覺得秦時頌說得有道理,心裏還是百爪撓心,就如同對著一塊好肉,別人的眼睛已盯上了,自己卻要強忍著不吃,感情上實是做不到,隻得苦笑,“秦師爺,你說的道理都不錯,可我靜不下來呀!”秦師爺拿出一盤圍棋,“和我下棋吧!”邊義夫不想下,又拿起麻侃凡的電報,“師爺,你看看,這麻督軍意思很明確呀,兩點:其一,想進省城,趁機把他的勢力擴大到我省;其二,把我當作了他的對手。所以才先禮後兵,叫我不要誤會。”秦師爺已擺好棋盤,“所以,咱們下棋。我原來還想,你邊先生該咋去對陸軍部說這進軍省城的正大理由,現在不要你來說了,麻督軍已代你向陸軍部說了。陸軍部接到麻督軍的電文,就會疑到麻督軍、黃會仁和兵變的關係,就更不會讓麻督軍進我們省城了。來,邊先生,咱們就一邊下棋,一邊等著陸軍部的電令和省城各界代表來請吧。”


    嗣後的局勢發展證明,秦時頌說準了。隻要和皇帝無關的事,秦時頌判斷總是很準。次日上午,省城方麵來了三批代表,第一批是省議會議員團,第二批是省城各界紳耆代表團,第三批是陳德海親自帶隊的兵變軍人懇請團。三批代表光臨時,邊義夫熱情接下,其後都讓秦時頌和手下弟兄先予接待。抱歉地聲稱自己太忙,須得先處理掉急須處理的要務。議員團趕到時,邊義夫的要務是教訓新洪禁煙局總辦畢洪恩,令其進二步嚴厲禁煙,將收繳到的地產煙土當眾焚毀。邊義夫態度激烈,聲音很大,在會客室等候的議員們全聽到了,議員們想著劉建時以煙害民禍軍,心裏無不讚歎邊義夫官格人格之雙重偉大。紳耆代表團蒞臨時,邊義夫辦的要務是布置發還當年的討逆公債,敦敦告誡軍需局長,民為國本,舉凡軍人均要愛惜民財、民力、民心,要將債款一一親自送到債權人門上,並致護軍使署表彰狀和自己的照片一幀,以示感謝。紳耆們都受了感動,以為民為國本及那民財、民力、民心便是邊義夫的四民主義,紛紛不約而同地信仰了四民主義。陳德海兵變軍人懇請團趕到時,邊義夫辦的要務是批發民國五年十月的軍餉,一箱箱大洋被一位位弟兄熱汗淋淋地從庶務處地庫扛出去,裝到車上拖走了。陳德海問發洋的庶務處長,這發的是哪個月的餉?庶務處長說,“十月份的嘛,我們新洪護軍使署從沒拖過弟兄們一天的餉!我們邊護軍使又沒養十個太太,幾十個孩子!在桃花山最困難的時候,邊護軍使把家裏九百兩銀子全拿出來勞軍,連自己的馬都殺給弟兄們吃了!”陳德海聽罷,淚水直流,仰天長嘯,“劉建時,你這帝製罪犯不垮台沒有天理啊!”


    忙罷這些“要務”,邊義夫才笑嗬嗬地集體接見了省城這三批求他去做督軍的代表們。這真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這麽多人求你去做官!你不去就是不給人家麵子,就是不顧民眾死活!真是沒辦法呀!真是!邊義夫壓抑著心中的極度愉快,衝著眾代表攤手苦笑,“兄弟是中央簡任官員,並不能隨意行動。對本省各界這番盛情,兄弟心領了,兄弟感動了,兄弟向諸位,也向本省兩千一百萬善良而偉大的國民鞠躬致敬了。然他……的而,兄弟尊重民意,尊重諸位,也仍要尊重中央啊!諸位知道,兄弟是當今內閣段總理的學生,是陸軍部徐次長的朋友,段總理和徐次長不允諾,兄弟豈能自說白話隨你們到省城去呀?”陳德海和代表們便七嘴八舌說,“我們已給中央發了籲請電文!”“對,對,我們就是要請邊護軍使北上省城主持軍政!中央想必已經知曉!”邊義夫仍是搖頭不止,“可兄弟並沒接到中央的電令啊!”陳德海急了,“邊護軍使,您再遲遲不肯動身,兄弟怕東江督軍麻侃凡兵臨省城啊!這麻督軍一直想插手我省事務啊!一直想讓原大都督黃會仁到我省當他的傀儡督軍啊!”邊義夫臉一拉,“那我問你:你和周旅長手中的槍是吃素的麽?能看著麻侃凡進本省省城麽?能看著黃會仁這賣省求榮的賊人替麻侃凡做督軍麽?連省人治省的道理都不懂了?你也要賣省求榮呀?啊?”陳德海直抹頭上的冷汗,“麻督軍的隊伍真過來了,我和周旅長當然要打,堅決打!可邊護軍使,您想必也知道,我們這是什麽隊伍呀,欠餉欠了一年多,誰還願為省上賣命啊!”邊義夫揮揮手,“隻要是武裝護省,軍餉賞金本護軍使俱可如數撥付!陳旅長,你可以告訴省城的弟兄們,本護軍使決不會虧待任何一位愛省保境的弟兄!”


    正說著,陸軍部徐次長親自具名的電令到了,邊義夫接過來看了看,便要電報兵當著陳德海和眾代表的麵念,電報兵便念了:


    新洪護軍使邊:絕密。十萬急。爾電收悉。省城非民變而乃兵禍,背景離奇,恐與東江麻某、黃某有關,待查。


    爾部近在隔江,何以如此不察本省情勢?有負段總理厚望矣。現令爾火速率部進駐省城,即行兼署督軍職,厲查兵禍,平亂安民。段總理昨諭:劉建時昏聵貪婪,釀發兵變,已明令革職查辦;兵變禍首陳、周二人,爾可先行相機處置,俟內情澄清後再做決斷。總理、總長、國家皆寄厚望予爾也。


    電令念罷,代表們一片雀躍歡呼,護軍使署大客廳勢同沸粥,許多議員、紳耆淚水直流。兵變禍首陳德海卻白了臉,呆呆地立在邊義夫麵前,神色茫然。邊義夫滿麵笑容,雙手高舉,頻頻向歡呼的代表們揮手致意,待得沸粥複如止水,方才宣布道:“中央既有明令,各界如此錯愛,兄弟無話可說,兄弟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即刻率部赴省,救民於水火!”代表們又是一陣更加熱烈的歡呼。


    邊義夫注意到兵變禍首陳德海的神色很是不安,在代表們的歡呼聲中拉過陳德海的手,倍加親切地安慰說,“陳旅長,你不要怕,也不要胡亂去想,中央現在尚不知索餉實情,麻侃凡別有用心,肯定又向中央進了不少讒言,中央對你和周旅長許是有些誤解。好在是兄弟做了督軍,是兄弟相機處置,這就好辦了,兄弟保你和周旅長平安無事!兄弟就是拚著得罪中央,得罪段總理和徐次長,也得為你和周旅長掙個清白公道!劉建時是自己找死啊!此賊不死,省無寧日!你們是順應民心幹了件大好事呀!”陳德海大為感動,膝頭一軟,當著眾多代表的麵就要往地下跪,“邊督軍,兄弟和周旅長日後就靠您了!”邊義夫奮力攙起陳德海,“陳旅長,起來,起來,不要這樣,你和周旅長靠兄弟,兄弟靠誰?不還得靠你們各位袍澤麽?兄弟愛護你們這些袍澤,你們要愛護手下的士兵,而我們的士兵呢?則要愛國愛省愛民,如斯則國可強也,省可富也,民可樂也。”這話不但打動了陳德海,也打動了在場的每一位省城代表,一位仁義將軍和一支仁義之師的巍然形象,在未進省城以前便兀然聳立於省城代表們麵前。


    邊義夫的隊伍是唱著雄壯的《滿江紅》,打著“不擾民,不害民,專為民,專保民”的丈二紅旗進的省城,時為民國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上午。那日,劫後之省城萬人空巷,歡迎邊軍的省城民眾幾達十萬,從聚寶門經共和大道一直迤邐至廟前街督軍府門前。邊義夫一身戎裝,騎在一匹棗紅馬上,不時地揭下軍帽向大街兩旁的省城民眾搖動致意。為邊義夫牽馬扶蹬的,恰是那三等馬夫錢中玉。途經三堂子街“怡情閣”大門前,一些認識錢中玉的姐妹便驚奇,見那當年常吵嚷著剿匪的錢旅長也穿著四民主義的軍褂,且為其欲剿之匪邊義夫牽馬扶蹬,便譏譏喳喳議論起來,道是這新來的邊督軍厲害無比,法力無邊,什麽妖魔鬼怪都能降服。還有幾個或識得或不識得新督軍的姐妹,向馬上的新督軍飛著愛意無比的吻,嬌叫著,要新督軍得空來耍。邊義夫全當沒看見,也沒聽見,隻把手上的軍帽籠統地衝著“怡情閣”門前一揮,便把目光轉向了別處,很神聖的樣子。三等馬夫錢中玉小心地提醒說,“邊督軍,姐妹們在喚您呢!”邊義夫臉上笑著,腳下使狠,在錢中玉頭上踢了一腳,又把手中的軍帽揚向了“怡情閣”對麵的肉餅店,衝著肉餅店老板繼續表演自己的神聖。


    進了督軍府,見了一臉沮喪且老邁不堪的前督軍劉建時,邊義夫的心情益發愉快,極是和氣地上前問候道,“劉老帥別來無恙乎?”劉建時嗚嗚哭了起來,眼淚鼻涕都下來了,拉住邊義夫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邊少帥,別提了,別提了,我這兒有恙啊!他祖奶奶,他們兵變呀,把我關在這裏兩天了,連大煙都不許我吃!”邊義夫馬上問身邊的一旅旅長周洪圖,“周旅長,你們怎麽不許老帥吃煙呀?就是明天殺頭,今也得讓老帥吃個夠嘛!你們都是老帥的老部下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們老帥除了女子,銀子,也就好這一嘛!”周洪圖解釋說,“邊督軍,不是兄弟不許這老狗吃,是這老狗太凶惡,甩著煙槍亂打人,連陳旅長都被打。了。”邊義夫不聽,命令道,“去,給老帥拿煙槍,讓老帥吃,煙也拿好的,地產煙就不要吃了,拿大雞牌!你看看,老帥現在多可憐,渾身的眼淚鼻涕,如何與我談公事?”周洪圖去拿煙時,劉建時可憐巴巴地看著邊義夫,“邊少帥,你不是要殺我吧?”邊義夫說,“劉老帥,你是中央特任的中將軍政長官,兄弟豈能隨意殺你?段總長隻說對你革職查辦。”劉建時道,“這我知道,我認了,我還是怕有人殺我呀!周洪圖這逆賊說了,我一出督軍府的大門,就會被人撕碎。”邊義夫像安慰一個吃了驚嚇的孩子,“不怕,不怕,總是有我嘛!”劉建時這才放了些心,“邊少帥,那老哥和你十個嫂子就拜托你了,老哥也老了,就是手下這些逆賊不兵變,老哥也不想幹下去了。不是老哥現在討好你,兵變前幾天,我還想向中央薦你為本省督軍哩!不信你去問你八嫂小雲雀。”邊義夫笑道,“兄弟相信,你劉老帥的為人,咱省誰不知道?”這時,煙槍和大煙都拿來了,邊義夫讓劉建時好生吃著,自己帶著隨員和周洪圖、陳德海到了門外商談機要。


    周洪圖一到門外便說,“邊督軍,這老狗得殺掉,除惡盡,免得他日後卷土重來和我們搗亂。老狗已經說了,要回東江省老家歸隱養老。邊督軍,你想呀,麻侃凡能不利用這條老狗?老麻利用黃會仁,能不利用劉建時?”陳德海也讚同說,“是的,邊督軍,恐怕要殺呢,此賊民憤太大。”邊義夫沉吟著,有意無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師爺秦時頌。秦時頌說,“邊先生,劉建時按理說應該除掉,隻是須中央說話才好。”邊義夫暗想,中央豈會明令處決一位下野的省級軍政大員?沉默片刻,決定道,“還是讓劉建時這廝回東江省老家歸隱去吧,手中無軍,諒此人也掀不起幾多漣漪,不過是另一個黃會仁而已。況且兄弟信佛,最惡亂殺,可殺可不殺的生靈,仍是不殺為好。我們就權當放生了一條老狗吧。”周洪圖仍堅持,“邊督軍,兄弟隻怕這老狗進山之後就會變成狼啊。”邊義夫笑道,“那我寧可日後打狼,決不今日打狗。”


    率著周洪圖、陳德海、秦時頌等人再回廳堂,劉建時已過足煙癮,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好多了,見邊義夫等人進來,忙坐正了說,“抽了這幾口,爽利多了。”邊義夫在劉建時對麵坐下,也讓周洪圖等人坐下,對劉建時說,“老帥爽利就好,我們的公事就好談了。”劉建時說,“也沒啥要談的,你少帥來了,老哥我帶著十個太太走人就是。”邊義夫和氣地笑道,“你一走了之,兄弟我咋辦呀?本省地皮被你老帥刮掉邊義夫的隊伍是唱著雄壯的《滿江紅》進的省城,時為民國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上午。為邊義夫牽馬扶蹬的,恰是那三等馬夫錢中玉。三尺有餘,兄弟如何去填?”劉建時聽出了這和氣話頭裏的不善,“邊少帥,你這是什麽意思?”邊義夫麵上的笑容收斂了,指著周洪圖、陳德海兩位旅長道,“他們弟兄此次囂鬧原為索餉,老帥既賣煙土,又收花捐,還辦了劉吳記橡膠製套工廠,掙下了金山銀山,就好意思讓兄弟這四民主義的窮督軍替你還賬?”劉建時驚問,“邊老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還清兩個旅的軍餉?”邊義夫點點頭,明確道,“對,省城兩個旅五千三百號弟兄欠餉一年零一個月,每月餉金一萬三千四百元,共計十七萬四千二百元,這是一筆賬,你老帥得給兄弟留下來,讓兄弟替你清掉,免得日後弟兄們和兄弟糾纏不清。還有一筆賬,就是省城花捐。你老帥可真有手段,也真做得出來,才民國五年,你的花捐已預收到了民國二十年,兄弟以後吃什麽?兄弟現在統一了本省,手下隊伍四個旅十個團,袍澤弟兄逾一萬兩千之眾,難道都去吃觀音土不成?你老帥也是帶兵的人,就忍心麽?就是你老帥忍心,兄弟也不忍心!所以,六十二萬花捐,你老帥也得給兄弟留下。”劉建時失聲大叫起來,“邊義夫,你不要訛我,就是砸鍋賣鐵我也沒有八十萬!”邊義夫笑道,“真沒有,兄弟也不能逼老帥你砸鍋賣鐵,你先不要叫嘛。”劉建時這才又鬆了口氣,光著腳從煙榻上撲下來,緊緊攥著邊義夫的手,“邊老弟,我知道你心善,老哥我代表你十個嫂嫂謝你了!”


    邊義夫卻把自己的手從劉建時的手中抽開,衝著門外一聲喝,“傳財政司李司長!”省財政司李司長進來了。邊義夫問李司長,“劉建時將軍在比國銀行和本省銀行存款有多少?”李司長稟報道,“回邊督軍的話,計有美元、比元、英鎊等外幣多種,合我國現洋二十二萬五千元,本省銀行、錢莊另有存款五十萬,昨日已按邊督軍的電令分別予以凍結、沒收。”又解釋了一下,“本省銀行、錢莊之存款是沒收;比國銀行隻可凍結。取款須劉建時簽字具名。”邊義夫說,“好,現在就請老帥簽字吧!”劉建時像傻了一般,呆呆看著邊義夫,下意識地接過李司長遞上來的筆簽了字,簽過方覺得不對,把筆一摔,去搶李司長手上的文件夾。李司長閃身躲過,劉建時便倒地大哭。邊義夫於劉建時悲絕的哭聲中大聲宣布,“老帥,這些存款隻有七十二萬五千,尚欠七萬五千,劉吳記橡膠製套工廠兄弟隻好沒收抵賬了。老帥如仍要此廠,就請於十日內湊足七萬五千送省財政司。”劉建時麵對著自己個體經濟的總崩潰,不管不顧地絕望大罵,“邊義夫,我日你祖奶奶,你是要我的命啊!周、陳二逆還隻是要餉,你狗日的是要我的命啊!這七十多萬是,老子一生的積蓄啊,是老子和十個太太的養命錢啊!”就地抱住邊義夫的腿,“邊少帥,你不能都拿走,我給你老弟一多半,給你四十萬,是給你,不是給他們……”陳德海走上前去,譏笑道,“劉建時,如果我們邊督軍也像你老狗這樣貪財,今也不會這樣站在你麵前了!邊督軍為了招兵可以毀家,困難的時候連自己的馬都殺了給弟兄們吃,你呢?恨不能喝兵血!”劉建時就地打著滾,“陳德海,我日你祖奶奶,你們合夥坑我!你們合夥坑我呀!你們殺了我!你們殺了我吧……”


    邊義夫看到劉建時這等無賴模樣,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厭惡與心酸,想著當年找這廝求助討伐錢中玉,這廝大談**套子和科學的關係,想著這廝當年終是做過不太堅定的“主和派”的,今日卻落到這步田地,不禁動了側隱之心,深深歎了口氣,對劉建時說,“老帥呀,你快起來吧!又哭又滾,像什麽樣子?你不怕丟臉,兄弟還怕丟臉呢!這樣吧,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兄弟也退讓一步,欠的那七萬五千就不再向你討要了,劉吳記廠還是你和你十太太吳飛飛的,你要辦下去便辦下去,不願辦了,盤出去變現也隨你。”說罷,再不願和劉建時噦嗦,命令周洪圖派人保護著劉建時回劉府,去安度幸福的晚年。劉建時仍是躺在地上不起來,且哭罵不止。邊義夫厭煩地揮揮手,周洪圖會意地讓自己的兩個衛兵強力架著劉建時出了門。


    立在門,看著劉建時哭罵著離去的淒蒼背影,邊義夫心中感歎不已:劉建時說到底不過是個貪財而愚蠢的鄉間老叟而已,讓人驚奇的是,就這麽一個愚不可及的鄉間老叟,宣統三年竟會率一協新軍光複省城!竟會以血腥手段統治西江省達五年之久!中國軍政之不堪,由此可見一斑。現在,這個鄉間老叟終於完了,嗣後,該叟隻有在悲涼的回憶中才會想起自己曾經是個很有錢的督軍。是的,曾經是。民國五年九月二十九日後,該叟既沒有錢,也不是督軍了。念想及此,邊義夫不禁警醒起來,在一5裏悄悄告誡自己,該叟的教訓必須汲取:寧可不要錢,不能不要兵;寧可沒有錢,不能沒有兵;對一個處在動蕩國度的中國將軍來說,再也沒有比兵更重要的資本了!有兵就有錢,就有權,就有一切!因此,當王三順建議邊義夫對劉建時的欠餉不予認賬時,邊義夫踩都沒睬,而是大張旗鼓把從劉建時那掠得的十七萬多欠餉一分不差地全一次性發了下去,且在發還欠餉的大會上演講了四民主義,一旅、二旅的五千三百多號弟兄,就此認識了一個父兄般的偉大將軍。


    三日後的一個風雨之夜,鄉間老叟劉建時先生包了一條東江省的商船,裝上自己大大小小十個太太、二十三個孩子並若幹金銀細軟,沿江而下,悄然無聲地去了東江省省城。該叟走得極突然,也極蹊蹺,此前既沒和邊義夫打招呼,也沒讓周洪圖、陳德海兩位旅長知道,連劉吳記橡膠製套工廠都未及甩賣,說走了就走了。按邊義夫的設想,該叟走是一定要走的,卻不會這麽快,起碼要處理掉劉吳記橡膠製套工廠,此叟如此貪財,斷不會扔下這一注好銀子不要就走。劉建時竟然沒要就走了。這就讓邊義夫警覺起來,認定這其中必有文章。深入一查才知道,果真有文章。接劉建時的船是東江省督軍麻侃凡派來的,船上水手役工皆為麻侃凡部武裝弟兄,船上競裝有火炮、機槍,過老虎山炮台時,拒絕停船受檢,還向炮台開了幾炮。據老虎山炮台的弟兄稟報說,那夜風雨很大,東**船速度頗快,炮台還擊賊船時,賊船已遠離了炮台射程。


    師爺秦時頌聞知,頓足歎息說,智者千慮,仍有一失!秦時頌告知邊義夫:他極擔心老狗變狼,已囑查子成劫殺該叟,本想於劉建時公開離去時趁亂動手,卻不料,麻侃凡競走到了前麵!秦時頌斷言:“該叟此去東江,且得麻侃凡如此重視,我西江省就此多事了。”邊義夫默默無言,沉思良久,才下令各部進入全麵戒備,以防不測。秦時頌又提醒,“不僅軍事,政治上也要防一手才好。如今,前大都督黃會仁、前督軍劉建時都聚集東江。東江督軍麻侃凡擁兵逾萬,滑頭無比,做著北京的督軍,唱著南方的高調,誰都無奈他何。北京政局趨穩,麻某會要挾北京方麵剿你這個匪;南方得勢,麻某便會舉南方旗號討你這個賊。黃會仁正是麻某對南的幌子,劉建時便是麻某對北的招牌了。”邊義夫心裏煩亂,臉上卻絕無表露,隻說,“秦師爺,你的話不無道理,然他娘的而,也正因為這樣,北京才不會相信麻侃凡的鬼話!我就不信段總長、徐次長會讓這滑頭督軍剿我!”秦時頌仍是說,“邊先生,還是早防著點好。”邊義夫悶悶道,“老子現在就整軍備武,準備什麽時候再打他娘一仗就是!政治上的事是防不勝防的,解決政治問題,最後還是靠槍杆子,靠打仗!秦師爺,我這話你要記住,這是真理!”


    政治上的事果然防不勝防。誰也沒想到,麻侃凡竟會在新洪地產煙土上大做文章,連續十幾個電報發給北京陸軍部,矛頭直指邊義夫,稱西江省城兵變為一場駭人聽聞的國內鴉片戰爭。東江省的國是報公開發表前大都督黃會仁的長篇署名文章,證實此言非虛。黃會仁指出:邊義夫為無法無天的禍國軍閥,嘯聚桃花山為匪時即廣種大煙,俟篡取新洪軍政大權後,更將禁煙局改為大煙專賣局,任用劣跡斑斑的前清知府畢洪恩為其大煙專賣局總辦,大肆向江北傾銷大煙,及至釀發此次兵變。劉建時也在東江省督軍府召開各界人士談話會,泣訴西江省城兵變內幕,說是新洪地產大煙源源北上,換走了江北和省城滾滾白銀,害得西江省城民無食,軍無餉。尤為可恨的是,軍中敗類周洪圖、陳德海兩位旅長,無視他嚴厲無比的禁煙令,暗中和邊匪勾結,大喝兵血,以煙土充餉,事後又嫁禍予他。劉建時蒼老的臉上滿是淚水,仰天長嘯,“諸位父老同胞,兄弟要問:如今這世界還有公道麽?天理何在呀?兄弟和黃會仁先生宣統三年共舉義旗,光複西江全境,始肇民國省政,今日何以落到這等不堪的田地?竟無家可歸,都住在貴省之西江會館,時常衣食無著?”東江各界人士聽後無不為之唏噓。主持談話會的麻侃凡便抹淚怒吼,“劉督軍,你要向中央討公道,向總統總理討公道,向舉國國民討公道!兄弟誓作你的後盾!”


    劉建時卻也不爭氣,說著說著,煙癮上來了,哈欠連綿,涕淚俱流,使生動感人的演講失卻了應有的條理。嗣後,更扯得離了題,竟從鴉片戰爭扯到了西江會館的住宿條件,道是西江會館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蚊蠅太多,熱水常斷。麻侃凡有些著急,幾次暗示,要劉建時不要激動,還起身向聽眾解釋,說劉建時的煙癮征兆為激動所致。來此的東江聽眾雖經精心挑選,仍不免混入個別壞人,便有壞人問,“劉督軍厲行禁煙,自己如何煙癮這麽大?”又問,“據說劉督軍大小太太討了十房,其中六個太太榮任西江省議會議員,某議員太太也和煙商大肆勾結,專賣大煙給西江省禁煙司,劉督軍又如何解釋?”劉建時火了,本性暴露無遺,跳起來拍桌大罵,“我你祖奶奶,你聽哪個狗日的說的?你告訴我!”全場愕然。劉建時把臉轉向麻侃凡,“麻督軍,這個人是奸細,兄弟斷定他是邊匪的奸細,兄弟籲請你馬上把他抓起來!”麻侃凡狼狽極了,恨恨地看了劉建時一眼,邀著黃會仁轉身離去。劉建時這時已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可仍硬撐著,衝著會場大吼大叫,“兄弟可以告訴你們,兄弟遲早還要回西江做督軍的!兄弟現在天天給陸軍部打電報!”


    這些不祥的信息傳到西江省城,邊義夫焦慮起來,天天等待陸軍部徐次長的態度,徐次長那邊卻一直沒有態度。邊義夫便派秦時頌赴京去見徐次長探聽虛實,徐次長拒不見麵。直到秦時頌成心喪氣要走了,徐次長才派了手下一個科長來見秦時頌,隻帶了一句很不禮貌的話,“請姓邊的趕快把屁股上的屎擦幹淨!”邊義夫便準備草紙去擦臭哄哄的屁股,內部頻頻開會,新老部下一起活動,搞了多種應對方案,等著應付來自北京和東江的雙重壓力和可能的打擊。


    這一來,新洪禁煙局總辦畢洪恩就活到了頭。十月底的一個下午,畢洪恩在新洪禁煙局禁煙科學技術研究所的精品煙土攻關會上突然被王三順帶來的弟兄捉了,用囚車押赴省城。畢洪恩驚疑不已,不免產生思想問題:自己這幾年辛辛苦苦,任勞任怨,領著弟兄們種大煙,賣煙土,把新洪的地方財政搞上去了,把邊義夫的官兵養肥了,也把邊義夫送到省督軍的寶座上了,不說功勞了,總不會是犯罪吧?便於囚車行往省城的途中請教王三順,“三爺,老奴實是不清楚,你們為啥抓我?難不成老奴又得罪邊督軍了?”王三順吸了口香噴噴的大煙,搖了搖大頭,“老畢,你沒得罪我邊爺,你得罪中央了。”畢洪恩益發奇怪,“兄弟和中央從無過往,如何會得罪中央?”王三順又吸了口大煙,“不錯,這口味又進步了,老畢,你不知道,你種大煙賣煙土的事讓黃會仁、麻侃凡告到中央去了,說九月的省城兵變就因著你這大煙挑起的,是場鴉片戰爭哩!”畢洪恩驚道,“這不都是邊督軍讓老奴幹的麽?邊督軍就不出來說個話?”王三順眼皮一翻,“老畢,你真沒頭腦,還算當過知府的人,竟是如此不懂道理!這賬我邊爺咋會認?我邊爺認了,你的腦袋保住了,我邊爺就得丟烏紗帽!”理直氣壯地用煙槍指著畢洪恩的鼻子,“你老畢說說看,是你的腦袋重要,還是我逆爺的烏紗帽重要?別人不知道,你老畢該知道,為做上這督軍,我邊爺吃過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畢洪恩老淚縱橫,“三爺,你別說了,別說了,老奴知道了,啥都知道了!這叫卸磨牙驢,古已有之,老奴懂。”王三順這才有了些滿意,“這就對了嘛,你老實聽話,日後沒準還能追認個烈士,硬和我邊爺搗亂那就要輕如鴻毛了。”說罷,吹出一口煙,像似吹著一根鴻毛。畢洪恩好半天沒說話,也許是在考慮去做烈士,還是去做酒毛?王三順煙癮過足,煙槍一扔,也不無遺憾,“老畢,你這一死,我還真舍不得,以後大煙的質量必得下降!”畢洪恩已沒心思再關心日後大煙的質量,滿臉淚水央求道,“三爺,你能捎令話給邊督軍麽?讓老奴最後見他一麵?”王三順臉一拉,“看看,又不懂事了吧?你不想想,我邊爺當著一省督軍,軍政事務多麽繁忙,現在天天開會布置禁煙工作——這回真得禁一陣子煙了,給你老畢擦屁股哩,哪會有空見你?”


    不料,軍政事務繁忙的邊義夫卻主動見了畢洪恩,還請畢洪恩吃了頓飯。畢洪恩怕邊義夫於酒菜之中下毒,呆坐著,看著一桌豐富的菜肴不敢動杵。邊義夫窺透了畢洪恩的心思,歎了口氣說,“老前輩,我邊某不會耍這種小花招,你今天放心吃飯,我還有話要和你說。”畢洪恩這才吃了點菜,吃在嘴裏也沒什麽滋味。邊義夫吃得也毫無滋味,咀嚼菜肴如似咀嚼劣質煙土,話也說得苦澀,“老前輩,明人不說暗話,你這回是逃不過了。不是兄弟要殺你,是東江省督軍麻侃凡和賣省求榮的省賊黃會仁、劉建時要殺你,他們屢電中央,已經搞得兄弟極為被動了。兄弟派秦師爺去徐次長那裏為你求情,徐次長連見都不願見。”畢洪恩目中含淚,呐呐說道,“其實,你也要殺我,早就想殺了。邊督軍,你這個人我今天才算看清楚了,你是有恩必報,有仇必複的。王三順無德無能,是個淫棍,隻因為有恩於你,你便重用;秦時頌滿腦袋勤王複辟,沒有一點革命精神,可和你無仇,你也用作心腹;老奴因著那場鴻門宴,就是給你做狗,你也會殺。”頓了一下,又說,“而且,你邊督軍陰狠,也挺實際,不直接殺,是利用完以後再殺。在囚車上,老奴就想,如果辦煙土的是王三順,你殺不殺呢?”邊義夫反問,“老前輩,你說呢?”畢洪恩苦苦一笑,“可能你也會殺。”邊義夫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我會殺。”又補充了一句,“王三順也不會怨我。”畢洪恩推斷道,“所以,你很精明,當初不讓王三順做這個總辦,卻讓老奴去做。殺王三順,你下不了手,殺老奴你下得了手,而且,心裏一點不愧,畢竟霞姑奶奶和許多弟兄死在了老奴手上。”邊義夫搖了搖頭,“老前輩,這你就想錯了。當初用你不用王三順,兄弟確是想發揮你的長處。至於你說的鴻門宴,”邊義夫極是真誠地看著畢洪恩,“不但不招我恨,偏是成全了我,讓我感激呀!”畢洪恩眼睛瞪大了,“邊督軍,你莫不是開玩笑吧?”邊義夫仍是那麽真誠,“你老哥不想想,霞姑和李二爺這幫英雄好漢不死。我算啥?不就是個空頭司令麽?啥事輪得上我說話?更要緊的是,那些血讓我明白了我是誰,我要幹什麽?所以,兄弟才在心裏暗暗感謝你呀!這你不信麽?”畢洪恩呆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邊義夫歎著氣,“所以,今天被迫下令殺你,兄弟心裏既有愧又難過,連著幾天睡不著。兄弟知道,沒有你老前輩這幾年大賣煙土,就沒有兄弟的今天,你老前輩是有大功於新洪地方的,有大恩大義於我邊義夫的,忘記了這,兄弟還能算得個人麽?也正因為這樣,兄弟今天才請你來,和你說些心裏話:兄弟有仇未必複——況且我們並沒有仇,有恩則必會報,你老走後,家中妻妾老小皆由兄弟奉養,讓老前輩九泉之下亦可放心。”畢洪恩一下子淚水暴湧,“邊老弟,那老哥就謝謝你了!今,老哥不把你當一省督軍,隻當老弟,老弟,你說吧,死前你還想讓老哥頂起什麽罪名?”邊義夫淚水盈眶,舉起酒杯,“老大哥,先不說這些,兄弟先敬你一杯,感謝你讓兄弟有力量打贏這場鴉片戰爭,統一西江全省!”畢洪恩將酒一飲而盡,極是悲壯地道,“邊老弟,說正事吧!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邊義夫也悲壯起來,似乎赴死的是他,“對,留取丹心照汗青!待得兄弟平了東江抓住麻侃凡和黃會仁、劉建時這些賊人,定當獻三賊首級於老大哥墓前!老大哥,那兄弟就直說了:兄弟對煙土一案將公。開審訊。你老大哥一定要死死咬住劉建時不放,就說:你是在兄弟完全不知的情況下,和劉建時暗中勾結,賣起煙土的,是劉建時讓你幹的!”畢洪恩想了想,建議說,“何不再咬上東江省的那位麻督軍呢?隻說麻某也曾提供過罌粟種,參與其事!”邊義夫喜道,“最好!這倒是兄弟沒想到的,證據便由兄弟去造……”


    這日夜,一個死刑煙犯和一個處刑長官於公而忘私的大義凜然中實現了靈與肉的碰撞、交融,待得依依離別之際,竟動情地擁抱,痛哭失聲,大有碰撞、相融恨晚之感。畢洪恩賦詩言誌道,“人生夢一場,慷慨赴死囚,不懼刀斧刃,唯將大義求。”邊義夫就其韻奉和日,“人生名利場,參破難為囚,生死不足惜,忠義貫千秋。”嗣後,死刑煙犯畢洪恩被軍法處的同誌帶到獄中休息,邊義夫就著殘餘的詩情酒意,又做了首仍是關乎忠義的《滿江紅》,才於十分的政治滿足中,叫著老資格的革命同誌王三順,一起去三堂子街“怡情閣”檢查花界姐妹的賣笑工作。


    十一月,秋風漸緊時,中華民國陸軍部次長徐更生帶著軍法司金司長和兩個科長並三個一等科員,一行七人前來查處西江省城兵變。邊義夫自是不敢怠慢,親率手下近四百名軍政官員到省城火車站列隊迎接,並舉行了盛大歡迎式,如同迎接列強某國的****。徐次長顯然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排場,僵著臉走出專列車廂,一下子呆住了。徐次長發呆時,月台上,軍樂大作,歡呼頓起,徐次長僵硬的臉上便有了笑容,徐次長便和藹,便於軍樂歡呼聲中和邊義夫及以下之四百名西江省軍政官員一一握手。西江省軍政官員對中央極其擁戴,對徐次長十萬分的敬重,握手都很熱烈,很有力,於是徐次長兩隻倒黴的手便被握紅握腫,握成了紅燒豬蹄。


    然而,一到廟前街督軍府,徐次長臉上的和藹笑容便摘下了,似乎隨手裝進了軍裝口袋裏。邊義夫想把這和藹笑容從徐次長的軍裝口袋裏重新發掘出來,賠著笑臉要稟報索餉事件的調查情況。徐次長不想聽,很不耐煩地揮揮手,讓軍法司金司長把麻侃凡、劉建時、黃會仁三賊發往陸軍部的一大堆控告電文攤擺在桌上,打著嚴厲無比的官腔責問道:“邊督軍,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怎麽回事?啊?你邊督軍究竟是中華民國的軍政大員,還是鴉片販子?你知道不知道國家的禁煙令?啊?”說到這裏,徐次長官威十足地用力拍了下桌子,拍罷,因著豬蹄事實造就的極端疼痛,抽起了冷氣。邊義夫於徐次長抽冷氣的空檔,賠著小心解釋說,“徐次長,鴉片販子不是兄弟,卻是原督軍劉建時,和東江省督軍麻侃凡啊!”徐次長頗為吃驚,撫著紅腫的手背,繼續抽著冷氣,“說說看,都是怎麽回事呀?啊?”


    邊義夫剛要說話,軍法司金司長卻揚起了戴著白手套的手,“慢!邊督軍,我先請你看樣東西——”身邊的一位一等科員當即拿出一包新洪地產煙土,金司長將煙土接到手上,指著包裝紙上兩行著名的廣告詞,“邊督軍,你說得不錯嘛,吸本省大煙,**省良民,這叫不叫大煙官賣呀?啊?”邊義夫當即反問道,“金司長,你咋斷定這話是兄弟說的?兄弟提請司長注意一個事實:本省煙土泛濫時,兄弟連護軍使都不是,如何敢這麽狂妄?這話分明是劉建時說的,他要公賣大煙,要逼著全省軍民吸地產大煙嘛!”金司長火了,“就算如此,這大煙總是產在新洪吧?你姓邊的不去種,不去賣,它能長腿四處亂飛不成?!”邊義夫胸有成竹說,“這正是兄弟要向徐次長和金司長稟報的。”


    這時,徐次長和金司長態度已顯然不同了,口吻中透出了庇護的意思,“邊督軍,那你今天就向金司長說個清楚明白!”邊義夫娓娓稟報起來,道是劉建時如何暗中和新洪禁煙局總辦畢洪恩勾結,如何通過自己八太太小雲雀的保民公司大煙專賣,東江省的麻侃凡又如何為了搞亂西江,而秘密支持畢洪恩傾銷煙土。說到後來,邊義夫痛心疾首,“當然,雖說罪在劉、麻,可畢洪恩這新洪禁煙局總辦卻是兄弟任用的,兄弟失察,對此須得承擔嚴重責任。”徐次長問,“這位禁煙局總辦現在何處?”邊義夫道,“兄弟將此人判了死刑。”金司長“哼”了一聲,“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人一殺掉,你想如何說便如何說了,反正死無對證了!”邊義夫帶著明顯的譏諷看了金司長一眼,“金司長,兄弟剛才隻說判了死刑,並沒說已經執行了死刑,既然司長大人這麽信不過兄弟,那麽就請大人親自去審好了!”


    這倒讓金司長沒有想到,金司長一時間有些難堪。邊義夫卻不依不饒,衝著徐次長又叫,“徐次長,兄弟實在弄不明白金司長是什麽意思?金司長究竟是來查處兵變,還是來發兄弟的難?”徐次長勸道,“邊督軍,你不要誤會,金司長也是好意,事情弄清楚,對你也不無好處嘛,黎總統、段總理就不會再誤解你了嘛!邊督軍,你要知道,這件事影響很壞呀,黎總統就把你誤做土匪了嘛,當著段總理的麵說,國家不能拿錢養這種專***煙的土匪。”邊義夫眼圈紅了,“徐次長,那就請您和金司長此次徹查一下,看看究竟誰是真正的土匪,誰是真正的鴉片販子,查清以後,還兄弟一個清白!”徐次長看了金司長一眼,“邊督軍既是這麽說了,你們就去提審那個姓畢的禁煙局總辦吧!”


    徐次長到底是徐次長,當著金司長的麵打官腔,金司長帶著人一走,又成了自家兄弟,開口便問,“老弟,你屁股上的屎是不是真擦幹淨了?金司長不會審出意外吧?”邊義夫保證道,“不會,兄弟該安排的全安排了。”徐次長點點頭,透露說,“這次又是段先生保了你呀!劉建時真是發了昏,洋團體精神一點不要了,競跑到麻侃凡那裏去胡說八道!麻侃凡是什麽人?是孫文的黨徒,一直和國家持有二心,時局一有動蕩,姓麻的就和國家搗亂,現在還在擁護南方護國軍,段先生豈能不防他?段先生和兄弟說了,原話是這樣的,就算這小邊是堆屎,現在國家也要用他。”成了一堆屎的邊義夫仍是感動,“徐次長,我就知道段先生會保我,你老兄會保我。”想起金司長的混賬,不禁憤憤然,“可金司長是咋回事?咋不和中央保持一致?”徐次長歎息道,“說來複雜,總統和總理不對岔啊,正鬧府院之爭!府就是總統府嘍;院嘛是國務院。老袁死的時候留下話說,可繼任總統者有三個人,黃陂一個,黃陂就是黎元洪,黎元洪是湖北黃陂人,我們便叫他黃陂;徐世昌一個,還有一個就是我們段先生。徐世昌不說了,這人並無做總統的勢力。倒是我們段先生,極受擁戴,陸軍部、參謀總部、京師步軍統領衙門和北京警備司令部都要段先生去做總統。段先生人格偉大呀,為了北洋團體的團結統一,壓著我們這些部下不許發動,徐世昌又使壞,自己不夠格做總統,便也不讓我們段先生做總統,先提了黎黃陂的名,結果,又讓黎黃陂坐享其成了。姓黎的這輩子就會坐享其成。坐享其成倒也算了,還要和我們段先生搗亂!”邊義夫聽得激動,卻原來前一陣子段先生差一點兒成了中華民國大總統!便扼腕歎息,“段先生人格雖是偉大,卻也是太可惜了!”徐次長深有同感,“誰說不是呢?得知段先生的這樣決斷,我們在京弟兄都落淚了。”這才說到了正題,“這位金司長便是總統黎黃陂的黃陂鄉黨,所以,他那中央不是我們的段中央,卻是黎中央,所以,便要使些小壞的。邊去翦你不尊帕其獸椽屈腔榕討了毪看帳沒什麽大不了的。”邊義夫連連致謝,“徐次長,那就多謝您了!”徐次長不介意地笑了笑,“謝什麽?我還是那句話,這是段先生器重你,你隻要多為段先生,多為國家效力就算謝過我了。”


    具體談到兵變處理,徐次長指出,事情鬧得這麽大,要開殺戒了,不但畢洪恩要殺,在保民公司率兵縱火的團長左聾子要殺,具體參加縱火搶劫的下級官兵也要殺幾個,一把火燒掉一條街,搶了這麽多店麵,不殺幾個不足以平民憤,對黎黃陂和段先生都沒法交待。周、陳兩個旅長雖說索餉有理,卻也不該率部叛亂,要軍法審判。邊義夫先還不斷點頭,可聽到要對周洪圖、陳德海進行軍法審判,頭點不下去了,求道,“徐次長,周、陳二位旅長能否不軍法審判?說他們叛亂也是冤枉,兄弟想代他們向您和段先生求個情,讓他們在兄弟手下帶罪立功。”徐次長想了想,“這兩個旅長好指揮麽?他們對劉建時都敢來這一手,日後就不怕他們對你來這一手?邊老弟,我今日審判他們,正是為你好!”邊義夫道,“次長,您真有些錯怪他們了,兄弟在你麵前不敢胡說,他們實是被劉建時逼得無路可走才鬧了起來,兄弟不是劉建時,既沒有這麽貪也沒有這麽蠢,他們斷不會和兄弟鬧的。”徐次長笑道,“好,邊老弟,那我就依你,將來他們真鬧出什麽,你別找我!”邊義夫也笑,“好,好,徐次長,兄弟不找你就是。”頓一下,又說,“忙了大半天,您也累了,兄弟陪您去怡情閣找兩個姐妹打八匿如何?”徐次長擺擺手,“不要去怡情閣了,那地方我知道,去年劉建時陪我去過,太雜亂,兄弟這次的身份是中央查處大員,查案期間公然到那種地方去打牌影響不好,你叫上幾個人眼的小姐妹,找個清靜地方吧。哦,對了,打牌就是打牌,不許讓人故意輸給我哦!”


    嗣後,兵變一案查處順利,畢洪恩供認的事實和軍內軍外的調查證明,此案確是由劉建時和麻侃凡一手製造的。金司長雖說仍有疑惑,可因著人證物證俱在,加上先回了北京的徐次長又一再催著結案,也不好再拖下去,便按邊義夫的心願,殺了煙犯畢洪恩和五個縱火搶劫的變兵了事。周洪圖、陳德海則由陸軍部明文申令邊義夫嚴加管束,帶罪立功。


    事情搞到這一步,已是皆大歡喜了,二旅旅長周洪圖卻又節外生枝,鬥膽瞞著邊義夫,以那李代桃僵之法,把明令處決的死刑犯左聾子救下了,本來已要結案返京的金司長於踏上火車的前一分鍾得知密報,又趕來找邊義夫,查究此事。邊義夫委實吃了一驚,當即叫來周洪圖詢問。周洪圖根本不認賬,要求金司長拿出事實根據。金司長發狠道,“好,老子不走了,就查下去,一查到底!我還就不信老子這一個多月會白忙活!”邊義夫那時真不知道左聾子被救的事,隻從金司長話裏聽出要錢的意思。因著徐次長不要錢,邊義夫便沒敢給北京的查處大員們送錢。現在,金司長從火車站跑回來要錢了,那就得給。邊義夫讓周洪圖取了五千元的莊票給了金司長。金司長嫌少,摸捏著莊票笑問,“邊督帥,五千元買個兵變要犯也太便宜了吧?”邊義夫因著內心的雄壯,一點不懼,“金司長,你這話說錯了!兄弟送你五千元盤纏,是兄弟的情義,是兄弟想交你這麽個北京的朋友,與左聾子無關,你若不信,那就請你住在這裏繼續查下去好了!”金司長這才老實了,拉著邊義夫的手,“好,邊督帥,你這個朋友兄弟交定了,你這麽愛惜部下,兄弟服你!”


    再次把金司長送走,周洪圖帶著大難不死的左聾子來見邊義夫了。邊義夫以為自己看到了鬼,驚問道:“怎麽回事?周旅長,這人不是殺了麽?”左聾子撲通跪下了,“邊督軍,周旅長說,是您老救了我!”邊義夫怒不可遏,下意識地抬起手,劈麵給了周洪圖一個耳光,“你他媽的知道不知道?為了你們這幫混蛋,老子擔了多大的肩胛?你怎麽還不給我省點事?”周洪圖筆直地立著,心甘情願地挨打挨罵,不爭不辯。邊義夫想了想,覺得事既如此,再罵周洪圖也是無益,便要左聾子起來,領一百塊大洋回家躲避。左聾子不起,也不走,“邊督軍,小的這條命是你給的,小的今生今世就伺侯你了!”當著周洪圖的麵,邊義夫不願貪天之功為已有,指著周洪圖不快地說,“左團長,救你的不是本督軍,是你們周旅長。”左聾子仰著臉瞅著邊義夫,“邊督軍,周旅長和小的說了,就是你救了小的!周旅長還說了,他和陳旅長也是你救下的!你不救下周旅長小的也完了。”


    邊義夫想想也是,真按徐次長最初的主張,把周洪圖和陳德海送交軍法處,麵前這位左團長現在隻怕已變成了鬼,況且為了這人沒變鬼,自己還送了五千元給金司長。這才當之無愧地認可了自己救命恩人的地位,問周洪圖,“周旅長,左聾子不願走,團長又不能再當了,咋辦呀?”周洪圖知道邊義夫火氣已過,不會再罵他了,舒了口氣說,“邊督軍,左團長這條命是你五千元從金司長手下買下的,要聽你發落才是。邊督軍,你可能對左團長還不太了解,左團長當年和兄弟一起出來當兵,為人忠義,很能打仗,不因著那惱人的狗脾氣,隻怕也當上旅長了。”邊義夫不無欣賞地看著左聾子,臉上漸漸泛出了笑意,“你這廝狗脾氣是不小呀,啊?鬧出了這麽一場大亂子!”左聾子也跪在地上笑,“邊督軍,小的不給你鬧亂子,小的專給你擋槍子!”邊義夫心裏一熱,拉起了左聾子,“起來,起來,我問你:你怎麽叫左聾子?耳朵真聾麽?”左聾子點點頭,“有點聾,不礙事,侍衛您老沒問題。”周洪圖介紹說,“左團長一點也不聾,過去是對劉建時裝聾,劉建時不帶錢響的命令他一概聽不見,隻要哪裏有大洋銅子落地的聲音,他馬上就聽見了,耳朵比誰都好!邊督軍,你不必擔心他的耳朵。”邊義夫嗬嗬笑了起來,笑罷,拍了拍左聾子的肩頭,“好吧,我就用你做我的侍衛副官吧,再兼個衛隊副隊長!在我身邊,誰也不敢怎麽你。”左聾子樂了,咧著大嘴,又跪下謝恩。


    邊義夫心情變得很好,指著左聾子,向周洪圖說了點曆史,“周旅長,我告訴你:本督軍用過的三個侍衛副官可都是寶貝呀!頭一個是王三順,淫棍!第二個是查子成,吃貨!第三個呢,就是這廝了,也不錯,聾子!”周洪圖奉承說,“王三順不讓你調教出來了?現在做了三旅旅長,還兼著督軍府的衛隊隊長?查子成不也是副旅長了?”又對左聾子說,“左團長,咱們這輩子都跟邊督軍好好奔前程吧,你狗東西可千萬別在我們邊督軍麵前裝聾生事了!”左聾子連連稱是,大表忠心。邊義夫為了試試左聾子的聽力,故意背著左聾子從身後摔下兩塊大洋。左聾子馬上聽到了,頭一昂,兩眼雪亮,尖銳地叫道,“錢,錢!一塊大洋,一塊是銅子,聲音不一樣!”邊義夫以為自己扔的是兩塊大洋,先還不信,待周洪圖拾起來遞到自己手上一看才發現,真就是一塊大洋,一個銅板,便和周洪圖大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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