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廢兩改元,銀幣統一,袁世凱先生的大頭像曆史性地鑄到了銀元上,舉國國民由銀元而識得了自己親愛的大總統。各省有見識的高等國民便敬仰地瞅著銀光燦燦的袁大總統發表議論:哎呀,我們袁大總統不是一般的總統啊,也不僅是中國的華盛頓啊,袁大總統有帝王之相啊,袁大總統得做皇帝才對呀!更有高等國民的代表楊度、孫毓筠、嚴複等六君子毅然決然發起籌安會,專職勸說袁大總統變更國體去做大皇帝。袁大總統尊重民意,要召開國民大會投票解決國體問題,是年十月,令全國各省區選舉國民代表,由當選之國民代表代表本省區進行國體投票。


    省城頓時熱鬧起來,劉建時把持的選舉會選出了以省議員小雲雀為首的國民代表一百二十二人,當天便進行國體投票,投票結果令人欣慰:一百二十二名代表全部讚成君主立憲。此時,勸進風潮已遍滿域內,劉建時自是不甘後人,又操縱國民代表們民主選舉小雲雀為本省國民總代表,擇黃道吉日赴京晉見袁大總統,積極實施勸進。小雲雀一時問出足了風頭,以國民總代表的身份在省城頻頻拋頭露麵,還在省城民意報和天意報上同時發表演詞,說是一定要代表本省兩千一百萬民眾的意願,懇請袁大總統早登基,晉升為袁大皇帝。邊義夫見劉建時如此目中無人,變更國體這等大事竟不和他商量,且把自己的八姨太選作本省國民總代表,實是忍不住了,冒著不和劉建時繼續進行煙土貿易的風險,在自己的省軍總司令部裏對新洪共和報記者發表了重要談話,聲言:本省西江以南之九百萬民眾絕不讚成君主立憲,仍是擁護共和國體,擁護袁大總統繼續做大總統,甚至做終身大總統。邊義夫身著戎裝,莊嚴宣布,本省國體投票因無南方參加意見,南方勢難承認,小雲雀這總代表隻代表她自己。以新洪為中心的南方十七縣九百萬軍民已選舉革命軍人王三順先生為本省國民總代表將克日赴京,麵見袁大總統,澄清本省民意真相。


    劉建時急眼了,用新購的電報機發來密電,告知邊義夫:弟言差矣。袁大總統決意要做大皇帝,各省國代開會僅形式耳,爭有何益?小雲雀被舉為本省總國代雖非我之本意,但民主民意須得到尊重。王三順先生如何能做總國代?本省國代並未舉他,望弟維護本省安定大局,注意輿論導向。


    邊義夫也用電報機回了一電:


    兄怎知袁總統要做皇帝?豈非誣袁總統搞假民主乎?總統民主,兄民主乎?民王乎?小雲雀乃花界出身,代表本省兩千一百萬民眾進京麵見袁大總統,本省光彩乎?兄光彩乎?


    劉建時再電邊義夫:


    不要再“乎”了,再呼我也不理你。可以告訴你:袁總統想做皇帝之事是袁克定大公子電告我的,我也參加勸進了,如弟識相,不想和大總統搗亂到底,最後落個亂臣賊子的罪名,就請及早參加勸進,將來共事新君,為中華帝國建功立業。小雲雀總國代一事,請勿再論。該雀雖出身花界,卻是名雀一隻,名花一朵,十四歲開瓜從業,頗具獻身精神,對本省經濟貢獻很大,省選舉會議開會時國代們都行使民主權利投了她的票,得票率為99%,民意報和天意報都刊登了新聞,做了報道。所以,你們南方就不要爭這個總國代了,仍盼弟注意輿論導向,以本省安定大局為重。


    這一來,邊義夫陷入了苦惱:劉建時這廝此次態度如此強硬,竟是得到內幕消息的。聯想到兩年前二次革命時各省討袁軍事的失敗下場,便不敢再說什麽擁護共和國體的話了,隻對小雲雀做總國代進京勸進的事大加撻伐:“大總統要當皇上,弟自當擁護也,然何人代表本省軍民晉京勸進,仍關乎原則。眾所周知,小雲雀為兄之八姨太,省議會中兄之姨太太已達五人,兄之假民主真獨裁,由此可見一斑。兄此次舉出的總國代,敢言代表本省民意乎?兄可知恥乎?兄不許弟乎,弟仍是要呼,且大聲疾呼,和弟旗下之省軍兩旅五團逾六千擁護袁大總統之英勇將士同聲齊呼:兄之無恥民主可以休矣!”劉建時嗅覺靈敏,在邊義夫的電文中嗅出了威脅的意味,1氣軟了些:“弟既擁戴袁大總統做中華帝國皇帝,總國代一事可以商量。前時因怕你們南方軍民反對袁大總統稱帝,起來搗亂,為兄不好和袁大公子交待,國體投票時便沒征求弟和南方諸君的意見。現在小雲雀總國代業已發表,覆水難收,弟看可否讓小雲雀做正代表,請貴方王三順先生做副代表一起晉京從事勸進工作?”


    邊義夫仍不同意:“南方爭的不是總國代,而是民主和民意,何人做總國代都行,小雲雀則不可,本省固窮,仍須顧全臉麵,斷不能因小雲雀十四歲賣身,經年交納花捐較多,就當然具有了此總國代資格。兄不要臉弟尚要臉。望兄三思。”劉建時三思之後又來了一電,電文已很不客氣了:民主、民意乃你我共有之政治信念,你既屢言民主民意,如何又這般仇恨民主民意的結果呢?你如懷疑我劉建時操縱選舉,就請2雀和王三順先生都做為總國代之候選人參加競選,請你親赴省上主持選舉如何?我和省城軍政各界靜候你的大駕!如果你尊駕難移,拒不赴省,今後就請少放些民主屁!


    邊義夫接到這份電文氣得跳了起來:這意味著戰爭!劉建時這廝忘了他邊義夫手頭有兩個旅的革命武裝,這廝忘了!當夜喚來秦師爺、王三順、胡龍飛、查子成召開高層心腹的秘密軍事會議。心腹們一到齊,邊義夫便揮著電文叫了起來,“劉建時這老混蛋給我們下戰書了!老混蛋真讓老子到省城主持選舉麽?不,老混蛋要擺鴻門宴!老子不去真對不起他,都去,兩個旅弟兄一起開過去!君主立憲我們也不擁護了,既拍不上新皇帝的馬屁,我們仍要總統!袁大頭既做膩了這大總統,就請他讓讓位,換別人做!我告訴你們:革命黨方麵又活動了,堅決反對帝製,準備軍事討袁。黃大都督日前從日本國東京給我捎了信來,要我們不要背叛民國。我看呀,天下又將大亂,我們就趁亂興兵,一舉拿下省城,達成本省統一!弟兄們,你們覺得怎麽樣?”


    弟兄們都覺得不怎麽樣。查子成說,“邊爺,為這小事何必呢?就讓劉建時的小**去做那總國代嘛,咱想拍袁總統的馬屁就直接去拍,你老親自帶著我們弟兄去北京勸進一下不就得了?!”王三順也說,“是哩,邊爺,您老就是為小的爭上了這個總國代,小的也不敢去見袁大總統。小的不會說話呀,咋勸進?隻怕這馬屁拍不響。要勸進得爺您親自去呀!”邊義夫氣道,“你們真沒有政治頭腦!老子是爭那個狗屁總國代麽?老子是氣他劉建時目中無人,不把老子擺在眼裏!這老混蛋把偌大個西江省當**玩了!”秦師爺笑道,“邊先生,劉建時把本省當**玩,你也可以把本省當**玩麽,且看誰玩得過誰?賭氣則萬萬不可!中國不能沒有皇帝呀,神器無主,天下必亂,這話我早就和你說過的。所以,我們斷不可因著劉建時的混賬,便壞了變更國體新皇登基的大喜事。先生,您在這裏說說氣話行,在外麵斷不可如此說的。”邊義夫想想也是,如今袁世凱氣焰熏天,真讓他討袁,他既無勇氣也無實力,他目前想討的唯有劉建時。胡龍飛認為劉建時眼下也討不得,“總司令,現在北伐省城恐怕於我不利。你知道的,劉建時和袁總統的大公子袁克定為著帝製一事文來電往,關係密切,我們這時討伐他,就不怕北京調兵討我們?總司令,我們隻能先咽下這口氣,待時機成熟時再和老混蛋算賬吧。”


    邊義夫這才泄了氣,取消了馬上開戰的主張,改討伐為電戰,連夜發了一電給劉建時:


    民主成屁,夫複何言?兄之混蛋蓋世無雙也。兄固混蛋,弟仍遵示,今派王三順先生代弟前往省城參加屁選。願兄主持屁選之時少說屁話,唯顯民意。弟軍務繁忙,準備討賊事宜,此次屁選就不參加了。


    劉建時接電大怒,回電鏗鏘簡潔,隻九個字:邊義夫,我日你祖奶奶!


    邊義夫接電大笑,“這廝被我氣成瘋狗了!”再複一電:


    你我兄弟,弟之祖奶也係兄之祖奶也,兄如此**喪德,弟何顏以對世人?願兄自重。王三順先生即日赴省,請兄保證王三順先生人身之絕對安全。如王三順先生遭遇不測,弟定當率部前往討教。弟深知兄之無恥,故先把話說在前麵:值此各界屁翁大肆屁選之際,請兄注意戒備,武裝護屁,不要於出事後借口搪塞。


    這封電報發出去後,劉建時再沒回電。


    電戰激烈到開罵的程度,王三順哪敢再去參加“屁選”?怕此一去總國代做不成,還要吃劉建時的暗算,便對邊義夫說,“邊爺,既是屁選,咱們何必再去聞那些臭屁呢?劉建時這逆賊心狠手辣,可是啥事都做得出的!”邊義夫要王三順不要怕,說,“三順,你放心去,你這次去省城,不是宣統三年運動錢管帶,有我和兩旅弟兄做你的後盾哩!我在電報裏已和劉賊說清楚了,你老弟被西瓜皮滑倒我都找他老混蛋算賬!”王三順仍是怕,“邊爺,我不怕踩到西瓜皮滑倒,隻怕劉建時翻臉不認人,把我當成邊爺您來辦,打我的黑槍哩。”邊義夫臉一拉,“那也得去,你狗東西不去,老混蛋還以為我怕他了呢!你不但要去,還要在此期間多多宣傳我的四民主義思想,你真吃黑槍送了命,我追認你為革命烈士!”王三順不敢不應,隻得應了,應下便想,自己隻怕已在往烈士的道上奔了。


    邊義夫又交待,“你這淫棍的德性我是知道的,我不反對你操幾個**,可你眼睛也給我睜大點,進了省城也別光盯著漂亮小**看,要有學習的心思,要跟省上的那些最善玩屁的資深屁翁們學點手段,日後趕走劉建時,我們四民主義的隊伍進了省城,掌握了革命政權,少不得也要造屁玩屁,我便派你去專辦各類屁務。”對“屁選”的結果,邊義夫有充分估計,“當然,既是劉建時主持屁選,小雲雀那小**必定當選,你是選不上的,一百二十二票中,你最多得個二三十票。然他娘的,就是得二十票三十票,你也得去給我掙這個麵子!得二十票算你完成任務,得三十票就算勝利凱旋!”王三順筆直一個寺詐“是協爺小的保證完成任務此次確傈二十票力爭三十票!”


    王三順帶著幾個隨員一進省城聚寶門,便被一臉冰霜的趙侍衛長接到大帥府去見劉建時。時為傍晚,院內瀉滿夕陽的燦爛光芒,四處衛兵林立,槍刺閃亮,時有三兩身份不確的府內麗人現影於院中回廊。王三順置身虎穴,淫心大收,眼光顧不得去瞅劉府麗人,隻強作鎮靜,細數一路閃過的衛兵和槍刺。攜一身燦爛進了會客廳堂,王三順便見到了聞名已久的老混蛋劉建時,劉建時正狗一般蜷曲在煙榻上吸大煙。王三順此行並不想壯烈犧牲,循著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至理名言,向老混蛋敬了個禮,怯怯地衝著老混蛋喚了聲“劉師長”。劉建時像沒聽見,連眼皮都沒抬,仍是自顧自地吞雲吐霧。王三順想著老混蛋被“民意”擁戴了個大都督,北京袁大總統也認了賬的,便又提高嗓門去叫“大都督”。劉建時這回總算聽見了,懶懶地看了王三順一眼,手上的煙槍向麵前的太師椅一指,“坐吧!”


    王三順小心坐下了,“劉大都督,我們邊總司令向您老問好呢!”劉建時坐了起來,呷了茶,“什麽邊總司令?沒聽說過!我隻知道邊義夫是我手下的一名旅長,本來還小有前途,我已準備呈請袁大總統簡任他一個新洪鎮守使,他倒好,先是自封省軍總司令,以西江劃界搞武裝割據,現在更不得了,公然反對起我來了!一一個屁選,王三順先生,今日當著我的麵,你倒說說看:我們這是屁選麽?”王三順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屁選?兄弟沒聽邊總司令說過呀?大都督怕是誤會了吧?”劉建時煙槍一摔,“誤會一個屁!他這逆賊是想尋釁開戰!日他祖奶奶,這逆賊真是氣死我了,放著平安的日子不過,他想開戰!我便怕他麽?他手上有兩個旅,我手上也有兩個旅嘛,我都想過了,就把你王三順先生吊狗一樣吊死,且看他如何帶兵向我討教!”王三順嚇白了臉,“大都督,您老肯定是誤會了,肯定!邊爺在兄弟麵前可一直誇您呢,說您老講信用,這二年的煙土貿易一直做得很好。還說您老義氣,給他介紹過對象——邊爺的二太太趙芸芸不是您老介紹的麽?”劉建時更氣,“豈但是介紹對象啊?王先生,你不知道,我對他的好處多了去了!啥沒想到他?連套**的科學方法都沒瞞過他!他又是咋對我的?當麵講好話,背後下毒手!這回又給我搞突然襲擊,大有炸平省城,停止地球轉動之勢!”王三順抹著一頭冷汗直賠笑臉,“大都督,邊爺有時也會上小人的當,據兄弟所知,邊爺身邊也有小人哩。比如,黃大都督就是個小人,可沒少造過您老的謠哩。”劉建時逼視著王三順,“王先生,那麽,你是小人麽?”王三順笑得極其甜蜜,如同一隻恭順的貓,“大都督,您老說呢?”劉建時很滿意王三順的恭順,“我看你不像小人,”又進一步肯定了一下,“你王三順先生不是小人!聽說王先生你要過來參加屁選——日他祖奶奶,都被邊義夫氣糊塗了——是民主選舉,我就下了令:不但不殺,還要嚴格保護,主要街道的西瓜皮必須掃清,不得滑倒王先生。”王三順做出深受感動的樣子,“大都督,兄弟所以敢來省城參加此次民主選舉總國代,也是相信您老的偉大人格。”劉建時卻又歎起了氣,“但是,王先生,有一點我也須和你說明:省城軍民對逆賊邊義夫製造分裂,禍省殃民之滔天罪行棲為仇恨,得知你們南方匪賊代表竟敢到省城和民主搗亂,從前日起已紛紛自發上街遊行了。所以,王先生,你務必不要出門,就在迎賓館好好呆著,以免發生不幸事件。”


    王三順想著自己須得在此次“屁選”中確保二十票,力爭三十票,便申請道,“大都督,作為總國代的候選人,兄弟還想和省城各界人士見一下麵。”劉建時馬上搖起了頭,“不可,不可,王先生,你若自由行動,後果就請自負,本大都督不再負責你的安全。”王三順靈機一動,“大都督,兄弟來一趟省城,總彳導找地方耍耍,聽說省城有個怡情閣,最是有名……”劉建時未待王三順說完,便道,“這好說,我讓趙侍衛長陪你去,隻是嫖資得自理了。如今你們南方大賣煙土,銀子賺了不少,我就不代你付賬了。”說罷,讓趙侍衛長取出幾個上好的蒙古大綿羊的小腸做成的香套套,遞到王三順手上,“王先生,你來省城一趟,我也沒啥好東西送你,送你些套套吧,操**的時候用得著,套在**上很好的。”王三順見那套套很眼熟,才想起自己早年從邊義夫手裏討得的短槍槍套,不禁紅了臉。劉建時不知就裏,笑道,“王先生,臉紅什麽呀?如今操**也要講科學。戴上套子操不得髒病,是很科學的一種辦法。”


    當夜,王三順便去“怡情閣”用那很科學的辦法操**。就是操**時,也沒忘記工作,放著好些漂亮的**沒點,隻點了並不漂亮但卻具有國代身份的資深**米阿鳳。米阿風受寵若驚,對南方指派的總國代候選人王三順伺候得更好,讓王三順既享受了**,又大開了眼界,直感歎省城的**勝過新洪的**。米阿鳳得了王三順明白的讚揚,更把王三順當作了難得的知音,工作益發努力,從床上到地下,又到煙榻上,變著不同的身段花樣和王三順耍,邊耍邊說,“你們男人隻喜那沒開瓜的小**,實則大錯特錯了,小**哪有奴妾這等手段?”王三順說,“那是,今日受益匪淺。”米阿鳳翻身騎到王三順身上,“先生可知奴妾當年開瓜是何身價麽?”王三順說,“你的當年我不知,卻知今日你是本省國代。”米阿鳳更喜,“先生你也知道奴妾是國代?你既知奴妾是國代,就得多賞點私房了。”王三順問,“為啥?”米阿鳳道,“國代之雖不是金底銀邊,卻也是國代,代表國家哩!”王三順大笑,“如此說來,今我操的倒是國家了?”米阿鳳也笑,“所以,得多賞銀子嘛!”王三順就勢做起了拉票的工作,“阿鳳,你隻管放心,銀子少不了你的,隻是明日總國代選舉,你得投我一票。”米阿鳳身子仍在動著,麵呈難色道,“王先生,你不是不知道,這裏是省城,不是你們南方,不瞞你說,奴妾已得了命令要投小雲雀那賤貨的票。”王三順道,“既知小雲雀是賤貨,你那神聖的一票為何還要再投給她?為何不投給我呢?你投我的票,就是投邊先生的票,投我們四民主義的票!”說到四民主義,身下來了勁,仿佛那**成了四民主義的代表,正直搗匪穴。米阿鳳嬌喘著,央道,“先不談了好不好?”王三順卻要談,激情滿懷地俯到米阿鳳身上,發起一陣凶猛的進攻,“你說,你答應不答應?”米阿鳳被這番激烈進攻一舉擊潰,**著答應說,“就……就依你吧,奴妾投……投四民主義一票。”米阿鳳話一落音,王三順也於政治的勝利中獲得了生理上極端愉快的崩潰。


    愉快過後,米阿風由**而演變成了王三順的政治同黨,積極為王三順出謀劃策,道是她的一個多年老客——天理大學民主學教授鄭啟人博士亦係本省國代,亦可投王三順一票。王三順大為激動,拉著米阿鳳去天理大學。真是不幸,在天理大學校門口碰上了反南方的一股遊行隊伍,領導遊行的是一位破馬褂,打的旗號是“省城乞丐請願團”,標語計有:“變更國體,君主立憲!”“打倒破壞帝製的亂臣賊子邊義夫!”“堅決擁戴小雲雀為本省總國代晉京勸進!”“吊死南方佬!”也不知咋的,王三順和破馬褂一照麵,破馬褂便認出了王三順是南方代表,一聲打,乞丐們就湧了上來,把王三順按倒在滿是腐葉髒紙的地上惡揍了一頓,直揍的王三順哭爹喊媽。米阿鳳嚇得嘶聲尖叫,引來了巡街的警察,乞丐請願團才一哄而散。鼻青臉腫見到鄭啟人教授,王三順已了無拉票的心思,隻托著青腫的臉直抽冷氣。倒是鄭啟人教授怒了,拍著桌子斥道,“簡直是黑暗透頂,無法無天!竟然敢在堂堂天理大學門口施暴!試問天理何在?兄弟遊學列強十四國,俱未見過如此不堪之暴政情景!王三順先生,你不要怕,兄弟雖不主張四民主義,可仍將投你一票!也動員本省學界國代都投你一票!”王三順連連稱謝,回到迎賓館便派了一個隨從充作煙土貿易人員連夜過江去向邊義夫稟報,道是拉票工作大獲成功,花界國代米阿鳳小姐和學界國代鄭啟人先生已認清了劉建時反動麵目,決意於“屁選”之時代為運動。尤其是學界國代鄭啟人先生遊學列強十四國,乃玩屁老手,著名屁翁,如鄭大屁翁運動得當,或可和小雲雀一爭高低。因這形勢的良好變化,王三順提請邊義夫注意輿論導向:一俟他當選了總國代,南方似應改稱“屁選”為“民主選舉”雲雲。對自己挨打的遭遇,王三順也通過趙侍衛長向劉建時提出了強烈抗議。劉建時深感遺憾,派了自己七太太深夜前來慰問,並表示明將派大批軍警保護民主投票,決不會再出現這種意外事件。


    次日上午,投票在省議會如期舉行。王三順一到省議會就看見,會場內外四處站滿了大兵,每個國代均有一個持槍大兵保護投票,人生安全再無問題。然而,選舉結果卻成了問題,一百二十二人投票,小雲雀得了一百二十一票,王三順僅得一票。這巨大的失敗讓王三順感到震驚:這決不可能!王三順為了南方的麵子,要求重新計票,並指名請一身正氣的著名屁翁鄭啟人教授前來計票。鄭教授倒也不怯,支持王三順的懷疑,奮勇計票。鄭教授再計一遍,王三順仍是一票。劉建時得知這一選舉結果,十分欣慰,蒞會對選舉的圓滿成功表示熱烈祝賀,宣布說:“這是民主和民意的偉大勝利!上次民主選舉,小雲雀得票率為99%,此次得票率為9918%,民主和民一意又有了018%的進步。”王三順覺得別人不投他的票,米阿鳳應投他的票,便扯過米阿鳳問。米阿鳳怯怯地說,“王先生,你別再問了,我沒投你,保衛我的那個大兵用槍抵著我,要我投小雲雀,我敢不投麽?”答畢,再也不敢和王三順噦嗦,衝著講話的劉建時,飛著媚眼熱烈鼓掌。倒是鄭啟人教授像條漢子,於這無恥的掌聲中公然擠過來,和王三順握手,且高聲說,“王先生,你得這一票是十分光榮的一票,兄弟投你這一票,是英勇的一票!”王三順感動得眼淚差點下來了,攥著鄭啟人教授白且軟的手連連說,“謝謝,謝謝!”鄭啟人教授又壓低聲音,“王先生,兄弟投你這一票,可真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呀!”王三順益發肅然起敬,“鄭教授,兄弟在您身上看到了本省的脊梁!有您這樣的脊梁,本省就有希望!”脊梁又和別人應酬去了,轉眼消失在人叢中,王三順於脊梁消失之後才回味過來:不對呀,該脊梁真冒著生命危險投了他英勇無畏的一票,他起碼應該得兩票,咋隻得了一票?難道他會糊裏糊塗投小雲雀一票麽——操他媽,這教授真是玩屁高手,沒投他的票,還敢厚著臉皮過來向他胡亂標榜一通!王三順真是服了這著名屁翁玩屁的功力。


    落選回到新洪,王三順左半邊臉仍是腫著,像遭了霜打的紫茄子,表情與其說是沮喪,毋寧說是憤怒,見了邊義夫,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淚水先濕了衣衫。邊義夫已知內情,一句責備的話沒說,隻問,“三順,長見識了吧?”順噙著淚直點頭,“邊爺,小的長大見識了,總算知道屁選是咋回事了!”邊義夫問,“那麽,日後咱們進了省城,也讓你辦此類屁務,你會辦了麽?”王三順擦幹眼淚,“報告邊爺,小的會辦了!”邊義夫笑笑,“說說看;咋辦呀?”王三順立正報告道,“簡單!把小的手下的省軍衛隊派到會場,一個看一個,讓他們選個爹他們也得給咱選!得票率99%都不行,得保證100%!”邊義夫滿意地拍了拍王三順的肩頭,“好,學到了一些本事,你這一趟省城就沒白去!”又感慨,“人生在世,就要多看多學呀,向誰學呢?向一切人學嘛,包括你的對頭!比如說天理大學的那個屁翁教授,你不但不能恨他,還須和他交朋友,好好向他學!我們能有今天這大好局麵,就是不斷向對頭學習的結果嘛!”邊義夫便也學了劉建時,決定帶秦師爺親赴北京,麵見袁大總統實施勸進。王三順也想進京去耍,邊義夫不許,“你看看你臉腫的,爛冬瓜一般,如何去得?不丟我的臉麽?你再說,新洪這邊我也不放心,你和查子成得幫我盯著點胡龍飛。”對胡龍飛,邊義夫卻又說,“胡旅長,我去北京,家裏就全交給你了,除了你我對誰也不放心。你要格外小心劉建時,防他進犯新洪。不要讓這老混蛋知道我去了北京,電戰以我的名義繼續和他打,煙土生意也照常做。”胡龍飛相信槍杆子,不相信政治伎倆,認為邊義夫進京實無必要,便說,“總司令,咱管他什麽大總統、大皇帝?隻要有槍有地盤,他誰敢不認咱這支四民主義的隊伍?您老與其把精力花在這上麵,倒不如多賣點大煙了。”邊義夫沉下臉,“胡旅長,你這是糊塗!跟我這麽多年了,仍是糊塗!你看不出麽?劉建時派小雲雀進京勸進意味深長,其一,表明他擁有控製西江省的能力和實力;其二,也算親自拍上了袁大總統的馬屁。既是如此,我便非去不可了!劉建時畢竟隻是派自己八姨太,我親自去分量就比劉建時重了許多!況且,我代表了南方!”胡龍飛心裏不服,嘴上卻也不敢說什麽了。


    省城小雲雀赴京的同一天,邊義夫也帶著秦師爺等隨從由新洪悄然啟程赴京,上演和小雲雀爭寵勸進的政治好戲。這樁政治好戲嗣後成了邊義夫最難啟口的隱秘之一,每當他在重要曆史關頭率部倒弋,且振振有詞地宣稱自己一生追求光明和真理時,總有政治對手及時提起民國四年秋變更國體的鬧劇,譏問邊義夫:洪憲皇帝也是真理之一種麽?邊義夫便氣短三分,唯有王顧左右而言它了。


    這場曆史性的鬧劇導致了邊義夫曆史性的失足。許多年後回憶起來,邊義夫仍認為師爺秦時頌負有重大責任。進士出身的秦時頌實則就是本省的楊度、孫毓筠,過不慣沒有皇上的日子。最初得知省上國民投票變更國體的消息,秦師爺激動的熱淚盈眶,輾轉難寢,半夜三更闖到邊府,說是有言要進邊義夫當時和二太太趙芸芸性生活過得正熱烈,推說身體不適已睡下了,要秦時頌明請早。秦時頌次日一早又來了,大談中國不可無皇上的道理,要邊義夫順應天下民心,不要在這件關乎國泰民安的大事上和劉建時唱對台戲。待邊義夫為劉建時的目中無人頭昏腦漲高叫共和時,又會上會下勸說多次,才讓邊義夫恢複冷靜做定了君主立憲派。邊義夫這君主立憲派做得極是勉強,完全是因為一己私利。民國二十二年反蔣戰爭失敗,被迫出洋“考察”紡織時,邊義夫曾在英國倫敦和到訪的世界報女記者理查德梅蘭小姐說起過自己民國四年的真實心態。邊義夫說,“中國的情況和英國的情況完全不同,英國可以君主立憲,可以在君主立憲的政體下實現民族國家的發展和繁榮,中國則不可,中國封建傳統深厚,非革命不足以解決國是最初聽到袁世凱氏變更國體要做皇帝的消息,本人第一個直覺就是反對。小姐須知,本人並非袁氏北洋嫡係,卻是用大炮向清朝帝製發動過猛烈轟擊的革命先鋒,如何會打倒一個皇帝再擁護一個皇帝呢?本人當時擁護君主立憲,且混跡勸進之列,一來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二來也是受了身邊遺老軍師秦時頌先生的影響。秦先生人品高尚,現在看來卻是落伍於時代了。”……·梅蘭小姐問,“那麽,邊將軍為何不做蔡鍔第二,參加討袁護國?將軍對自己的政治操守和中國政治有何評價?”邊義夫王顧左右而言它,根本不提及自己,隻說,“中國的將軍有何政治操守可言?不談也罷。至於現在的中國政治麽,本人倒有一個評價:一個滿是蛆蟲的大糞坑而已,蛆蟲,小姐懂不懂?在英文裏就是!從當年熱衷做皇帝的袁世凱先生,到今滿口革命的蔣中正先生,全是大糞坑裏的。中國的事情全壞在他們這幫蛆蟲手上了!所以,今本人仍主張革命,革命到底!革誰的命呢?革蔣中正先生的命!”這番話震驚英倫三島,歐洲許多報紙作了報道,世界報的通欄標題是:“當今中國政治是個大糞坑,中國政治家是,革命將軍邊義夫聲稱革命到底,中國政局暗流激蕩”。據說此時在國內正忙著“剿匪”的蔣委員長看到這些報道罵了不少“娘希匹”。


    如果說民國四年的袁世凱是隻大蛆,邊義夫連隻小蛆都算不上,隻能算個不起眼的蛆蛹。風塵仆仆到了北京,邊義夫才知道,自己這代表著九百萬民眾的總司令是多麽渺小,想瞻仰一下未來洪憲皇帝的豐采是多麽艱難。秦師爺華采飛揚的勸進劄送進了總統府政事堂,政事堂傳出話來,說是袁大總統對簡任級和相當於簡任級官員進京勸進按例必見,要邊義夫等著。邊義夫隻好等,頭兩天心情還挺激動,整13戎裝在身,隨時準備應召見駕。可左等右等總也不得總統接見的確信,才懈怠起來,白13睡覺,夜裏去八大胡同冶遊嫖妓。有一回還拖了秦師爺同去。八大胡同和省城三堂子街的“怡情閣”極其相似,竟也是決定國家大事的樞密所在,國會議員、內閣各部總長、次長們或長袍馬褂,或西裝革履,於燈紅酒綠之中穿梭來往,看得邊義夫和秦師爺目瞪:1呆。邊義夫頭夜去耍,心裏還小有慚愧,以為自己心靈不美,見此景像方才釋然。秦師爺則是憤怒,認定這是民國的罪孽,道這國家大員如此公開狎娼淫妓,為史所罕見。秦師爺寄厚望於未來之洪憲帝製,斷定袁大總統登基之後會蕩滌此等流弊。


    也正是在八大胡同風流地,邊義夫有幸識得了陸軍部次長徐更生。那日,邊義夫和已吃過三回花酒的相好葉枝枝正要下棋,對過房裏的紅妓蕊蕊來喚,道是陸軍部徐次長吵著要打麻將,一隻桌子缺條腿,問這邊能否過去一位添上這條腿?邊義夫一聽是次長,且是陸軍部次長,當下樂了,不下棋了,把自己當條腿獻了上去。到蕊蕊房裏一看,果然是三缺一,東風口坐著陸軍部次長徐更生,南風口坐著外交部的一位白司長,蕊蕊在西風口坐下了,邊義夫便坐了北風口,跟過來的葉枝枝立在邊義夫身後看牌。洗牌時,蕊蕊交待邊義夫說,“邊總司令,你是徐次長的上家,可要當心徐次長吃你的牌,徐次長這人嘴可饞著哩。”徐次長看了蕊蕊一眼,“你的嘴就不饞麽?吃著碗裏還看著鍋裏。”白司長便笑,“徐次長,也不知你說的是哪張嘴?”蕊蕊聽出了這話裏的雙關意味,用水蔥似的手去掐白司長,白司長一躲,躲到了葉枝枝懷裏。葉枝枝嬌嗔地推了白司長一把,“白胖子,好好打牌,我們總司令還準備贏你們一點軍餉呢!”邊義夫滿臉謙卑,“不敢,不敢,枝枝,你別亂說!”葉枝枝和徐次長、白司長熟得很,才不怕呢,偏又說,“不贏他們,我這邊還有什麽指望?你給我好好贏。徐次長和白司長都是大財主,身後有中華民國陸軍部和外交部兩個部頂著哩!”外交部的白司長看來對君主立憲有所不滿,歎息道,“中華民國快變成中華帝國了,老袁登了基,兄弟這司長也不知還能幹下去不?”徐次長說,“國事莫談,白胖子,咱們打牌就是打牌,北風。”白司長順手打了張牌,“東風。糟糕,怎麽又上了隻風頭?”繼續說,“徐次長,你莫看老袁小袁麵前那麽鬧哄,外交上很被動哩,昨日英、俄、法、意、五國聯合發出了勸告書,勸我國緩行帝製,維持共和。我看老袁是被小袁害嘍。”邊義夫想問:這小袁是不是袁克定?未及開口,上家蕊蕊已打出了一隻白皮,邊義夫碰上了,甩出了一張九萬。徐次長果然嘴饞,吃進了九萬,拋出一張南風,“白胖子,你別替袁大總統煩,咱中國的事中國人自會做主,各省國代擁護帝製,帝製就行得通,就說這位邊總司令圯,好像也是來向總統勸進的吧?”邊義夫忙道,“是,是,徐次長。”徐次長便又說,“所以,白胖子,你不可反動,你反動下去,日後這司長也許真就做不成了,哦,一萬?蕊蕊,你真是壞,為何不報牌?我真是白疼你了。碰上。邊先生啊,你怎麽是總司令呀?我國陸軍部可沒有這個職銜呀!”邊義夫本能地要起立報告,一想是在牌桌上,才又坐住了,“徐次長,兄弟早在兩年前就呈文向陸軍部報告過,劉建時師長排擠兄弟,指使手下逆賊發動兵變……”這時,又輪到出牌,邊義夫想著徐次長已經攤倒了兩副萬字牌,必是做萬無疑,便將手上一副好萬拆了獻給徐次長,嘴上卻說,“五萬,徐次長這次不一定吃得上吧——徐次長,您可不知道,劉建時實是欺人太甚……”徐次長放倒了六萬和四萬,一臉自得,“偏吃上了,還是好吃呢,夾六萬。”自司長糾正說,“徐次長,你不好夾的,蕊蕊和枝枝夾得,你如何夾得?要說吃。”眾人又笑。蕊蕊和枝枝邊笑邊罵,“白胖子,你不得好死!讓你這種死胖子辦外交,中國外交斷無希望,還得繼續割地賠款。”


    四圈下來,死胖子沒割地賠款,倒是邊義夫不斷地割地賠款,讓枝枝回房拿了兩次錢。徐次長因著邊義夫在上家伺候得很好,贏得最多,對邊義夫便有了同情,對劉建時則產生了惡感。


    徐次長知心地對邊義夫說,“…劉建時這人品質不好,口碑也不好,在袁大總統手下當標統時就被人罵,我們部裏的同仁皆是知道的。合肥先生,哦,就是段祺瑞總長對劉建時這人有個評價,叫做:抓著槍杆子,霸著小女子,摟著好銀子,國難時艱俱不知,是個三子將軍哩。你們省被他搞得很是不堪啊,許多民眾竟食土為生。所以,劉建時每次來我們陸軍部吵吵嚷嚷要剿你們新洪這幫叛匪,本次長和段總長都是不許可的。不過,邊先生啊,你也有許多不是啊:你和你們兩個旅的弟兄受了這麽多委屈,為何不來找我啊?為何不來找段總長啊?要找,要運動,不找不運動,你有理也沒理。這次碰上我,也算緣分,抽個空,我引你去見見段總長,把你們西江省的事徹底解決一下,好不好?不要和劉建時再這麽鬧下去了。鬧下去大家臉麵上都不好看。劉建時品質雖然惡劣,卻不是賊,你邊義夫呢,自然也不是匪嘍,是匪就不會來向袁大總統勸進了,你們都是總統和總長的部下將領,都要好好擁戴袁大總統和段總長,為國家民族效力!”


    邊義夫對徐次長的教訓慨然受之,愈發唯唯諾諾,更得徐次長好感。這夜八圈麻將打下來,邊義夫輸掉一萬三千個袁大總統萬三千塊新洋,卻贏得了徐次長引見段祺瑞總長的難得機遇。


    由徐次長引著拜見段祺瑞先生,是民國四年十一月十二日晚上的事那個晚上對邊義夫來說難以忘懷,就是日後為了真理而背叛段祺瑞先生,邊義夫也從未在人格上指責過自己的這位恩公。是在府學胡同段公館見的恩公,見麵時,段祺瑞先生心情很好,此前先生和一位日本棋手下圍棋,贏了那位日本棋手半個子。段先生貴為中華民國陸軍部總長,卻一點架子沒有。邊義夫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段祺瑞先生不怒而威的麵孔和花白的鬢發,恍然中有了一種找到父愛的感覺。段先生也真像個慈愛的父親,笑稱邊義夫為“小邊將軍”。徐次長介紹說,“總長,這位小邊將軍很能打仗呢,帶兵也有一套,提倡為官者愛兵,為兵者愛民,不擾民,不害民,專為民,專保民。他手下兩旅弟兄秋毫無犯,和劉建時那兩個旅實有天壤之別。所以,劉建時罵他是匪,我從沒相信過。”段先生笑著說,“知道,知道,小邊將軍怎麽會是匪呢?是民國元年第一批陸軍少將旅長嘛!光複新洪時親手開過三炮嘛,是有名的三炮將軍嘛!”邊義夫應聲站起來,筆直一個立正敬禮,“報告段總長,那三炮不是卑職親手開的,卻是卑職下令開的,當時……”段先生揮揮手,“坐,坐,坐下談,你們部下見我一麵不容易,我見你們一麵也不容易,今天就和我好好談談。聽說你治軍很嚴,還閹了不少人,是不是呀?”邊義夫又起立,恭敬回道,“報告總長,是三個弟兄違法亂紀**婦女,不嚴懲無法向民眾交待!劉建時就趁機造謠,誣卑職亂閹人!”


    段先生收斂了笑容,“閹人總是不好,閹一個也是不好的。軍紀國法都沒有閹人這一條嘛!這事流傳很廣,都傳到內閣來了,傳到陸軍部來了,所以,徐次長一說起你,我馬上想起的就是閹人的事,就想看看你這閹人將軍是什麽樣子。你小邊將軍白白淨淨嘛,不是凶神惡煞的樣子嘛!”說到這裏,段先生停頓了一下,“當然,你這種治軍精神還是好的,老百姓講究棒頭之下出孝子,我們軍隊呢,我看也少不了厲治之下出精兵。國家軍隊不實行厲治是不行的,尤其是我們現在的軍隊,軍裝一脫就是土匪!有些地方的軍隊實在是很不像話的,穿著軍裝和土匪也沒什麽兩樣!國家這麽窮,民眾這麽窮,還要拿錢養這些土匪,每念及此,我就痛心不已啊。”邊義夫順手給了劉建時一槍,“是的,段總長,您說得太對了,我省劉建時的軍隊就是這樣,白日公開搶掠,搶劫強奸事件層出不窮。”段祺瑞也談到了劉建時,“劉建時也算得北洋老人了,可北洋軍人的優秀精神欠缺了一些,聽說最近他一直忙著賣大煙,是不是?”


    邊義夫嚇了一跳:劉建時賣大煙,他哪裏脫得了幹係?追根溯源,還不要查到他頭上?不得不替劉建時打起掩護,“也許賣了點大煙,段總長,您可能也知道,現在地方上軍費吃緊,倒賣大煙的也並不是劉建時一人。”段祺瑞問,“你小邊將軍賣不賣大煙呀?啊?”邊義夫緊張地想了想,“我們禁煙局也處理過一些收繳上來的大煙。”段祺瑞點點頭,“你倒還老實。不過,日後不許再賣了,一兩也不許賣了!國家軍隊販賣大煙,成何體統!”接下去,又說了些別的,全是段先生說,邊義夫聽。段先生說,國家正在走向中興,你們年輕人前途無量;段先生說,他這個陸軍總長沒有門戶之見,隻有是非之分;段先生說,國家要倚重軍人,軍人要體諒國家……段先生說來說去,一次也未說到帝製,更未問及邊義夫勸進的事。後來,日本國大使到訪,邊義夫才依依不舍地向段祺瑞先生告了別。離開府學胡同,和徐次長同車前往八大胡同時,邊義夫又由衷地向徐次長感慨說,“徐次長,段總長太偉大了,那麽平易親切。看到段總長,兄弟禁不住便想起了家父,兄弟命苦,家父英年早逝……”徐次長便也感慨地接了上來,“邊老弟,段總長就是我們中國現代陸軍之父啊!連袁大總統都懼段總長三分呢!北洋三傑中,段總長德望是最高的!也最當得起偉大這兩個字!”


    又是十日之後,徐次長找到了邊義夫,說是段總長對邊義夫印象甚佳,已和袁大總統談定,擬徹底解決西江省的問題,要點有三:一、無合法依據的省軍總司令請邊義夫不要再當了,當年大都督黃會仁的任命不算數的;二、由中央負責恢複邊義夫的合法地位,鑒於新洪的實際情況,設新洪護軍使署,由中央直轄,以後和省城劉建時不再存在隸屬關係。三、不管邊義夫手上有多少弟兄,中央隻承認一個混成旅建製,邊義夫軍銜則提一級,由民國元年少將晉升中將。徐次長微笑著問邊義夫是否滿意?邊義夫豈止是滿意?簡直是大喜過望,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段先生乃北洋巨頭,自己既非北洋嫡係,又非段先生的故舊門生,和段先生僅僅見了一麵,竟得了段先生如此器重!直屬中央的護軍使,差不多就是省級軍政長官了,更別說軍銜又上了一級。邊義夫愣愣地看著徐次長,好半天沒出一句話來。


    徐次長又說,“總長對弟寄予厚望,令我轉告弟,值此多事之秋,沒大事就不要在北京多逗留了,也不必麵見袁大總統和小袁公子了,南方數省又密謀叛亂,大總統和段總長都很忙亂,小袁公子門前是非太多,弟宜速回新洪開署就任護軍使之職。弟之簡任狀即日將由大總統明令發表。”邊義夫從這番話裏聽出了段祺瑞真誠的關愛和嗬護,眼裏一下子噙滿了淚水,“徐次長,請您轉告總長,就說兄弟對總長的訓導和提攜永誌不忘,生生死死做總長的鷹犬!兄弟和兄弟旗下之兩旅弟兄從今以後隻知有段,不知其他。”徐次長讚賞說,“好,好,做總長的鷹犬,就是做國家的鷹犬。”卻又道,“隻知有段,不知其他的話心裏可以有,嘴上不要說。”邊義夫抹著淚,連連點頭,“徐次長,兄弟知道,兄弟知道!”徐次長最後交待,“和劉建時的關係也要注意,不得再尋釁衝突。總長和我商量了一下,新設的新洪護軍使署就以西江劃界,江南是你老弟的防區,江北是劉建時的防區,你們雙方要協作,不要拆台。總長說了,誰拆對方的台,就是拆他的台!”邊義夫又是連連點頭,“徐次長,您請總長放心,即便劉建時不顧大局,兄弟也會顧這個大局!總長是兄弟的恩公,總長的訓示就是聖旨!”


    邊義夫想著徐次長此次幫忙甚大,自己馬上要走了,便讓秦師爺拿出一張一萬銀元的莊票,接過來雙手呈上,“徐次長,此次進京,兄弟原為勸進,並沒想到會得此恩寵,兄弟識得次長,實是三生有幸,這點茶水錢實在不成敬意了。”徐次長沒接那張莊票,“弟不必這麽客氣,弟日後隻要為段總長多效力,為國家多效力,比送我十萬元都好!段總長常說,隻有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中國的事才可辦得好一些。錢弟收起來吧,我是用不著的。”竟然有送錢都不要的京官!這又是一個意外。邊義夫有些窘迫地看著徐次長,再次想到了蟄伏於府學胡同的段先生,暗想:也許隻有段先生手下才有這等忠心事國不謀錢財的官員,也許日後之袁氏中國會變作段氏中國,也許命中注定他邊義夫要成為段氏中國的幹將哩。


    邊義夫和秦師爺回到新洪,已是十二月初了,袁大總統一手操縱的全國國體投票已竣事,各省區一千九百九十三位國民代表,代表著全國四萬萬中華民國國民,全部讚成君主立憲,竟連一張擁護共和國體的選票都沒有,從理論上說,就是四萬萬國民全部讚成帝製,這種官辦民主製造出的高度集中,開創了本世紀選舉史上最輝煌最成功的範例。《政府公報》和報紙上勸進書、勸進電也在不斷登載,包括由秦師爺力攥邊義夫具名的那份華采勸劄亦在其中。發表的勸劄上,邊義夫的名字前麵已赫然書著簡任中將護軍使的頭銜。這讓邊義夫十分滿意,自認為在這場關乎帝製擁戴問題的政戰上,並沒輸給劉建時,倒是得了極大的實惠。舉國民意既然如此一致地渴望帝製,代行立法院便順理成章推戴袁總統為袁皇帝,袁皇帝尚未登基,先冊封副總統黎元洪為武義親王,申令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邊義夫看著不斷到來的許多《政府公報》,心裏總在想:段先生能久居人下麽?哪一天能做皇帝呢?段先生還有沒有做皇帝的機會呢?段先生要做皇帝,他才真正從心裏擁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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