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依然不能釋懷。


    “怎不多開些荒地?”


    他想不通,這山裏人少,勤快些開荒總沒錯吧!


    這一小塊地裏,種了玉米,還有黃豆;黃豆中間,還稀稀拉拉豎著些向日葵;地頭間,又有一排開了花的芝麻……


    好擠!


    大家收拾了東西回去,路上,杜鵑便對黃元解釋。


    “這山穀裏就這麽大地方,無論水田和旱地都有數的。再在遠處開荒不是不行,一是路遠了不方便照應,容易遭野獸禍害;二呢,就算發狠吃苦在遠地方開了荒,可收許多糧食也沒用啊,這裏又沒處賣……”


    黃元這才明白其中關竅。


    杜鵑又道:“進山的路你也走過一趟了。你想想:進出那樣不容易,大家費心弄許多糧食幹嘛?”


    黃雀兒補充道:“夠吃就成了。”


    黃元問道:“那家用從哪來?比如布,總要穿衣不是。”


    馮氏道:“賣山貨唄。有錢的就穿好些,沒錢的就穿差些。吃鹽、買個針頭線腦什麽的,就用雞蛋跟人家換。大家都換。”


    黃元聽得有些糊塗,問“跟誰換?”


    黃雀兒道:“跟林家換,也跟旁人換。”


    她娘兒姊妹幾個輪番作答,依舊讓黃元糊塗。


    杜鵑便從商業角度幫他解釋這以物易物的關係,解說這山裏的特殊市場:通常大家得了藥材、皮毛和曬幹的蘑菇等山貨,會賣給林家,換些油鹽和針線,甚至粗布;若沒有山貨,也會拿雞蛋,或者提一隻雞一條肉什麽的,跟那有山貨的人家互換救急,因為林家可不缺雞蛋,也不缺肉和糧食,這些他們是不收的。


    黃元鍥而不舍地問:“那別人家怎麽就缺?”


    杜鵑不厭其煩地答:“不是每家養雞鴨都興旺的,也不是每家都有人會打獵的,大家誰缺什麽,就互相換嘍!”


    黃元這才隱隱聽懂。


    馮氏感慨道:“往年咱家就艱難些。養畜生沒這麽興旺,日子就緊巴巴的。這些年好過多了!”


    她想了想,又由衷道:“是你姐她們能幹!”


    黃雀兒和杜鵑便都笑了。


    杜鵑對黃元總結道:“所以想攢錢的話,寧可挖些草藥、獵些動物皮毛,哪怕采些菌子、木耳、核桃和榛子曬幹了背出去,也比馱了糧食出山賣容易。糧食嘛,隻要夠吃,再有點結餘防止災荒就行了。除此外,這山裏一切都是自給自足的。”


    黃元感歎道:“銀錢,在這山裏果然無大用處。”


    杜鵑笑道:“你明白就好。我告訴你,你那些紙可不能多收人家錢。你買的價錢,還不抵人家運費高呢。不是想讓孩子跟你讀書,人家怎肯冒著生命危險幫你搬運進來?真要那麽容易,誰不會賺這個錢?”


    黃元點頭道:“我知道了!”


    隨家人走在阡陌縱橫的田地間,小順和任遠明在前奔跑笑鬧,他則問杜鵑些田稅雜役等事,暗暗在心內籌算。


    已近午時,他額上沁出汗來,卻並不覺氣悶煩躁。


    四周蒼茫的山巒、近處的村郭田野,都比清晨更加清晰明朗;再看看走在前麵誠懇樸實的爹娘,身後輕盈靈秀的姊妹,他隻覺滿心都是詩情,滿目都是畫意!


    農家的艱辛,在這樣的悠閑中被美化了。


    杜鵑問起他上午在家的情形。


    黃元便笑說,跟林大猛商議了私塾的事,又定下了造紙的章程,見了本家幾個親戚,等等。


    黃老實因他新回來,對一切都陌生,因此沿途不停指點:這山上有什麽,那河流向哪裏;等進了村,又介紹這是誰家,做什麽的,家裏窮啊富啊的,嘮叨不停。


    本來黃元對這些毫無興趣的,然杜鵑每每插一句,仿佛炒菜加了調料,使他聽得津津有味,也對泉水村的民俗及概況更清晰了。比如:


    “這李家有條大蟒蛇,養了二十來年。捉老鼠吃蟲子,極有靈性的,成看家蛇了。與林春養的如風,並稱泉水村兩大奇物。”


    “這石家就是泉水村另一大戶,與林家齊名。他家的石刻石雕,與林家的木工都堪稱民間藝術,都是不外傳的。隻是如今林春的成就超越了祖輩,將這民間藝術更上層樓,賦予詩畫的意境,就不是石家能比的了!”


    “這萬家的豆腐和香幹都很有特色,比在府城你帶我們去吃的那個‘白玉豆花’還要好!我還專門來跟萬嬸子學過呢。不過為了省事,除了過年過節自己打豆腐,一般平常都拿豆子或者雞蛋來跟他家換豆腐和香幹。”


    聽到這,黃元雀躍道:“那咱們就去買些?”


    黃雀兒微笑道:“黃鸝肯定換了的。”


    黃元這才罷了。


    黃老實趕緊道:“你想吃,往後天天換給你吃。”


    杜鵑一笑,又指著旁邊一家農舍,院裏擺了許多雙杠的木架子,上麵掛滿了麵條,“這是咱黃家三房的爺爺家,掛麵做得最筋道。大家常用麥子跟他家換麵條。回頭我換些來,做炒麵你吃。”


    ……


    一路說著,就到了爺爺家門口。


    “瞧,這就是老屋。爺爺奶奶和二叔住這。”


    說著探頭對院裏看了看,靜悄悄的,一隻黑狗臥在門前桂花樹下,幾隻雞蹲在牆根。聽見動靜,那狗轉頭看他們。見是他們一家人,沒理會,又將狗頭擱在兩隻前爪上閉目養神去了。


    黃老實便道:“都到咱家去了呢。”


    黃元略打量了一番,見好大一個院子,房屋整齊,比自家寬敞多了,遂奇怪地問道:“怎麽爹是長子,不住老屋,二叔倒跟爺爺奶奶住這裏?”


    黃老實破天荒地尷尬起來,吭哧兩聲,沒言語。


    馮氏撇了撇嘴,輕哼了一聲。


    杜鵑忙用手肘搗了搗黃元,對他使了個眼色。


    黃元這才醒悟過來,忙道:“爺爺奶奶和大妞姐姐都在咱家呢,小叔和小寶哥哥在私塾做木工,就小嬸在家。要不要也喊她過去吃飯?”


    馮氏對杜鵑道:“喊一聲吧。”


    這個人情她還是會做的,也是推不掉的。


    況且,老屋這邊肯定也會喊他們一家吃飯的。


    杜鵑就揚聲喊小嬸。


    喊了兩聲,就見鳳姑從屋裏出來。杜鵑便說請她過去吃飯,黃元也開口相請,黃老實兩口子和黃雀兒雖未說話,也都含笑看著她。她便笑容滿麵地答應了。又說她先讓大妞過去幫忙了,自己家裏還有點事,待會就過去。


    杜鵑叮囑她一會就來,然後才和家人先走了。


    才走幾步,聽見後麵有人喊她。


    轉頭一看,是槐花。


    “杜鵑,你回來了?我昨晚要和桂香去瞧你的,又怕你家人多,你剛回來累得很,就沒去了。你這是下地了?”


    “噯!槐花你從哪來?”


    “從我大伯家來,給我大娘送東西的。”


    槐花說著又轉向黃老實兩口子,“黃叔,嬸子,你們也都回來了,養白了呢!”然雙眼卻好奇地看向黃元。


    黃老實聽了哈哈一笑,見她看黃元,忙興奮地顯擺道:“槐花,這是我兒子,杜鵑兄弟,叫黃元。”


    杜鵑聽了,和黃雀兒好笑地看著老實爹。


    黃元習慣性地對槐花一揖。


    正不知說什麽,杜鵑在旁提點道:“槐花是石家的。”他便道:“見過石姑娘!”


    槐花臉色微紅,胡亂蹲了下身,道:“黃……黃兄弟好。”


    不好多看他,轉向杜鵑低聲道:“你弟弟真是才貌不凡!怪道村裏人都誇,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黃老實和馮氏聽了,笑得合不攏嘴。


    杜鵑謙虛了幾句,繼續往前走。


    槐花卻跟著,與她並行,隨意道:“這下好了,咱村有私塾了,我小弟弟也能上學讀書認字了。除了你弟弟,春生也在私塾教書嗎?”


    杜鵑詫異道:“林春?他自己要去府城讀書,怎會在這教書。你沒聽人說這事?”


    黃雀兒也奇怪地看向槐花。


    槐花忙道:“隱隱的聽說了。又聽說他回來了,我以為不是真的呢。真有這回事?”


    杜鵑笑道:“當然!”


    槐花便歎道:“原來他不做木匠了。”


    黃元聞言看向她,上下打量。


    她覺察,轉頭對他微笑。


    杜鵑卻沒接話,對黃元介紹路旁一棵古樹有幾百年了。


    槐花很善於套人話,不留心的,就會不知不覺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像剛才:林春進書院的事,林大頭恨不得挨家挨戶通知,她怎會不清楚?還有私塾都蓋起來了,誰來執教也是早就傳開了的,可她卻故意誤會林春也在私塾教書。按常理,杜鵑肯定會答說不是,還要解釋緣故。果然她這麽做了。隻是她解釋的太籠統,槐花不滿意,才又故意感歎林春念書就不做木匠了,逗引她再解釋。


    杜鵑先是詫異,再說就警覺了。


    她也懶得反問她,也懶得解釋。


    這不是什麽隱私,但她不喜槐花這樣問話方式,雖然她自覺問得很巧,也很不喜像傻瓜一樣被牽著鼻子走。


    有什麽直接問不好嗎?


    這麽的,累心!


    槐花見她不接話,有些無措,訕訕地問道:“這兩天你家肯定忙吧?我去給你幫一把,也算給私塾盡一份心。”


    杜鵑笑道:“也沒什麽事。私塾的事都弄好了。我自己家裏,我們姊妹三個,加上我娘、我奶奶和小嬸,連大妞姐姐都回來了呢,有什麽忙不開的!再多人,就轉不開了。”


    槐花聽了,隻好停住腳步,跟她告辭,分路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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