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猛噴出一口酒。


    林太爺接過話去,慢悠悠道:“孫媳婦,這話沒人的時候,咱關起門來偷偷地說;當著人麽,咱還是要謙虛些,省得人笑話咱們不知天高地厚!”


    大猛媳婦不服道:“我怎不知天高地厚?我講這話是有根據的:九兒都來信了,說他在白虎王手下當差。那離出頭還遠嗎?”


    林大猛道:“白虎王手底下有幾十萬人呢。等你兒子出頭了你再說吧。”


    眾人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個個東倒西歪。


    偏林大頭也跟著湊趣,大聲道:“我覺得還是我春兒最出息:能文能武,還會木匠,他還養了一隻老虎呢!”


    林春忙轉臉,拉黃元喝酒。


    黃元不動,瞅著他嗬嗬樂。


    黃老實一聽不滿意了,梗著脖子道:“要說春兒是不錯,可比我元兒還是差了點,我家元兒還考了秀才呢。”


    雖說那秀才功名被革了,好歹曾經考上過不是。


    林春便朝黃元挑眉,滿臉帶笑。


    黃元尷尬,趕緊舉杯道:“來,飲了這杯!”


    廊簷下,杜鵑幾個笑得揉肚子。


    黃元眼角餘光瞥見,忙招手叫她們過來,笑問道:“你們說,我跟林春誰更好?”不等回答,眼睛盯著杜鵑提醒道:“我可是你弟弟!”


    林春架住他胳膊,也盯著杜鵑,隻叫了一聲“杜鵑!”眼中卻另有千言萬語,不容忽視。


    黃雀兒等人見杜鵑被點名,便不作聲,讓她先說。


    其餘人也都收聲,看向杜鵑。


    眾目睽睽之下,杜鵑幹笑兩聲,道:“考我呢?幸好我還算讀了幾本書。‘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把你倆對比,怎麽比?”


    黃元道:“人情有所親疏!”


    杜鵑對他吐了下舌頭,笑道:“黃元,咱心懷要寬廣!”


    本來呢,他是她弟弟,還是李墩轉世,她情感應有所偏向;可是林春卻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從小“養”大的,且很優秀,她實在很難偏向。


    林春滿意地笑,對黃元道:“這才公正!”


    黃元悻悻道:“這才不公正!”


    林春私心裏認同他的話,看向杜鵑的目光柔柔的。


    其他人還糊塗著呢,都問杜鵑說的什麽意思。


    任三禾便向眾人解釋。


    就聽桂香道:“我不管什麽尺寸,春生哥哥當然最好。”


    林大頭拍桌讚成。


    黃鸝肅然道:“春生哥哥當然最好,我哥哥更加最好。他們是絕代雙驕!”


    “噗!”


    杜鵑急忙捂嘴轉頭。


    黃雀兒和夏生躲在人後,相對微笑,一致緘口不言。


    林家,小蓮獨自靜坐在院裏,仰望星空,耳聽得隔壁傳來的笑語喧嘩,默然無語。


    而黃家院外,又來了一批人。


    吃過晚飯,乘涼的人四處串門,正好黃家有喜事,便都往黃家來了。寒暄問候間,眾人丟開剛才的話題,談論起即將開張的私塾,還有人問林春進書院的事。馮氏和大頭媳婦被一堆婆娘圍著,滿耳都是讚歎和恭維,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槐花也隨她爹娘一起,帶著弟弟妹妹來了。


    槐花娘對著大頭媳婦把林春一通讚,然後問他哪天走。


    大頭媳婦滿臉榮光地答道:“後天。他爹不放心,要親自送他去呢。說先認認路,回頭想他了,就去府城看他,就曉得走了。”


    一個媳婦道:“你家那口子就是疼兒子!”


    槐花娘卻急忙道:“後天?那好,正好我們家大壯要送他妹妹去他大姑家。本想明天走的,既然你們家也要出去,不如等一天,讓他們搭個伴,我跟他爹也放心些。不然,大壯帶個女娃走山路,我心裏總不踏實。”


    大頭媳婦心情正好,想也沒想便點頭道:“那還不容易,後天就一道走好了。秋生也要去送呢。”


    槐花娘忙稱謝了一回,神情十分喜悅。


    大猛媳婦一旁聽了,覺得奇怪,悄聲問小姑子——桂香娘道:“不是說不去了麽,怎麽又要去了?這麽熱天忙季,去親戚那,也不怕人家煩。再說家裏也走不開。”


    原來桂香最近心情不好,她娘便給大姑子帶信,請她接侄女兒去住些日子,散散悶。為不顯刻意,還叫了槐花。可桂香沒心情,不願去,槐花便也說不去了。誰知今天又說去,且是單獨去,不知為什麽。


    桂香娘搖頭,表示不清楚。半響才輕聲道:“莫不是為了托大姐幫忙在山外尋一門好親吧。”


    大猛媳婦點頭道:“怕是這麽回事。槐花也大了,這村裏差不多的她又瞧不上,她瞧上的人家又瞧不上她家,隻好去外邊找了。”


    桂香娘心領神會地點頭。


    杜鵑正和桂香槐花二丫說話,將帶的小禮物分送她們。


    桂香卻聽見槐花娘和大頭舅母的對話,問槐花道:“你不是說不去大姑那了,怎麽又要去了?這麽熱的天,咱山裏還涼快些,山外邊可熱了,多不方便。”


    槐花微微發窘,輕笑道:“是娘說,出去見見世麵也好。”


    隻說了這一句,便不肯再說了,仿佛很不願談起似的,轉而問杜鵑在府城的各種見聞。


    桂香心裏疑惑,也猜測二嬸是想把這個堂姐嫁去山外,她心裏別扭,因此不願多說。這麽一想,她倒同情她起來,便沒再追問了。


    杜鵑也以為槐花娘生出了其他心思。這也不奇怪,隻是槐花的心思,她一時卻看不清了。當下也未細究,另說些府城的民俗風情給她們聽。


    槐花聽得兩眼閃亮,偶爾轉頭看向林春那桌,更是神采燦然。她對杜鵑說“見了你弟弟,我才知道原來讀書人是這個樣子的。”


    杜鵑倒不知如何說了。


    槐花這樣的,好歹還見過些少年;那些養在深閨的小姐,終年不見外男,難怪會見了一個略俊秀的書生,聽他念幾句詩詞,就會心生愛慕。


    桂香聽了不悅,以為她見了黃元就丟魂了,就覺得他比林春九兒強了,因此道:“怎沒見過?九兒哥哥和春生哥哥就是讀書人。”


    杜鵑噗嗤一聲笑了。


    她對桂香道:“正是。九兒和林春都是極優秀的。林春的才學,連書院的夫子都讚的,要不能這麽輕易就收下他。”


    還有句話她沒說:書院好些書生未必比得上他呢!


    桂香聽了得意地對槐花“哼”了一聲,仿佛示威。


    槐花微笑低頭,毫不解釋。


    一時那邊席上酒足飯飽,黃老爹招呼收拾桌子。


    杜鵑姊妹忙跑下去,連桂香和槐花也去幫忙。


    須臾收了殘羹和碗筷,又泡上茶,擺上新鮮瓜果,眾人繼續閑話,杜鵑姊妹才另擺了小桌吃飯。


    因眾人都關心進私塾的條件,把束脩等問題問了又問,黃元見今晚來的人不少,便站出來朗聲說明。


    “各位爺爺奶奶叔伯嬸子們,晚輩自幼遭難,流落在外多年,今日歸來,正要在祖父母和爹娘跟前盡孝,以彌補多年傷憾。然晚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隻認得幾個字。想要奉養爹娘長輩,隻好教書了。終不能等爹娘辛勤勞作,供養晚輩。那才是不孝!”


    眾人都不住點頭,都暗誇他懂事。


    黃老爹兩口子和黃老實夫妻飄飄然,神魂蕩漾。


    黃元接著道:“諸位鄉親父老均與黃家祖輩相交,關於束脩,晚輩不敢強索重利。然若是不收,晚輩無以奉養親長。因此,晚輩與裏正商議後,定下此規:家境稍富的,每月每人銀錢二十文;無銀錢的,以別物代替亦可;實在窮困的,便不出錢出物,來幫黃家做幾天農活也行,此舉稍減晚輩爹娘辛苦,也算晚輩盡孝了。”


    這話一出,人群轟然一聲炸開,都嚷嚷喊好。


    大夥兒不住對黃老爹等人奉承,說他養了好孫子,講仁義、懂情理,真真是好人!


    有那心細的忙追問,用什麽東西可代替銀錢交束脩。


    黃元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對林大猛說了幾句話。


    林大猛便站出來笑道:“這東西不在好,也不在貴,隻要黃家得用。比如說,黃家勞力少,缺蓋房子做家具的木料,你家再窮,隻要有壯勞力,進山找些好木料來總成吧?”


    話音一落,就有漢子哈哈大笑,說他“曉得了!”


    不但他自己明白了,還對周圍人做延伸解釋:說糧食、雞鴨和雞蛋就別往黃家送了,這個他們不缺;倒是石材、木材、藥材、動物皮毛等等都行,再不就幫著幹活。


    杜鵑聽了叫絕,心想這人領悟能力倒強的很。


    黃鸝則得意地笑了。


    是她提醒哥哥,說要蓋大屋子,所以這木料和石料也能當束脩。當時把黃元聽得一愣一愣的,覺得聞所未聞。


    雖則定了東西,但送多少,也要定明。


    黃元說,以物充費,他也是第一次接觸,定什麽標準,還得大家商議。既不能多,免得黃家被人戳脊梁骨,也不能隨意亂給,沒個定數,這樣容易使其他人不服。


    當下,眾人紛紛開言,就當麵擬定章程:有說一年送黃家幾根木料的,有說送多少石材的,做豆腐的送豆腐,做掛麵的送掛麵,品類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唯有林家給銀錢。


    此事說定後,人人都覺輕鬆,再無負擔。


    那些媳婦們見黃家兒子對爹娘如此貼心,又年少俊朗,說話行事大方磊落,十分羨慕,就向馮氏打聽他的親事。


    大猛媳婦笑道:“問這個?我勸你們還是別問,問也是白問。黃家侄子這樣的,將來肯定出人頭地,要娶也是娶大家閨秀。”


    眾人聽了都信以為真,心裏不禁酸酸的。


    馮氏尷尬,忙道:“哪兒的事!元兒秀才都沒了,將來還不定怎樣呢。嫂子難道就沒聽說:在那一家,他先定了一門親的,人家嫌他惹了官司,後來退親了。這大戶人家,咱們可攀不起!”


    說著,她下意識地朝廊簷下看了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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