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山嵐寂靜,宋懷予的書房一派靜謐,唯有宋樟手中的扇麵,徐徐地送著清風,微微拂動的聲細碎飄蕩。


    宋懷予靜靜地,對上宋樟的視線,似是在細細打量,兀的一笑:“我倒忘了,當初那個墨暖去南海時,被誤傳重傷身亡,你曾千裏奔喪過。”


    如今宋樟著急忙慌的前來為墨暖說情,便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宋懷予終於看明白宋樟的心意,這是他百般不願意承認的事。


    而宋樟則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隻不過回答上模棱兩可:“扯別的作甚?這和南海的事也沒什麽幹係。”


    話罷,又低聲笑道:“朋友一場,又是個女子,相護一下也是應當的。”


    宋懷予默了一默,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來,即刻毀天滅地般的衝動,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搭理。卻心知眼前所有一切與宋樟都毫無幹係,他閉上眼睛,努力將心中的驚濤駭浪壓下去。


    宋樟見他這樣,隻以為是墨暖身份於他一個尚書之子而言太過低微,更何況這些年墨暖在長安城裏成日拋頭露麵,實在名聲不太好聽,乍一聽宋樟對墨暖的心意,一時間被氣憤到了。


    見狀,連忙補充道:“懷予兄,切不可告訴我爹。”他言辭懇切,眸光真誠,難得的正色相對。


    宋懷予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宋樟的嚴肅模樣。


    他漆黑的眸子宛若深不見底的深淵,映著長安城赫赫有名的紈絝子弟宋樟,他狀似平常,然而那一排排擋在他麵前的書,遮擋住了案幾上宋懷予早已開始顫抖的手。


    十個手指緊緊地握成一個拳頭,就連指甲都在不知不覺中嵌到了肉裏。思前想後,宋懷予終於開了口:“大名鼎鼎的宋樟少爺,此事若被那些鶯鶯燕燕知道了,不知要怎麽爭風吃醋。”


    他笑道:“我倒不信你能轉了性子。”


    宋樟聽到這話,也跟著笑了起來,他起身道:“說的也是,我這樣的人,說不定哪天見到什麽王暖劉暖,這墨暖就沒那麽重要了。”


    他轉身就向屋外走去,一邊推門一邊說道:“我可是隻告訴你了,高低你也要看我的麵子,對她客氣些。她這些年很是不容易,你不知道,墨家的人,除了她的親弟弟妹妹,對她並不算多好。”


    漫漫黑夜,宋樟揚長而去,留下一個仍坐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宋懷予。


    桌台上的燭火燃得正旺,火苗簇簇跳躍著,將宋懷予的影子拉的極長,映在他身後的大白牆上,卻是說不出的陰沉。


    窗外蛙聲陣陣,蟬鳴聲響,風吹樹動,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淡雅花香,很是沁人心脾。可宋懷予卻始終陰沉著一張臉。


    小廝吱呀一聲推開門,默默地將茶具更新,又默默的上了清粥小菜。可一直到熱氣騰騰的薺菜香菇瘦肉粥變得冰涼粘,稠,一碟子精致可口的金沙角瓜和牛肋排都沒了香味,宋懷予終於動了一下。


    下一刻,屋內宛如狂風驟雨般的聲響,劈裏啪啦不斷,聽得屋外的小廝丫鬟嚇得膽戰心驚。


    一個個躲起來,隔著窗戶遙遙的往裏張望,隻看到一個怒發衝冠的宋懷予,將桌麵上的東西扔了個幹脆。


    聲嘶力竭,發泄著心中怒火憋悶。


    與往日溫潤如玉的君子截然不同,反而像是地獄裏的修羅鬼神。


    末了,動靜終於消散,從小到大一直是宋懷予的貼身小廝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一進門,滿地狼藉,書籍遍地,那些名貴的瓷瓶、琉璃茶盞、青銅鳥獸香爐,凡是可是痛痛快快砸在地上的,都已經被摔在了地上。


    碎片四處可見,雜物被扔得到處都是,而宋懷予正一臉頹然的坐在地上,背後是一把已經歪斜的龍騰祥雲紋的梨花雕木桌子,連桌腿上都狠狠地磕掉了一塊皮。


    宋懷予仿佛麻木了一般,手邊是一壺酒,正不斷地往他的喉嚨裏灌。


    就算被嗆的咳嗽陣陣,也沒有半分的停歇。


    小廝小心翼翼的跪下,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和心疼。一向待人溫和,連重話都不願說半句的宋懷予,何以這般。


    “主子,宋樟公子……”


    他猶豫著開口,跟在宋懷予身邊這麽多年,眼前所有一切早都看得真切分明。這些日子以來宋懷予對墨暖的故意刁難,而宋樟又急慌慌的過來,之後宋懷予就變成這副模樣,還能是什麽事?


    更何況……當初長安城四處傳遍墨暖遭遇不測的時候,宋樟是第一時間就要往南海救人的。


    那宋樟心裏是什麽算盤,不用說,他也能猜出幾分來。


    小廝道:“公子放心,那宋樟公子家裏是絕不可能娶一個商賈兒媳婦的,宋敬大人的身份何等尊貴,整個長安城的名門貴女娶進門都不算過分。”


    他細聲勸慰著:“咱們墨暖姑娘……雖然模樣好,眼界見識都不輸旁人,可畢竟官宦人家,姑娘的出身是一道像大山一樣的坎兒。咱們姑娘是過不去這個坎兒的。”


    話罷,又道:“說一千道一萬,宋敬大人都不會同意讓咱們長姑娘過門的。若是為妾……長姑娘的脾氣性格,怎麽肯?”他覺得這番說辭很是能安慰宋懷予的心,信心也多了幾分,鼓起勇氣道:“公子莫要害怕。”


    可這一番肺腑之言利弊分析之後,宋懷予仍是不為所動。他緩緩地轉過頭,看向跟了自己許多年的長隨小廝,是這風起雲湧的長安城、人人心機人人防備的長安城裏,唯一一個知道自己所有事情的知心人。


    他眼中宛如死灰一般,終於說了這漆黑長夜裏的第一句話,隻是聲音輕飄飄的,仿佛無根的浮萍:“不是這個。”


    而是……


    這一切,跟他都毫無關係。他沒有任何的資格與立場去點評分毫。


    長隨小廝默了一默,心中有多動容,卻也隻能默默地泣了兩聲,他勸道:“爺,日子還長,咱們慢慢向前看呢?”


    言外之意,是忘記過去和墨暖的種種,向前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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