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遷居,大紅的喜布高高的掛在宅邸門頭,說要款待鄰裏四方,來者不拒。


    支鍋生煙熱鬧了個三天三夜,來慶賀的人也熱絡了個三天三夜,從朱雀大街上每一戶的富貴人家,到長安城裏略有頭有臉的,都備了禮來賀上一賀。


    有的隻是遞了禮就走了,有的也在這多待會混個臉熟,墨家也不反感,隻道是喬遷之喜,需要大家夥來溫鍋。


    三月裏煙煙霞霞的桃花樹下,一輛六匹駿馬拉得馬車停在了朱雀大街上,從馬車之上下來一個俊逸男子,一身紫色織錦袍,站在來往人群中,一雙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挑,看著墨家大宅上掛著鑲了翠玉的匾額,嘴邊竟噙了一抹笑。


    墨暖恰巧送了客出來,一舉一動皆是體麵穩重,那男子悠悠上前,身後的小廝向門童遞了禮:“戶部侍郎宋家宋樟公子向貴府道賀。薄禮一份,還望笑納。”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落入了墨暖的耳中。她回身瞧著這位宋家公子,盈盈一禮,秋水般的眸子含了客氣而又妥帖的笑意,像她往日裏一貫的那樣,挑不出絲毫的錯處來:“大人賞光,墨家有失遠迎。”


    宋樟所有所思的看著麵前這個長袖善舞的女子,挑了挑眉:“你是墨暖?”


    風吹起墨家大宅前掛著的大紅喜布,呼啦作響,墨暖頷首算是讚同,半側了身子閃開路來:“公子請。”


    日頭扯破雲層,墨府之中時不時有琴音泠泠,隨著滿院桃樹的清香嫋嫋娜娜,宋樟卻不急著往宴客大堂走去。


    “墨姑娘,你們墨府這假山荷塘別院,怕是我比你還要再熟悉幾分。你就不必帶我參觀了吧?咱一路欣賞下這園林風景,閑話一番,你可情願?”


    墨暖了然,沉吟道:“隻是不少了這好琴好曲作伴,怕宋公子嫌單調。”


    “非也非也,我此行目的可不在你們墨家請的樂姬班子。”他轉了轉手中的羊脂玉扳指,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若不是有比星月樓裏的連心姑娘還叫人心生好奇的女子,我又怎麽會爽了她的約呢。”


    伺候在一旁的紹酒一聽,登時來了氣,將青樓女子比作尚未出閣的墨家大小姐,難免輕佻。可她偷偷看了一眼與宋公子並行的墨暖,卻發現她嘴角仍浮著一抹端莊妥帖的笑意,眉眼盈盈,絲毫不見氣惱之意。


    “看來墨暖與公子還真有默契,猜到公子今日會來,昨日幾家豪門望族的夫人們邀請同遊,墨暖也都一一謝絕了。”


    宋樟輕笑一聲,頓覺有趣,墨暖這話回的巧妙,一來表示她墨家門庭若市,不可小覷,二來又抬舉了宋家,這打一下又順毛的玲瓏心思,還真叫他忍不住提了三份精神周旋:“你怎知我會在今日來?”


    墨暖蓮步蹁躚,引他到園中的一處亭子裏,石桌上早已布好了兩三酒具,墨暖輕輕雲手:“公子請坐。”


    她提起桌上白瓷勾勒蓮花的酒壺,潺潺清酒倒入宋樟麵前的酒盅,朱唇輕啟:“因為我猜,公子會覺得,我墨家的喬遷喜宴,第一日來有些緊湊,等最後一日來又有些怠慢,中間這天來,不緊不慢剛剛好。”


    酒香清冽,盈盈繞繞撲入鼻息,潺潺酒聲戛然而止。墨暖將酒壺放下,白瓷碰到石桌發出清脆響聲,墨暖抬眼,半是真情半是假意的笑浮在臉上:“公子你說,我捉摸的這番心思,可還算投巧?”


    宋樟詫異望她一眼,沒想到她這樣直白,隨即反應過來,不覺想要大笑。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妙人,在心中嘖嘖稱奇,自己也才算真的來了興趣:“那你猜猜,我來是要和你說什麽?”


    墨暖笑了笑,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公子難道不知,有些話說的太明白反而沒趣?”


    她端起麵前的酒盅,“來者是客,奴家先敬您。”


    宋樟湊過來,將墨暖手中的酒盅拿走,他輕睨了一眼這酒盅,道:“哪有讓女人家先喝酒的道理?”


    四周一時寂靜,墨暖身姿亭亭,秋水般的眸子直視著宋樟的眼睛,卻讓人看不出她真正在想什麽,她眸光流轉看著宋樟把酒盅放到桌上,卻不急著先說話,隻挑眉看他。


    “今兒個是單純來賀你喬遷之宴,旁的咱一概不論。”宋樟漫不經心道,“改日,改日宋某請姑娘看郊外風光,盡地主之誼,屆時再談旁的事。”


    紹酒立在一旁伺候,聽著這二人話語隻覺著急,既看不透宋樟,也猜不透墨暖。今日明明是墨家與宋家的第一次會麵,可真正的宋大人沒來,隻來了一個宋家公子,來就來了,也不提正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閑扯,令人摸不著頭腦。


    可是墨暖麵上卻不為所動,仍是一片從容,那嘴角的一抹笑,自見麵起就未消散半分。


    宋樟似笑非笑:“今日一來,隻為瞧姑娘的真容。往後要和姑娘打交道的日子多了,不先交個朋友,日後怎麽好說話?”他摘下左手拇指上戴著的羊脂玉扳指,“方才進府前遞的禮,是我宋府給墨府的禮,現在這份禮,是我私人給姑娘的禮。”


    羊脂玉扳指輕輕推到墨暖的眼前,墨暖輕睨了一眼,瞧著那溫潤光澤就知道這是上好的玉,她倒不急著收下,隻緩緩挑眉:“這扳指尺寸太大,墨暖怕是帶不下,來日公子在墨暖手上瞧不見這個扳指,不會生氣吧?”


    宋樟輕笑一聲:“既然是從我手上摘下的,於你的手自然尺寸不合。不過我送給你,可不是希望你隻當個扳指帶。若是做個吊墜日日待在頸上嘛……我也是不會說什麽的。”宋樟這話說得既曖昧又輕佻,男子的扳指女子貼身佩戴,不知道的還當二人有私情。就連紹酒聽了都忍不住在心中腹誹一句登徒子。


    墨暖卻不急著生氣:“紹酒,把宋公子的賀禮收起來。”她不回絕,卻也不親自動手拿下這塊玉扳指,隻讓丫鬟替她動手,從頭隻為連碰一下這玉扳指都不曾。末了,道一句謝,算是不動聲色的閃過了宋樟的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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