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劉主事沒想到的是,從清晨一直等到正午,都遲遲不見京兆尹的身影。一壺茶空了又添,添了又空,直到茶葉都泡的沒顏色了,都不見京兆尹的影子。


    劉主事終於按耐不住,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什麽樣的案子,審了幾個時辰都沒完?”


    話音剛落,京兆尹的聲音便從門口響了起來:“這位是……?”


    劉主事臉上的怒色還尬在臉上,沒成想京兆尹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他連忙收起自己的表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見過沈大人。”


    他尷尬道:“下官是戶部主事。”


    戶部主事不過從五品的官兒,而京兆尹則是正兒八經的三品大員,劉主事隻覺得後背不停的在冒汗,也不知京兆尹大人聽沒聽到自己的抱怨。


    京兆尹微微頷首,徑直走到了主坐上,才看向麵前的劉主事:“什麽事?”


    見京兆尹沒有讓自己落座的意思,他心叫不好,恐自己剛才的牢騷被這位沈大人聽到。他隻得繼續彎著腰,就連說出的話都變得文質彬彬,也沒了方才的急迫:“戶部員外郎叫下官來提審墨雋……”


    他鼓起勇氣道:“希望大人能將墨雋交由戶部。”


    抬出了個戶部員外郎,這樣氣勢上也不算太過於矮了罷。


    京兆尹微微訝然:“哦?提審墨雋?”他皺起了眉頭:“可是本官剛接了狀告墨雋的供狀,論理論法,都不能此刻放人啊。”


    京兆尹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交由戶部是什麽意思?”


    “這……”劉主事在內心腹誹,現在誰人不知墨家的鹽莊炮炸惹出了命案,更有私炮房的嫌疑尚未洗清,難道戶部提審墨雋不應該?可他沈大人卻在這裏裝傻,袒護意味未免太過。


    可自己猶疑了半天,都不見京兆尹回話,顯然是打算糊塗裝到底。劉主事心一橫,硬著頭皮道:“南海私炮房一案,還有許多灶戶運商狀告墨家鹽質問題……”


    京兆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幾樁案子。”隨即,他又道:“這幾樁案子,分到你們戶部了?還是已經立案偵查了?”


    劉主事麵露尷尬:“聖上還沒有裁定,隻是鹽務之事向來歸戶部所管……”


    此話一出,京兆尹當即不悅:“你們戶部要查鹽務,本官自然攔不著。可如今有百姓狀告墨雋,本官不僅不查,還把人送到了戶部。你讓老百姓怎麽想?你讓那狀告墨雋的原告怎麽想?劉主事,你少在本官這裏打馬虎眼。”


    京兆尹的聲音極冷,“我看咱倆也不必兜圈子了,誰人不知這墨家與我沈家結了親?如今有人告了墨雋,我還把人交到戶部,明日就得有人參本官包庇親眷!”他怒喝道:“你們戶部要來提審可以,手續呢?公章呢?公文呢?主管這案子的是誰?他的表文呢?”


    京兆尹一連串的發問,直接將戶部的劉主事問懵了。剛上任的他哪裏見過這種場麵,當即嚇得一身冷汗,連忙告罪:“沈大人勿動氣,這……下官也是接了我們大人的令……而且隻是提審,隻是提審。”


    他討好的虛笑了一下,“我們大人沒說提審完墨雋就不放回來了,還是要送還京兆尹大牢的。”劉主事仿佛從沒有開口說過把墨雋交由戶部這樣的話,如今又成了提審完還要送回來。


    然而他的小九九即刻就被京兆尹揭穿,沈大人道:“既然如此,就來我們京兆尹大牢提審吧。”


    言外之意,是別想把人交出去。一旦交出去,如果不換回來,他京兆尹還能去戶部要人不成?


    幾個回合下來,劉主事的步步敗退,最後頹然拱手作揖,“下官告退。”


    灰頭土臉的回了戶部。


    劉主事哭喪著臉,抬手敲門,噔噔噔三下,裏麵傳來一聲進來,他心中的鬱悶更加深了幾分。一開門,隻見員外郎大人宋懷予在案幾前翻閱公文。


    “人帶回來了?”問這話的時候,宋懷予連頭都沒抬。


    劉主事怯怯的:“京兆尹府今早剛接了狀告,那被告正是墨雋……下官去的時候,墨雋正在被提審,所以……”


    “那什麽時候帶過來?”可宋懷予卻不接話茬,直接打斷。劉主事當然聽清楚了這言外之意話外之音,那就是,他們提審他們的,戶部依然要人。


    劉主事心道不好,神仙打架,難為他這個跑腿辦事的小卒做什麽?他陪著笑臉小心翼翼道:“京兆尹大人說,若要提審,盡管去京兆尹大牢。隻是需要公文公章等手續,他才好辦事。”


    話罷,劉主事用餘光看著宋懷予的臉色,連忙補充道:“京兆尹大人說,被狀告的墨雋是他的親眷,是自己兒媳的娘家,為了避人口舌說他包庇,流程上更要嚴謹些。”


    此話一出,廂閣內有短暫的寧靜,一瞬間,劉主事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然而並沒有出現預想中的勃然大怒和斥責,宋懷予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依然連頭也沒抬:“那便按流程辦手續吧。”


    “什麽?”劉主事一愣。


    宋懷予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聲音淡淡的:“咱們的手續要比他們更嚴謹。表文、奏文、各個大人的公章、手印、簽字,一個也不可少。否則將來有人說咱們巴結他京兆尹大人,幫他為親家舞弊就不妥了。”


    有那麽一瞬間,宋懷予的眼光中竟然一閃寒芒,“他不是要手續嗎?咱們就給手續。”


    劉主事連忙低頭稱是,他心道不好,這宋大人顯然是較上了真,與京兆尹府堵上了氣,可若真是這樣,豈不是要讓他跑斷了腿?


    果不其然,光是第一關,就耗上了整整一天的功夫。


    宋懷予大人讓他寫表文,來龍去脈要清晰明了,涉及的人物要闡明,可光是這一關,就費了他整整一天的功夫。單單是查閱這南海私炮房一案,就讓他掉進了卷宗裏出不來,字字句句,要簡明扼要言簡意賅,還不能漏掉至關重要的內容,不能斷章取義。


    而宋懷予說了,一層層按規章製度來,劉主事寫完了交給自己的堂主事審閱,堂主事審閱過關再交給員外郎大人宋懷予看。


    可一層層下來後,這個說不行,那個說不對。他一連寫了好幾份表文,好不容易所有人都說可以了,交給這位侍郎大人宋懷予,又被否決了回來。這個句子容易有歧義,那個句子不夠嚴謹,折騰來折騰去,再寫一份,再從頭往上一層一層的遞……


    一直到第二天正午,都沒寫出個令人滿意的奏文來。


    劉主事欲哭無淚,宋懷予卻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這表文若給人留下了話柄,誰來擔這個責任?”


    劉主事隻能低頭領命:“都是下官考慮不周,下官這就再寫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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