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就是撕了黃元折扇的娃,極不安分好動的。


    他忙不迭跑去搬了一把竹椅過來,放在黃元身邊,殷切笑道:“春生哥哥坐!”


    林春坐了,招呼四五個小娃兒近前,問“都拜老師了?”


    大家胡亂點頭,喊“拜了”“磕頭了”。


    林春皺眉打量他們,斥道:“瞧你們這身衣裳!來見夫子也不換身幹淨的。記好了:讀書人首先要衣容整潔,穿破衣都不要緊,就是不能髒。既然上學讀書了,再不能像從前滿地滾了。”轉向黃元,“他們就像山上的猴子一樣,一刻閑不住的。要是早上見就好些,這時候都在外麵瘋了一天,身上哪能幹淨。”


    娃兒們被他一說,也知羞恥,或低頭或轉臉。


    黃元則含笑道:“住鄉下,此免不了的事。”


    林春忽一眼看見一個娃兒正歪頭吮手指,趕緊又喝,“黑子,你都多大了,還吃手?那烏龜爪子到處摸,又放嘴裏,不得病才怪呢!瞧你那鼻涕流的。”


    黑子趕緊把手指從嘴裏抽出來,在褲子上擦了擦。


    黃元見了好奇,因問道:“他們都聽你的話?”


    林春道:“他們不過是見我養了一隻虎,才想跟我套親近。這些淘氣鬼,頑皮的很,你往後有的頭疼了,不過他們都還聰明機靈。”


    小虎脆聲道:“春生哥哥最厲害了!能降龍伏虎。”


    黃元聽了“噗嗤”一聲笑,林春則滿臉尷尬。


    說話間,請的客人陸續都來了。


    林家來了六七個,還帶了一群小蘿卜頭。


    黃元見這群娃兒明顯不同:一個個麵色健康,衣裳也幹淨整潔,一看就是才換的,形容也梳洗過,特來拜見他的,可見林家家教。


    他們見了林春歡呼雀躍,衝上來扯胳膊抱腰,“春生哥哥”叫不停,還有說跟他去府城,要給他當書童的,鬧得林春手忙腳亂。


    黃元便上前見過林家長輩。因林太爺是林春太爺爺,所謂“長者為尊”,他當即朝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並感謝林家之前援手,他才得以順利認祖歸宗。


    林太爺略打量他一番,眼中流露讚賞之意。


    叫起他,側頭對黃老爹道:“你家老大要出頭了。”


    黃老爹頓時樂得合不攏嘴,謙虛道“早呢!”


    見人都來齊了,廚房也已準備停當,杜鵑便出來請示爺爺:是不是趁天亮先吃,省得摸黑。如今快月底了,又沒月亮的。


    黃老爹忙點頭,遂張羅開來:黃老實和黃老二去隔壁借了一張桌子來,開了兩桌,男人一桌,婆子們一桌。


    林春的堂兄弟們早在黃家擺碗筷的時候,都一窩蜂避開,往隔壁去了。因為林春家今晚也請客,大猛媳婦、桂香等都在那幫忙。這是林大頭為了兒子要出遠門,專門請本家子侄過來吃飯,為他助興,也是踐行的意思。


    黃元還不知,還隻顧讓林春入座。


    林春便將家裏也請客的事說了,道“先回家吃。一會再過來,給長輩們敬酒,再為你接風敬酒。”


    黃元這才笑著讓他去了。


    當下,林黃兩家院子都吃喝笑鬧起來。


    黃家這邊要斯文許多,黃老爹引著黃元,向村中耄耋挨個敬酒,黃大娘也熱心招呼嬸娘們;隔壁卻鬧嚷嚷的,就跟鳥兒炸窩一樣,連狗兒們聽見那邊熱鬧,都興奮地竄那邊去了。


    杜鵑在廊下擺了兩張方凳,並兩張小木椅,端上湯飯,給任遠明和任遠清兄妹兩吃。她手持一把野雞尾羽紮成的五彩羽扇,坐在一旁輕輕為他們扇風,一邊關注席麵上,要東要西的,立刻送上。


    不一會,黃雀兒和黃鸝也來坐下。


    姐仨都望著院內,主要看黃元,一邊小聲說話。


    黃元周旋在諸位長輩間,喝得臉頰都紅了。


    一轉身,見三姐妹在廊下坐著看自己,並兩個粉雕玉琢的童男女用餐,好一幅溫馨美麗圖畫!


    他不自禁笑了,招手揚聲道“快來吃飯。”


    黃鸝大聲回道:“等會再吃。”


    貧家也有規矩:有重要客人時,女眷和娃兒是不能上桌的,等人吃過了,收拾了碗筷桌子,才在廚房吃。


    黃元沒再說什麽,笑著對她們點頭,似在道辛苦。


    杜鵑姊妹也一齊對他笑。


    黃大娘和馮氏妯娌正忙著招待婆子們,忽見小順從院外飛跑進來,忙轉頭對廊簷下喊道:“雀兒,盛飯給小順先吃。”忽想起剛才黃元的話,怕人說自己偏心,又補一句“黃鸝也先吃吧。”


    黃鸝撇了撇嘴,沒吱聲。


    小順忙道:“奶奶,我等會跟姐姐一塊吃。”


    黃大娘問道:“你不餓?”


    小順道:“不餓。我才在冬生家吃了一碗。”


    黃大娘聽了嗔道:“這娃兒!怎麽跑隔壁吃去了?”


    林老太太笑道:“小娃子喜歡湊熱鬧。”


    小順跑到廊簷下,伸出手來,卻有幾大串烤肉,分給姐姐們,一麵興奮地對黃鸝道:“那邊也兩桌呢!喝甜酒。夏生哥哥還弄了這個烤肉。叫我送幾串來給姐姐吃。”


    杜鵑接過肉,失笑道:“真有好興致!”


    黃雀兒笑吟吟地咬了一口,搖頭道:“老了點!”


    黃鸝道:“他們哪會烤!烤熟就算好了。我瞧瞧去。”


    任遠明立即站起來道:“我也要去。”


    杜鵑忙摁住他,勸道:“人多,你去幹什麽?你又吃不了什麽,快點吃完了過去玩,不是一樣!當心你爹瞧見了。”又命黃鸝別去,省得勾得兩小心猿意馬,連飯也吃不安。


    黃鸝果見小表妹忽閃著眼睛看自己,隻好說不去了。


    任遠明看看正跟林大猛喝酒的爹,也消停下來。


    暮色漸濃,杜鵑姊妹拿出過年才點的燈籠,在大門口掛了兩盞,又在桃樹下掛了兩盞,朦朧光暈流轉。這時,田野裏已經是蛙鳴陣陣,和風送來青禾氣息,以及花草混香,聲、色、味,集合成難以描繪和傳達的立體氛圍。


    看著姐妹們忙碌,黃元繼清晨之後,再次領略到山村夜晚的獨特。如此豐富的體味,是他以前不曾有過的。


    林家那邊已散席,眾小重又湧來黃家。


    林春坐到黃元身邊,笑說為他接風。


    黃元則回說為他踐行,兩人對笑挽袖,拉開架勢。


    杜鵑忙送上一副幹淨碗筷來,問林春“你還能喝?”


    林春挑眉道:“當然能喝!”


    杜鵑笑勸道:“你悠著點吧!這兩天別暴飲暴食。”


    林春笑而不答,心情很好的樣子。


    黃元則道:“讓他放縱兩日吧。進了書院,再想這麽輕鬆自在可就難了。來,來,來!我教你行酒令。你要不會這些,回頭在外被人欺負了,豈不是咱們泉水村丟臉!”


    一席話說得滿桌哄笑。


    於是,兩人便行各種酒令,以定輸贏飲酒。


    秋生、夏生、黃小寶等少年都圍聚在旁,呐喊助興。那場景,暢快和諧,一派欣然氣象。


    林太爺對黃老爹道:“看見這些娃子就開心!”


    黃老爹高興地瞅著孫子,不自禁端起杯啜了一口。


    林大頭笑問眾人:“你們瞧春兒和黃元,哪個高些?”


    林大猛知他小心思,瞪了他一眼,笑道:“高些矮些有什麽要緊?他們才十幾歲,還要長呢。瞧兩人跟兄弟一樣,多好!”


    林大頭道:“還真是!加上小寶,他們幾個就像兄弟。”


    笑鬧聲中,隔壁大頭媳婦、大猛媳婦等人也收拾完畢,也都過來這邊尋熱鬧。才到院門口,大猛媳婦就高聲笑道:“弟妹,我來瞧瞧你兒子!”


    她昨晚沒過來,所以還不曾見過黃元。


    黃大娘聽了心癢癢的,暗怪她怎不說“大娘,我來瞧瞧你孫子。”想要起身去接迎,又不好撇下林老太等人,隻得忍住。


    馮氏就趕緊迎上去,問“這麽快就收拾好了?”


    大猛媳婦拍手笑道:“嗐!你沒看見那壓水機,這麽一壓一拎,水就嘩嘩地淌!有多少碗洗不完?哎呦,真爽快!”說著,衝林春他們走過去,一邊叫道,“春兒,我不管你去哪念書,你先幫我也弄一個壓水機子出來,不然我不放你!這東西忒好用了。”


    林春抬頭笑道:“大爺爺就會做。”


    大猛媳婦一眼看見黃元,來不及接林春的話,也不避諱,拉著黃元的胳膊把他上下一掃,驚乍乍地叫道:“弟妹,這就是你兒子?”


    馮氏急忙點頭,一邊對黃元道:“這是你大猛嬸子。”


    黃元忙躬身道:“晚輩見過嬸子。”


    大猛媳婦忙挽住,對馮氏道:“弟妹,你怎麽這麽會生呢?這模樣,我說了你別多心:還真不像老實兄弟的兒子,偏又跟他爹長得像,賴都賴不掉!”


    眾人轟然大笑。


    黃元也哭笑不得,又佩服這媳婦好一張利口:話粗理不糙,點明他和爹形似卻氣質迥異的事實,又捧了他,說兒子比老子強,明貶暗讚。


    桂香也來了,抿嘴對杜鵑笑道:“舅母就是會說話。”


    杜鵑且顧不得笑,打量她一番,悄聲問道:“你可好些了?聽說九兒來信了,給你寫了嗎?”


    桂香收了笑容,細細地歎了口氣,委屈道:“他就問候老太太和外公舅舅他們,哪記得我!再在外呆幾年,怕是都想不起來我了。”


    杜鵑不知如何說,就聽她又道:“哼,他不理我,我偏要理他!我就給他寫信。我寫了兩封了呢!”


    杜鵑噗嗤一聲笑了,對她脾性頗為讚賞。


    那邊,大猛媳婦正大聲道:“要是我九兒也在這,他們幾個站一塊,那才相稱呢!黃元,聽說你考了秀才的。那可要使勁兒再考啊,別等我九兒當了將軍回來,你跟春生比不過他。”


    眾人再次哄笑。


    林大猛轉頭道:“媳婦,別在這丟人了!吹牛也不能這麽吹,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大猛媳婦道:“我才不是吹呢!我就覺得我九兒比他們兩個強。你們覺得怎麽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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