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從胃裏麵翻湧而出的恨意夾雜著惡心感沒來由地衝擊著阿冷的心髒,就好像來自大海深處的冰冷刺骨,夾雜著身體上麵一層薄冰。他忍不住感覺想吐,可是空蕩蕩的腹部又無論怎麽樣都吐不出來什麽東西。


    顫抖的手艱難地摸向床頭櫃,他拉開抽屜,伸進手去摸索了好一會兒,從中抓出一個小藥瓶。


    琥珀製成的瓶身,紅色的蓋子,鮮豔得就像是血液。


    顫顫巍巍地,從中倒出一小片藥片,那就是一個小小的圓片,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是阿冷注視著它的眼神卻並不好看。他仿佛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閉上眼睛,放進嘴裏,強迫自己吞了下去。


    突然之間,好像失去了一切聲音,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阿冷緊閉著眼,仔細感受著胸中的仇恨,把它當作是一團熊熊烈火,然後任由其慢慢冷卻,好似篝火終於隻剩下了灰燼,他這才撥開重重燃盡的枝丫,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一抹魚肚白掛於天邊,寧靜而且孤單。


    阿冷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趕緊爬起床來,簡單洗漱,整理好一切,匆匆忙忙地跑出門去。


    今天可是有一節課,可是期待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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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課鈴聲一響,打斷了比爾講的課,他回過神來,匆匆交待了兩句,轉身就想要離開。這個時候堂下一片嘈雜,大抵是學生們無序的退場,抑或是無謂的歡呼。但是這些和比爾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反正已經下課了,這已經不是他的課堂,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可就在這時,一個黑發黑瞳的少年走上來禮貌地截住了他,開口的嗓音怯生生的。“比爾教授,可以打擾您幾分鍾嗎?”他似乎是察覺到了比爾的臉色不對,趕緊補充了一句,“就幾分鍾”


    比爾有些不滿,他把他的時間出售給大學,大學為他的勞動支付薪水,可是這種課後的谘詢並不包括在其中,意思就是說,這是沒有酬勞的勞動。他剛想直截了當地拒絕掉,但是沒想到這位少年竟然非常上道地直接掏出一個金幣,塞到他的手上,熟練而且果決。


    金子緊貼著自己手掌處的皮膚,這種質感很特別,就像是冰晶一般寒冷的同時,又像是嬰兒的腳掌一般溫潤。金子壓在手心,也壓在心裏,很有質感,沉甸甸的。比爾的不滿略微減少了一些,但是麵對麵前這位少年,他還是沒能顯露出什麽好態度。


    “你叫什麽名字?”比爾板著臉問。


    “我叫阿冷。”


    “阿冷?”比爾想起來了,自己班上是有個貴族家的小少爺,怪不得出手這麽闊綽。比爾心安理得地墊墊金幣。往周圍瞄了一眼,沒人注意他,把金幣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中,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阿冷身上。“你有什麽問題?”


    “教授,您剛剛展示的……真的是最先進的拋射製導裝置嗎?”


    比爾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桌子上麵,那個半徑足有三十厘米的鐵匣子,黃褐色的銅塊和冰冷的鋼片相互交織,就好像關在籠子裏麵的猛獸,笨拙而且厚重,幾塊黑色的機油還黏在上麵,欲滴不滴,看起來頗有些惡心。


    “當然,這可是我的最新作品。”比爾的語氣裏滿是得意。


    “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減小一下這個東西的體積嗎?”


    “在保持一百米有效距離的情況下,不可能做得到。在阿卑修斯,我可是這方麵的專家……”


    “那……就沒有其他人能夠做到嗎?”


    比爾愣住了,他的腦子還沒有跟上這位少年的思路,等到好幾秒過去了,他終於反應過來之後,頓時漲紅了臉,惱怒在他胸膛中燃燒。


    “專家,專家!你難道沒有在聽我說話嗎?”


    比爾喉嚨裏麵好像突然塞入了什麽東西,使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但是很快他緩了過來,繼續指著阿冷的鼻子罵道。


    “我是大學聘請的終身教授,阿卑修斯拋射製導領域的首席科學家,我說不可能做到就是不可能做到,在這個方麵,沒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哪怕整個阿卑修斯大學的教授在我麵前我也這樣說,你算是什麽東西,敢來質疑我?”


    說罷,沒有等阿冷回答,比爾就拿上自己所有的東西,推開阿冷,拂袖而去。比爾生平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質疑他,更何況隻是一個學生,一個乳臭未幹的學生,竟然對自己最新的作品不屑一顧,竟然,竟然還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沒有回頭看阿冷的表情,他隻是心裏默默地說,就這個人,下次哪怕給自己兩個金幣,自己也不會回答他一個問題了。


    完全不聞不顧身後阿冷一聲聲的挽留,他飛速地跑下樓,自己的車就放在樓底下。比爾打開車門,把自己摔進車裏,鎖上了車門。


    回到自己的車上,他這才略微冷靜下來。看著自己懷中的鐵匣子,比爾不由地陷入了一陣恍惚之中,好像突然之間,他回到了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麵,別人才是拋射製導領域的首席專家,而他則變成了那個少年,惹人生氣的學生。


    那個世界裏,他也是那麽怯怯地喊了一句,“老師……”前麵那個男人回過頭來,指著他的鼻子怒不可遏,“別叫我老師,我沒有你這麽笨的學生……”


    突然,一切嘎然而止,熊熊的怒火就再次把他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他又想起來了剛剛那個少年。


    “小兔崽子。”比爾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但是隨著這一句痛罵,惱怒的語氣正在一點點消散,最終在長河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車窗外,無垠的天邊,比爾突然有些後悔,也許那個孩子隻是純粹對這個領域感興趣呢。


    現在這年頭,那些貴族少爺們都醉心於錢幣,要是說,真有那麽一個傻小子,肯踏踏實實地鑽研技術,傳承自己……或者那個人的衣缽,這誰敢說不是一件好事呢?


    比爾歎了一口氣。


    啟動引擎,他剛想開動車輛,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咚咚咚的聲音。那是有人在敲他的車窗,別爾下意識地側身一看,竟就是剛剛那個少年,他想要擠出一點笑容來,但是真正出現的還是那張板著的臉,畢竟已經習慣了。


    “你還來幹什麽?”


    眼前的少年笑眯眯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比爾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這個人雖然長得很像,但絕對不是剛才那個怯生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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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塔司婭行邸。


    在自己的房間裏麵,手捧著他曾經的摯愛,耀,阿冷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耀已經壞掉了,不是最近一兩天,而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在離開塔塔木之後,回到阿卑修斯之前。


    雖說耀是阿冷自己設計的,但是其核心構造——一塊拳頭大小的拋射製導裝置,是直接使用的馬克的作品,馬克曾經想要把這個教給他,但是因為阿冷一直覺得拋射製導很複雜,也就一直拖著,說不急……他曾經以為他什麽時候都可以學,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他一開口,馬克會微微一笑,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把這抹笑容壓下去,然後把自己所知道的毫無保留,傾囊相授予他。


    那時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某一天,馬克會離開他,而且是永遠。


    在耀損壞後,他也曾嚐試著去修複它,其餘的部件還好說,自己修修補補,實在不行就請教一下家族裏麵的科學家,可唯獨這塊拋射製導裝置,阿冷尋遍了整個阿卑修斯也沒有找到足夠好的。


    之前的耀,阿冷可以使用它在一百米之外精確地擊碎一個雞蛋,但是整個阿卑修斯,阿冷能找到唯一能夠勉強達到這個有效距離的,就是比爾在課堂上展示的那一塊,可是顯而易見的,那是一塊巨大的金屬疙瘩,根本不能安裝在自己的手上。


    看著手上壞掉了的耀,阿冷好像看到了離去的馬克。


    還有離去的下城區空氣,離去的艾倫,那乒乒乓乓的前半生。


    一聲長長的歎息,餘音繞著心神,緩緩而不散。


    阿冷看向窗外,頗有些出神。


    安布拉走進來,看見出神的阿冷,他下意識地想要轉身走出去,但是手上的文件又阻止了他。這是一件極其重要的文件,必須馬上送到阿冷麵前,不能有絲毫延誤。


    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阿冷?”


    阿冷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麵,沒有反應。


    “阿冷?”


    安布拉略微提高了一點聲量。


    這一下子才把阿冷從自己的世界裏麵拉了回來。他好像有點驚魂不定,“安布拉先生,有事嗎?”


    “當然有,”安布拉一笑,把手上的文件遞了過去,“您看,蒂娜小姐接受了我們的宣傳演出。”


    阿冷趕緊接了過來,一遍又一遍地閱讀著,緊鎖已久的眉頭這才舒展了些許。


    “這……這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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