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聲情並茂地講完,對這些孩子的反應很滿意。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灰,笑道:“好了。回魂吧!別想那麽多了。幾十年前咱們的爹娘肯定在這河邊看過月亮,幾十年後咱們的兒女也會來這河邊看月亮。‘人生代代無窮已’,月亮見的娃兒多了去了。”


    眾人果然被她喚回神智,哄笑起來。


    於是紛紛起身,正要走,忽聽遠處有人叫“夏生!春兒!”


    是秋生找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槐花。


    原來,他在河裏賣力撐船,卻沒發現弟弟和杜鵑他們為自己喝彩。等上岸來,也沒找著人。還是槐花告訴他,說看見夏生哥哥他們順河往村外去了,並帶了他來找。


    秋生見他們跑到這無人的田野也能玩得這麽高興,特別是杜鵑,笑得無拘無束,不禁心下無力:自己真是老,春兒和杜鵑他們這麽小,跟他不是一撥的人呢……


    他越發的頹廢,抱怨了幾句。


    九兒笑道:“秋生哥哥別氣,我們回去幫你敲鼓。”


    林春杜鵑等人也都抱歉地給他鼓勁,說回去幫他喝彩。


    於是,一行人回轉村裏。


    槐花跟桂香走一塊,問他們剛才在河邊幹什麽。


    桂香炫耀道:“杜鵑讀詩呢。好好聽。”


    詩是個什麽東西,槐花並不清楚,也不羨慕。可當她看見林春、九兒和杜鵑落後一步,低聲竊竊私語,不禁又氣又羞,又不屑又不恥,心底裏卻隱隱羨慕。


    在這古村,男女大防還是很講究的。女娃兒除非還小,一般人絕不敢像杜鵑這樣大大方方地跟男娃相處談笑。


    桂香跟九兒林春等人是表兄妹,槐花不覺得她跟他們出來有錯,但杜鵑的舉止她就有些看不上了。


    其實不但槐花,泉水村也有許多女娃不喜杜鵑。


    她們不喜歡她燦爛的笑容,覺得她不夠本分,沒一點小女娃的含蓄矜持,專會使手段勾人,撒嬌討人歡心。


    杜鵑姊妹除了跟隔壁林家、秤砣家和幹娘家的孩子來往多一些,並沒有許多空閑交結朋友,所以也不知道這些事。


    但她內裏藏了個成人的靈魂,槐花對她的敵意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想起她娘背後說道自己的那些話,即便槐花還是個孩子,她也隻能敬而遠之了。


    然而,這又成了她的一項新罪證:看人下菜碟。


    槐花覺得,杜鵑跟水秀、桂香要好,就是為了討好林家。她也是王家孫女,杜鵑卻不理她。還有二丫,杜鵑跟她話也不多。其實是二丫為人靦腆膽小,說得少,聽得多,但槐花卻不這麽想。


    當下眾人回到石拱橋邊,秋生再上船。


    這回,弟妹們沒有拋棄他,林春和九兒親自擂鼓。


    九兒恣意張揚、雖年少卻豪氣狂放,渾身散發著逼人的朝氣;林春也是一樣的勁健,然眉宇間更透出一股聰慧,使得他與九兒有了迥然不同的英睿氣質。


    這樣兩個少年,即便小女娃們還根本不識情愫,也不由自主地傾慕,想要親近他們。


    槐花就很想上前,卻總也鼓不起勇氣。


    杜鵑卻站在九兒和林春麵前,和眾人打著節拍喝彩。


    林春和九兒盯著她,連看都不看鼓麵,手底下隨著她喊出的節拍時而輕擊,時而重敲,時而密集如雨點,時而單響如炸雷,真個是激情四射!


    杜鵑笑容燦爛,如花綻放。


    十五的月亮照在她臉上,肌膚如白玉般潤澤光滑。


    槐花看得心裏十分難受。


    杜鵑根本不知槐花的心思,她被這濃鬱純樸的民風和歡樂場景陶醉了,仿佛回到大學時的狂歡晚會,張揚的青春,激情四射!


    夏生、桂香等人也拚命鼓掌瘋叫,帶起呼聲如潮。


    河裏撐船的少年們嫉妒道:“這是看我們撐船呢,還是看他們敲鼓呢?”


    眾人哄笑,也覺得這些小娃兒喧賓奪主了。


    鬧到月上中天時,黃雀兒在杜鵑耳邊提醒道:“回去吧。你明早還要起早走路呢。”


    杜鵑醒悟,忙忙地上前告訴林春。


    夏生也下去河底,喊了秋生上來。


    林家兄弟便一齊要走,連小秤砣兄妹也跟著走了。


    桂香還沒跟杜鵑玩夠,又聽說她明天要去山外外公家,又羨慕又不滿,抱著杜鵑胳膊埋怨道:“杜鵑你壞死了,自個去山外邊玩。可記得要給我帶好東西,不然回來我不理你了。”


    杜鵑笑著點頭,說保證帶好東西給她才罷休。


    九兒則直接跟著他們一道走。


    因為,晚上他和林春還要去師傅家練功呢。再有,任三禾夫妻二人都要出山,家裏還有豬、雞,沒人看管可不成,因此他便將家托付給兩個弟子。他走後,九兒和林春就住在任家,自行習武讀書。


    這都是晌午任三禾在林家吃飯時說好的。


    槐花見黃家姐妹一走,林家兄弟都跟著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漫延在心間。


    正好身邊有王家堂姊妹,望著杜鵑等人去的方向輕聲議論,打聽她到底有沒有跟林春定親。當年這樁事,老是被林大頭翻出來說,卻沒有明確下來。


    她就隨意道:“定沒定親有什麽要緊。人家會說會笑,連九兒哥哥都喜歡她呢。”


    小女娃們就不吱聲了,眼中卻透出不喜。


    九兒、林春這樣的男娃,便是她們還沒有情竇初開,也不由自主地會關注。無他,太耀眼了!


    杜鵑絲毫不知槐花為她招了一群小情敵。匆匆趕回家,略收拾洗漱了一番,姐妹三人便上了床。大家擠在一頭,做臨行前的商討複議。


    杜鵑又把需謹記的要點反複叮囑黃雀兒和黃鸝。


    兩人都鄭重點頭。


    於此同時,在泉水河邊一處院子裏,也有好些婆子坐著扯閑話,十分熱鬧。一個老婆子避開眾人,單和黃大娘坐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這是泉水村的閻媒婆,受人所托,來探黃大娘口風的。


    原來,夏生的師兄石板自見了黃雀兒後,心裏存了些意思,便跟爹娘透了出來。


    石板娘就托了閻媒婆辦這事。


    閻媒婆卻思慮周詳,為了穩妥起見,怕直接去找黃老實和馮氏提親,要是被拒絕了,那就沒退路了,因此想先從黃大娘這邊下手。


    眾所周知,黃老實是最聽爹娘話的,馮氏在大事上也不敢違逆公婆的意思。而黃家老兩口最討厭大兒媳,若能為黃雀兒的親事做主,老兩口肯定會插一手。


    隻要黃家老兩口肯了,那這門親十有八九就成了。


    黃大娘聽閻媒婆張口閉口“你那孫女如何如何”,把孫女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倒也高興。隻是有些疑惑,這婆子當著人,也沒提名道姓,說得含糊,不知她誇得是哪一個孫女。


    恰好那邊一堆人見兩人躲著說悄悄話,都催叫呢。


    閻媒婆便笑道:“就是老二!”


    黃大娘便明白了:這是說黃老二的閨女,那就是大妞了。


    她再想不到,閻媒婆給黃雀兒說媒,卻求到她的頭上。


    照理,這事該先去找黃老實和馮氏提親才對。


    不僅因為他們是親爹娘,還因為大兒子已經分家了。


    因旁邊人不住催促,閻媒婆遂三言兩語將石板娘托她的話暗示了,言明若黃大娘應承此事,就擇日上門去提親。


    黃大娘自然不會立即答應,說要回去跟老頭子和兒子商議,然後再給回話。


    這話在閻媒婆意料之中,笑說她就等著了。


    當下兩人散去不提。


    再說正月十六淩晨,雞剛叫頭遍,杜鵑一家都起來了。


    收拾一番,略吃了些東西,任三禾就和馮明英趕著兩頭馱滿山貨的毛驢過來了,九兒和林春跟在後邊。


    杜鵑背上自己的小背簍,馮氏也背著大背簍,並牽著一頭馱了兩竹簍的毛驢,和任三禾夫妻會齊上路。


    黃老實不知第幾次說要送她們了,又被馮氏攔住,“你走了,她姊妹倆在家怎麽成?這東西也不多重,重的都放在驢背上了,你就別逞能了。你送十幾裏路,再轉回頭,一個人我們還不放心呢。”


    杜鵑也勸道:“爹,你把家照看好就成了。”


    任三禾也衝他點點頭,簡短道:“姐夫放心!”


    黃老實想想任三禾是個有本事的,也隻得罷了。


    可是,到底這母女倆是沒離開過家的,他便十分不舍;黃雀兒和黃鸝也不舍,且心裏又揣著事,杜鵑走了,覺得失掉臂膀般,因此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馮氏和杜鵑叫回了好幾次,那父女三人總是“噯,噯”答應,卻總也不回去。


    隔壁,林大頭一家也起來了。


    他跑出院子,當不知道一樣笑問道:“杜鵑,走外公去了?好好玩啊!別擔心家裏。咱們是隔壁鄰居,你爹他們要是有什麽要幫忙的,我們還能不伸手?”


    杜鵑聽了有些憋屈——這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想當年她還在吃奶的時候,這林大頭想打她的主意,讓她跟林春定娃娃親,她就曾下定決心,將來要專門禍害他,令他主動打消結親的念頭。


    誰知一年一年過去了,林家幾個孩子純真又善良,她絲毫下不去手。別說禍害了,親近還來不及呢。如今兩家更是要成為親戚了。


    被個鄉下漢子打敗了,她能不憋屈嗎!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瞅了跟在他身後的秋生和夏生一眼,不知這次的決定到底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黃雀兒將來的人生,到底是好還是壞。


    她心裏居然有些放不下。


    若不是為了確認李墩,她幾乎都要放棄走這一趟了。


    大頭媳婦也趕出來跟馮氏說話。


    任三禾覺得怪怪的,喝道:“都別送了!都回去。”


    率先趕著三頭毛驢走了,杜鵑等人急忙跟上。


    身後,黃雀兒有些緊張地叫“杜鵑……”仿佛失去依靠般,抓住救命的稻草。


    黃鸝也拖著哭腔喊“二姐姐!”


    杜鵑停步,轉頭看向二人。


    月光下,小姐姐細條條的身子顯得有些孤零,即便拉著黃鸝,依靠著老實爹,也還是那麽的恓惶無助。


    她急忙跑回去,附在她耳邊小聲道:“別怕!”


    一邊用力捏了下她的手。


    黃雀便點點頭笑了。


    杜鵑又低頭對黃鸝嘀咕了一句什麽,黃鸝也笑了。


    杜鵑這才小跑著跟上去,林春和九兒在前麵等她。


    待她來到近前,兩人邊走邊告訴杜鵑,這一路什麽地方危險,哪兒有險峰,哪兒有峽穀,“上回我們在黃蜂嶺隔壁的山頭上發現幾棵茶樹,等四月咱們去摘。野人渡那邊菌子最多。那兒的山石也美,像猴子像馬,各種各樣的都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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