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康熙的幾個兒子中,最為傑出的,也就是爭儲位爭的最凶的那幾個。而老四胤禛心機深沉,一向隱忍不發,雖說在表麵上沒有那幾個站在台麵上的皇子風光,卻也因此保全了自己,並且,不住的在暗中壯大著自己的實力。尤其是在幾個不知“檢點”的皇子被康熙逐出京城之後,在眾皇子之中,他幾乎已經再無對手。再加上一向表現的公正嚴明,對清廷此時的弊病也有較為清醒的認知,頗得康熙賞識,可以說,如果他全力推動,有極大的可能達到預期讓康熙開始整頓吏治的目標。而隻要掌握了先機,獲得康熙的信任,在留守京城的諸皇子之中,他的優勢將再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威脅。就算康熙覺得目頭的時機還不到,他也不會因為這種積極的表現而失分多少,頂多隻會得到康熙再一次“戒急用忍”的告誡罷了。


    可以說,這是一場嬴就大嬴、輸卻少輸的政治賭博。胤禛在經過仔細的考量之後,很快就投入了進去。


    而就在胤禛準備推動這場一旦爆發就肯定會波及全國的政治風暴的同時,遠在江南的常州府,一種新鮮的事物開始在這裏落戶了。


    ……


    “爹,這件東西能帶動咱們紗廠的紡車?您幹嗎把它弄來?”


    王渭,徽商總會會長王維和的長子,此時正和其父一起在自家的紗廠裏麵跟一團鐵疙瘩瞪眼。這塊鐵疙瘩運來已經有些日子了,該安裝的都安好了,隻等著明天開機試驗。可是,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也算是見多識廣,可是,他依然無法相信麵前這堆鐵塊就能一下子帶動那麽多的紡車。而且,怎麽看,他都覺得麵前這件“鐵機關”都有很大的危險性。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讓自己的紗廠繼續用水力。


    “你就知道問,我不把它弄來行嗎?製台夫人說讓我試試,難道我還能不試?”自家的紗廠裏來了新鮮事物,王維和身為大老板,自當親自來看一看。不過,看著麵前的一堆鐵塊,他也是感到心裏有些發怵。雖說是天下數得著的大富豪,可是,麵前這個據說是什麽“蒸汽機”的東西可是燒火的,這東西怎麽能在紗廠裏麵用?他可不想讓自己最大的一間紗廠被莫明而來的一場大火給燒得一幹二淨,就算損失得起,可他也會心疼啊。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江南各地紡紗織布的行業競爭十分激烈,他雖說在其中占著不小的份額,可如果這個什麽機真的能用,那他以後就再也不必受到水力的限製,隨時隨地都可以建廠,到時候,在這個行業裏,誰還能跟他爭?還不都得看他王大會長的臉色做人?……可惜啊,這種事情想想可以,真想做到這種地步可就難了。除非他能搞惦那兩個牢牢站在他頭頂上的女人,不過,就會可以,他也不會去做那種傻事。那兩位可是他現在的後台啊。


    “爹,您說咱們這位製台夫人到底是搞什麽的?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這幾年,咱們江南可到處都是紗廠布廠。再往下,指不定以後老百姓家裏的土紡車都要賣了。”王渭又好奇並帶點兒忌憚地看了一眼麵前的“機關”,又湊到王維和旁邊說道。


    “不懂就別瞎說。”王維和斥責了一聲兒子,“於夫人的書你沒有看過?裏麵的東西你都忘了?人家講得多清楚?這裏麵都是有規律可循的,懂不懂?”


    “我哪忘了?”王渭摸了一下頭,微微有些冤枉,“我隻是覺得咱們這位製台夫人太能耐了一點兒,如果她不是女的,我都懷疑她有可能是魯班爺轉世重生了。爹您想想,這麽多東西,那什麽連梭、水力紡紗機、再到前不久的水力織布機,如今又弄了一個什麽隻需要燒煤就行的什麽蒸汽機,這些玩意兒,常人一輩子恐怕也弄不出一樣來,她怎麽就就這麽短的時間裏接連給搞出來了呢?”


    “哼,平時就告訴過你,多聽聽各處的消息。你看你,現在連該知道的都不知道。”王維和有些氣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兒子,“誰告訴過你這些東西什麽時候是製台夫人自己弄出來的?你忘了那些技校?那裏聚集了江南多少能工巧匠?幾年就弄出了這麽點兒東西還是少的呢,現在還不知道有多少好東西人家都沒拿出來呢。”


    “……”王渭看了一眼自己老子看著那鐵機關時眼中冒出的微微有些貪婪的光線,暗地裏撇了撇嘴,對王維和的那點兒貪心感到不以為然。自打馬德就任江南總督之後,在江南三省確實是立了不少技校。這些技校專門教授學生認字識數,培養一技之能,雖說很少能培養出什麽大的人才,可是,現在那裏卻成了許多商人選擇自己人手的地方。他們王家的產業裏就有不少人出自這些技校。不過,身為馬德不怎麽上台麵的盟友家的長子,王渭也知道在這些技校中有一所確實聚集了很多江南的巧手工匠,這兩年,那裏更是增添了許多西洋技工。除了先前由莫睛從滿洲帶來的那一下子能帶動將近二十個紗綻的紡紗機外,幾年來,能提高織布效率好幾倍的連環飛梭,以及後來的水力紡紗機,水力織布機,等等,都是出自那所技校。隻不過,這所技校一直受到馬德派出的專人保護,所以,想從那裏弄出東西來,無論是誰都得先經過製台衙門那夫妻倆人的同意,要不然,後果嚴重。隻是,雖然王家跟製台衙門的關係向來不錯,王維和跟馬德的私交也很好,可是,馬德從來不會把某種發財的法門扔給王家單幹,就算王維和出大價錢買也不行,頂多就是讓王家占點兒先機。而且,想從馬德那裏弄到好東西,還得答應許多條件。就像現在,凡是用著水力紡車的布廠、紗廠,除了正常的繳稅之外,還要拿出兩成的利潤去做什麽“公益”。凡是不答應或者陽奉陰違的,到最後一律表明是自找苦吃。而且,就算有人偷偷把技術弄到了手也沒用。因為,就算把技術偷到了手,想用水力,就得把廠子建在靠近河流的地方,可這些地皮大多數是官府管著的,想用,就得答應官府的條件。當然,也有別的省份的商人到江南三省來偷師,想把該弄的都弄到手,回到自己的地方再幹,這樣既不用答應什麽條件,還能白掙錢。可是,這些家夥都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徽商總會和晉商聯合起來的力量不是吃醋的,而且,鄰近各省的官員還真沒有幾個不怕馬德耍橫的,很少有人願意在這方麵惹馬德生氣。再者,江南三省的吏治有馬德和張伯行等人在上麵鎮著,少有人敢亂來,商人建廠也不用怕誰找上門去“吃大戶”,而且,做“公益”也使得他們得到了不少的人心,等閑的人也不敢找他們的麻煩。可其他的省份就不一定了。這麽一來,再加上資本力量分散,生道規模太小等其他原因,那些廠子的生產成本便高過了江南三省的布廠和紗廠,自然無法跟他們相競爭。而也正是因為親身見識了這些事情,王渭對馬德等人的本事有了較深的體會,自然就對自己老子的貪心感到有些不著實際了。


    “渭兒!” 王維和瞪著江南第一台蒸汽機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對王渭叫了一聲。


    “什麽事,爹?”王渭正在那裏胡思亂想得出神,被王維和這一聲嚇的一哆嗦,險些以為是誰詐屍了。不過,幸好王維和此時依然在看著那台蒸汽機,要不然,他說不定又要挨訓了。


    “你去找你五弟,我記得有一次去製台衙門,好像聽說哪裏有一個大鐵礦,一時記不起來,你讓他朝製台大人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弄到確切點兒的消息。”王維和說道。他有好幾個兒子,小兒子王邁生性閑散,出生於商門卻不愛做生意,中舉以後也沒有做官,一直跟在馬德府中做幕僚,是聯係王家和製台衙門的一條紐帶。


    “爹,您不是想打鐵礦的主意吧?這可不容易辦啊。雖說朝廷已經開了礦禁,可這開礦畢竟不比別的呀……而且,咱們王家從來沒有在這方麵做過,您看是不是……?”王渭一聽就王維和的話就知道他老子想做什麽,不過,開礦不比開廠,這裏麵的危險很大。尤其是先期的投入更是不小,他覺得以王家目前的形勢,其他的生意就都快顧不過來了,完全沒有必要再去弄一個攤子。再者說了,鐵礦又有什麽好弄的?這市麵上兒又不缺鐵,利潤並不高。


    “你懂什麽?如果這什麽蒸汽機的真的能代替水力,日後肯定能大行於世。可造這東西需要鐵!而且肯定是上好的鋼鐵。咱們如果手裏有了鐵礦,那就是又一個財源啊。”王維和說道。


    “爹,這蒸汽機一看就知道不好弄,而且,我聽說這一台好像還不是製台夫人造出來的,好像是從滿洲費大人那裏運來的。人家那裏有大鐵礦,不缺咱們這一點兒啊。……”王渭說道。


    “哼,滿洲能造,江南也能造。這機器如果真的行,滿洲就算造得再快,恐怕也未必夠那些山西佬搶的。可咱們如果下功夫把這門製造的功夫弄上手,那可就是占了那幫老西兒的上風啊。到時候,就是那亢嗣鼎,見到為父恐怕也得謙虛三分。……我還就不信了,咱們還能處處都落在那些老摳的下風?”王維和說道。


    “爹,您怎麽……?”王渭無奈地搖了搖頭。王家產業這幾年大大的發展了起來,可是,這並不代表著王家就多麽了不得了。除了上麵一直壓著莫睛和羅欣這兩個可以直接可以插手他們生意的女人之外,那幫晉商也是王家的合作夥伴兼死對頭。尤其是這兩年,那幫晉商仗著資本雄厚,雖然起步較晚,卻在銀行等行業上大肆擴張。雖說同樣在對方生意裏摻著股份的王家也因此而獲利不少,可是,王維和主掌的匯豐銀行所據有的地盤兒被對方所掌控的銀行啃去了不小的一片,這讓多年來一直被晉商們壓著一頭,好不容易有個出頭機會的王維和大感惱火。因為王維和一直覺得,當初要不是莫睛賣麵子答應了那些晉商入股開辦銀行,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有如今的風頭。可這幫晉商們卻撈過了界,居然反過來對自己下手,這太不道義。而且,雖然在晉商們的銀行裏也有股分,可王維和更願意自己做大股東的匯豐銀行更勝一籌。於是,趁著莫睛去印度看於中的時候,雙方終於火拚了一場,雖說損失不大,卻是都鬧出了心火。最後,還是羅欣出麵彈壓才鎮了下去。不過,盡管如此,王維和卻覺得自己吃了虧,一直想找機會扳回一局。


    “爹,山西的煤多,要不,咱們幹脆到那裏挖煤算了。”王渭又想了一下,朝蒸汽機走前了兩步,伸手拍了拍,朝王維和笑道:“這鐵疙瘩不是燒煤的嗎?造的再多也得用火燒才成。……而且,被咱們掏了心窩子,那幫老摳兒肯定得氣得半死!”


    “話是不錯,可惜啊,你這是個餿主意。”王維和沒好氣地看了一眼王渭,“山西的地界可不像咱們江南。上麵的製台大人開明,下麵的官員也都還算清明。在那裏開礦可不比咱們這裏輕鬆。再說了,山西煤多,憑什麽人家就買你的?人家自己不會再找幾個礦開采?咱們難道還能把整個山西的煤場都買下來不成?到時候,人家自己開礦自己買賣,把咱們晾在那裏,豈不是讓咱們白忙活一場?平白的惹人笑話!”


    “這……嘿嘿!”王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比起父親王維和,他雖然也是久曆商場,可是,在許多方麵就有所不及了。至少,他的腦子轉起來就不怎麽夠快。不過,幸好他做事向來沉穩,話雖快,可真做起來就是三思而後行,倒是沒有誤過什麽事。


    ……


    “卑職鄂爾泰,參見總督大人。”


    就在王維和父子倆在琢磨著該怎麽做下一步的生意的時候,江寧府的總督衙門,馬德也在接見一個新來的客人。


    “鄂大人一路辛苦,請坐。”


    馬德高座在堂上,聽著對方報上名字,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時,腦子裏也冒出了麵前此人的一些資料。鄂爾泰,西林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其父鄂拜為國子監祭酒,二十歲中舉,二十一歲襲佐領世職,成為侍衛。後在直隸又做了十多年的地方官,政績還算優異,在滿人裏麵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不過,除了這些之外,馬德還知道,這個鄂爾泰是日後雍正最賞識的三名官員之一。原因嘛,不太清楚,不過,光憑此人與李衛和田文鏡齊名,就知道他的厲害了。隻是,馬德卻沒有想到,康熙居然會把這麽一個人物送到自己的地盤兒上,這真是讓人太過意外了。


    “卑職奉吏部之命,前來接任江蘇布政使一職!今日前來拜見大人,還請大人訓示。”


    馬德在觀察著鄂爾泰,鄂爾泰也在觀察著馬德。說起來,鄂爾泰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派到江蘇來任職。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與大多數人對馬德的觀感不同,鄂爾泰對馬德反倒是有幾分欽佩之情。一來,他認為馬德是“滿人”裏麵少有的,敢做敢為的英傑之材,能將江南三省整治的更上一層樓,吏治也比較清明,在他看來是十分難得的。而且,馬德的行事手段也讓他感到很對胃口,因為他也一向認為,對待某些人、某些事,隻能用強硬手段才能解決,要不然,隻會徒耗時間;而除了這一條之外,他對馬德有好感,還因為他是李蟠的學生。李蟠中狀元之後,第二年便主持了順天府的鄉試,而鄂爾泰就是在那一年參加的考試。雖然與大多數滿人不同,鄂爾泰一向奉公守法,為人剛正,卻也對這種老師與學生的關係看得比較親切,何況,李蟠如今還是國子監的漢祭酒,跟他老爹鄂拜也是同僚,兩人還是相處過一段不少的時間的。


    “嗬嗬,訓示就沒有什麽必要了,鄂大人的政績我是知道的,隻希望日後鄂大人能在江蘇做得更好。”馬德自然不知道麵前的這位老兄對自己是有好感的,他隻知道,康熙派這麽一位有宗室血統的布政使到江蘇來換走了原先的趙申喬,肯定又是打著什麽主意,所以,他得小心。


    “卑職必不負大人期望!”鄂爾泰站起來,很正式的向馬德行了一禮.


    “好,嗬嗬……”馬德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鄂爾泰的表現,讓他覺得很不得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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